楚慎行溫和說：“回來了?！?/br>
    秦子游笑一聲，跑過來，在楚慎行面前坐下。兩人面前隔著棋盤，秦子游神情鄭重。他說：“師尊，一刻之后，便是你我生辰！”

    楚慎行說：“不錯(cuò)?！?/br>
    秦子游突發(fā)奇想，問：“師尊，你上次過生辰，是在什么時(shí)候？”

    這話語，不像是徒兒對師父說，更像友人間的問詢。楚慎行聽到，略覺手癢。青藤從少年背后地上緩緩鉆出，悄無聲息地頂開石磚，繁茂滋長，想要給這“不知輕重”的少年一點(diǎn)“教訓(xùn)”。

    楚慎行回答：“幾百年前吧?！?/br>
    “如此——”

    秦子游拖長音調(diào)。

    面對八百歲的師尊，少年卻還是很坦蕩，似乎絲毫不憂心。劉興的下屬們?yōu)閯⑴d祝壽，總有百般思量，要恭敬，又討好?？擅鎸Τ餍?，秦子游身體一晃，還是面朝師尊，手卻往后，抓住青藤。

    他未回頭。

    楚慎行說：“不錯(cuò)?！?/br>
    青藤復(fù)而往上，要將秦子游整個(gè)人都裹住。面對這般洶洶來襲，秦子游“嘖”一聲，用一種“師尊竟也這般幼稚”的苦惱目光看楚慎行。楚慎行被他看得眼皮一跳，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思。

    他手肘撐在棋盤上，手撐著下巴，看徒兒與青藤相斗。秦子游拿出十二分精力，可最后，還是一如既往，被青藤拖住。

    而后，少年說：“師尊，時(shí)辰到了?！?/br>
    他沒有像是從前那樣，可憐巴巴地求饒，而是用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平穩(wěn)語調(diào)。

    楚慎行聽著，眼皮顫動(dòng)。他沒什么表情，卻想：我或許的確在期待些什么。

    他年幼時(shí)，有過類似的期許。當(dāng)時(shí)與母親流離在外，生辰那日，母親撐著病體，也要下床，為他煮一碗最普通的湯餅。

    往后回家，秦老爺對兒子的生辰一樣珍之重之。他知曉，以兒子的天分，恐怕再過數(shù)年，父子二人就要?jiǎng)e離。

    再到入歸元。宋安、青云老祖、思過崖……漫長五百年，楚慎行受盡苦難。但在那之前，也有些好時(shí)候。

    他轉(zhuǎn)過許多思緒，最后，看秦子游手伸入袖中，拿出一把短刀。

    楚慎行：“……”很眼熟，就是剛剛姬卓給秦子游那個(gè)。

    秦子游一本正經(jīng)：“我入秘境以來，尋到這把刀，心中便歡喜。師尊雖是劍修，但儒風(fēng)東長老名下弟子上百，劍、刀、弓——種種兵器，一通而百通。我便想，師尊拿上這刀，定然也有大用?！?/br>
    楚慎行輕輕瞇一瞇眼睛，看徒兒，仍說：“不錯(cuò)?！?/br>
    秦子游認(rèn)認(rèn)真真：“師尊的劍斷了，前面從柳仙子處買下的軟劍，一樣不能再用。如此，這把短刀，也能湊合?！?/br>
    原先已經(jīng)安分下來的青藤再度開始涌動(dòng)。

    楚慎行還是說：“不錯(cuò)?！?/br>
    秦子游把棋盤推開，將短刀放在自己和楚慎行面前。師徒二人對視，楚慎行漫不經(jīng)心，想：這小東西，竟與我這般玩笑。

    他看秦子游，見徒兒似乎失望。

    這樣的神情，倒讓楚慎行多了些興趣。

    他問：“怎么不說了？”

    秦子游看他，道：“師尊知道這是姬卓方才送我的刀?！?/br>
    楚慎行考慮一下，回答：“是?！?/br>
    秦子游說：“那師尊興許也知道這個(gè)?！?/br>
    他說著，照舊是從袖中，取出一個(gè)瓷碗。

    碗中是一份湯餅。

    秦子游手指扣在碗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楚慎行看到，就知道，徒兒在緊張。

    少年看起來仍然是從容的，只有這點(diǎn)微末細(xì)節(jié)，泄露了他的心思。

    他自覺自己不能如師尊那樣，上青天攬明月，鍛金甲折鳳凰。他思來想去，自問許久，想知道給師尊什么，能讓楚慎行有一刻歡喜。不用像他乘機(jī)關(guān)金烏俯瞰百澤時(shí)那樣，心中波瀾起伏，無比驚喜。只用有一刻……那么一刻。

    秦子游深呼吸，說：“這是我在家時(shí)，每年生辰，娘親會做的湯餅?！?/br>
    他說：“母親去世之后，便是爹爹做給我。是尋常的味道，也不知合師尊口味否?！?/br>
    他說：“師尊既然知道姬卓方才贈我短刀，大約也看到我做這份湯餅?！?/br>
    楚慎行說：“不知道?！?/br>
    秦子游：“師尊——嗯？”

    第82章 安慰

    楚慎行看少年神色幾番變換。

    先是怔住, 接著, 就遮掩不住笑意, 眉眼又帶星輝，很雀躍，是純粹的喜意。楚慎行見了, 想：他好像比那日在機(jī)關(guān)金烏上頓悟時(shí), 還要高興。

    想過這句, 他又糾正自己。帶著微不可查的自得, 想：還是我更讓子游歡喜。

    秦子游把碗往前一些，催促他：“來嘗嘗？”

    楚慎行很給面子。

    他果然攏起袖子，持箸, 夾起。嗅著味道，楚慎行神思便恍惚。像是面前不止有一個(gè)十七歲的少年, 也有“他”的父母。秦老爺與秦夫人都還是年輕時(shí)候的樣子, 一起溫柔慈愛地看他, 叫著“子游”。秦夫人手搭在少年手臂上, 秦老爺則拍拍兒子的背, 粗著嗓音，要兒子好好修行、練武, 好上歸元，光宗耀祖。

    楚慎行喉間帶出一點(diǎn)低笑。

    他低頭，頭發(fā)從肩頭散落。湯餅是恰好的溫度, 嘗一口, 聽出徒兒此刻屏息靜氣。平心而論, 這實(shí)在比不上真正珍饈。秦子游也不是真會下廚，鹽太淡，醋太重，混在一起，成了奇特味道。可楚慎行忍不住再嘗第二口、第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