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與少年對視片刻，不動聲色，“呼吸?！?/br>
    他聲音很低，落在秦子游耳畔。

    帶著點吐息。

    秦子游耳廓被吹得發(fā)熱。眼見霧色愈重，連近在咫尺的樹都被隱去?；ㄞI離他們還有六丈遠，在升起的青霧里，像是自然而然地就掠過一切障礙，穩(wěn)穩(wěn)前行。

    要呼吸嗎？

    可霧這樣濃。剛剛還遠的時候，他稍稍吸了一口，就暈頭暈腦，幾乎睡著。到現(xiàn)在，雖有青藤擋著，可還是——

    秦子游一咬牙。

    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吸氣。

    然后驚詫地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心慌。

    轉(zhuǎn)頭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仙師。

    見楚仙師氣定神閑、眼里帶笑。

    秦子游明明依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看楚仙師這樣，他莫名就松了口氣，肩膀松懈下來，嘟囔著抱怨：“楚仙師凈會耍我?！?/br>
    花轎還在走近。

    這時候，楚慎行與秦子游一起聽到漸起的樂聲。最先刺破沉沉青霧而來的是一陣亮耳的嗩吶，然后是鑼、鼓、鈸，數(shù)種樂器混合在一起，組成一道喜慶而熱鬧的迎親曲。

    把秦子游聽懵了。

    少年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睜大眼睛，透過青藤之間的縫隙，去看花轎四周。

    原先還只是純粹的霧，可隨著花轎走近，他竟然在其中看出幾個模糊的人影！

    愈近，那些人影就愈清晰。

    秦子游看出了抬腳的伙夫、吹嗩吶的年輕小伙兒。那小伙兒臉頰圓圓，看著就喜慶，可臉色透出一股和霧、和這夜里花轎如出一轍的詭異，青而白，不像活人，更像尸體。

    他低低叫：“楚仙師！”

    楚慎行目力好過他，倒是更早之前就看出。

    他看一眼少年，提點：“你看那小郎的腳?！?/br>
    秦子游視線往下。

    小伙兒的腳藏在霧里，秦子游要很費勁、凝神聚精，才能看出細節(jié)。

    他根本沒有在走路！

    而是一跳、一跳——

    這樣往前。

    秦子游被駭?shù)?，臉色微微發(fā)白，心中恍惚，想：從那客棧到這兒，楚仙師究竟是走了多遠，這究竟是什么地界？

    楚慎行被少年的反應逗笑了。

    聽到他的笑，秦子游緊張，問：“楚仙師，這要怎么辦？”

    楚慎行悠悠道：“你想怎么辦？”

    秦子游說：“這花轎定然有鬼！興許是哪個作亂的魔修，只是不知，是否已有人受害?！?/br>
    類似的傳聞，秦子游聽過不少，多荒誕離奇。

    這會兒自己撞上了，眼見花轎已經(jīng)經(jīng)過兩人面前，要往遠去。

    一陣陰風吹來。

    吹動天上云彩，露出云后皎月。

    月光更亮，照進了花轎窗簾被風吹起時露出的一絲縫里。

    露出里面的人影。

    那人身體歪斜、不知生死，軟在座上，頭頂蓋著一塊紅布，看不清面孔。

    青藤后的兩人只看了一眼，簾子又落回原處。

    楚慎行聽少年低低驚呼。

    他不動聲色，瞥一眼要遠走的轎子。

    抬轎子的和吹嗩吶的都是紙人，至于為什么做成這幅樣子，興許是扎紙人的家伙手藝不精，無法給這群東西點靈犀？

    先前給小雀、螞蚱點靈犀的法子，雖是楚慎行自己琢磨出的，但他以己推人，覺得自己既然能想到，那旁人一樣可以。

    可惜這家伙明顯沒找對地方，所以弄出的東西人不人、鬼不鬼。

    至于霧，則來源于花轎，看起來是個同樣粗制濫造的隱匿陣，里面扣了環(huán)穿行陣。

    剛剛那陣風，是挑釁嗎？還是引人跳陷阱的鉤子？

    看起來頗唬人，可楚慎行挑剔地評判一番，覺得自己應付起來不在話下。

    所以他頗有閑心，看少年焦灼、遲疑，又問一邊：“你想怎么辦？”

    話音落下，秦子游驟然反應過來：楚仙師仿佛對這場景不以為意。

    是了，楚仙師見多識廣，一定有辦法！

    這么問，多半是種考驗。

    出于這些天以來，對楚慎行習慣性的信任、還有秦子游自己還沒察覺到的依賴，他咬一咬下唇，看著已經(jīng)走開的花轎，果斷道：“如若只救這一人，那此刻出手即可。我看不出這花轎來路，吹嗩吶的小郎、抬轎的轎夫……八抬大轎，嗩吶、鑼、鼓、鈸各兩‘人’，共十六‘人’，不知是何深淺，最好先試探一下?！?/br>
    楚慎行一笑，“如何試探？”

    秦子游顯然已經(jīng)想好，迅速說：“林中靈獸不少，不妨抓一只過來，投于花轎必經(jīng)之路上。靈獸受驚，必會攻擊周遭。如此一來，倘若他們有反應，那再計議。若無反應，證明這些‘人’不過傀儡，那就能直接從花轎里搶人?！?/br>
    楚慎行：“不錯，可你剛剛說‘如若’?！?/br>
    “是，”秦子游深呼吸，“無論是否真是魔修，或是山中鬼蜃，這迎親花轎多半不會只走一遭。轎中人不知從何而來，但既被選中，總有說法。救這一人便走，興許會給他招來其他報復?！?/br>
    “好?！背餍姓f，“看來子游是想直接端了老巢，不留后患?！?/br>
    秦子游道：“理應如此。”

    這時候，花轎已經(jīng)走遠，青霧漸淡，露出先前被藏起的郁郁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