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宋引難得安靜下來,等到了六點鐘的時候,他開始燒水煮餃子。 也不知道蘅蘅包的餃子都是什么餡兒的,一定特別好吃……可惜他只能吃五個。 等到餃子煮熟,將餃子撈上來時,宋引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帶醋來。 他拍一把自己的腦門,“看我這個豬腦子……我去搞瓶醋來,你等著?!?/br> 只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六點多鐘,哪里還有店是開著的? 最終宋引兜來轉去,還是從護士站借來了半瓶醋。 回到病房門口,宋引一推門進去,便看見病房里站了一個人。 是季正誠。 不過短短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他卻像是突然老了十幾歲,兩鬢冒出了一簇簇的白發(fā),臉頰也瘦得凹陷了下去。 這對曾經的父子倆如今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在病房里相對著沉默。 宋引將手中的那半瓶醋放在門口,頗有些訕訕的:“叔叔來了啊?!?/br> 他知道季正誠將季褚毒打了一頓然后趕出家門,可他是一個外人,這會兒只能粉飾太平,像個沒事人一樣笑道:“季叔叔來了啊……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家里人還在等我開飯呢?!?/br> 只是宋引并摸不準季正誠的脾氣,他生怕待會兒季正誠還會對著這個兒子下毒手,因此也不敢走遠,出了病房便直接躲進了樓道里,預備著隨時去救人。 *** 這一個除夕夜,有一些特別。 于初蘅而言,這是她記事以后,和親人在一起度過的第一個除夕夜。 于宋引而言,這是大少爺?shù)谝淮勿嚹c轆轆、裹著羽絨服在樓道里蹲了一整夜的除夕夜,可這也是這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沒有在除夕夜里牽腸掛肚地想著,meimei此刻會在哪里吃苦。 他知道,此刻meimei就在溫暖舒適的房間里,只要他想,就可以隨時見到meimei,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 與此同時,宋家大宅里,宋老爺子一口年夜飯都沒吃,將桌上的碗碟砸了大半,然后怒氣沖沖地上樓去了。 留下的是簡清怡一家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而在病房里,季正誠與季褚,兩人相對無言。 最終還是季正誠先拿過了宋引找來的那半瓶醋,倒?jié)M了兩個小碟子,然后將又盛了一盤子餃子,無聲地遞給了季褚。 就這樣,父子倆滿對面地坐著,靜默無聲地吃完了那三十五個餃子。 這也是他們一家三口,過去十六年里,第一個沒有褚曉的除夕夜。 與此同時,看守所里。 借著頭頂微弱的電燈光芒,林素芬縮在角落里,在紙片上用鉛筆寫完了最后一個字。 緊接著她將那幾張紙小心地折疊起來,然后又站起身來,從一旁拿過自己每天洗漱都要用的牙刷。 林素芬握著牙刷柄,在水泥地一下又一下地磨著——好在因為是除夕夜,看守所里也給大家放了電視,冰冷的牢房里難得熱鬧起來,所以她發(fā)出來的聲響并沒有被看守或是其他犯人察覺。 她磨了很久很久,最終將牙刷柄磨成了薄薄的一片,鋒利得如同刀鋒一樣。 在零點鐘聲響起之前,林素芬便將那把被磨得薄薄的牙刷柄插.進了自己的喉嚨里。 等到看守和其他犯人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的血漫過了半個身子,血跡早已經干涸發(fā)黑。 *** 初蘅是在吃早飯的時候聽說了這個消息。 林素芬寫了兩封遺書,一封給初蘅,另一封則是給季褚的。 她沒有什么文化,年輕時還沒讀完初中便輟學了,寫出來的話也是大白話。 第一封遺書—— “蘅蘅,你三歲的時候大病了一場,我送你去醫(yī)院,路上你很難受,抱著我叫mama。如果那個時候我沒動那個念頭就好。我害了你,也毀了瑩瑩。后悔沒什么用,我的命不值錢,死了也抵不上季太太萬分之一,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如果可以,你幫幫瑩瑩,她不是壞孩子,你了解她的。” 第二封遺書—— “季少爺,對不起,是我害你沒有了mama。你mama很愛你,你去考飛行員她沒有生氣,她那天本來想晚上燉湯給你喝的?!?/br> 初蘅拿著那兩封遺書,看了很久,最終放在了一邊。 看著meimei低垂著眼眸的樣子,宋引忍不住問:“蘅蘅,你……哭了嗎?” 初蘅的指腹飛快地擦過眼睛,然后她搖了搖頭:“沒有?!?/br> 她也曾在心里千百次地向林素芬祈求過一點微薄的母愛,可惜從未得到過回應。 如今,她腦海中有關林素芬的那些記憶,不論好的或是壞的、溫情的或是骯臟的,都終于劃上了一個句號。 *** 高一下學期開學前的一天,全國物理競賽的成績終于公布了。 結果也不算特別令人意外——在所有的競賽生中,初蘅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入選了國家集訓隊。 點開公示名單的時候,初蘅正在剝柚子,因此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時,初蘅沒什么防備,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的表情太過風平浪靜,宋引根本沒察覺到她在查成績。 他一邊湊近屏幕,一邊調侃道;“這什么啊?二月加急槍決名單?” 下一秒,宋引便在“槍決名單”的第一行看見“初蘅”兩個大字。 “臥槽……”他一口水噴出來,濺了半個屏幕。 生怕meimei發(fā)火,宋引趕緊抽出紙巾將屏幕擦干,然后便看見了的屏幕上“國際物理學奧林匹克競賽國家集訓隊名單”這幾個大字。 宋引呆愣片刻,然后一躍而起,“蘅蘅?蘅蘅!” 他知道自己meimei聰明,但沒想到,meimei居然這么聰明! 初蘅看著面前這個手舞足蹈的傻子。 在褚阿姨出事之后的這一個多月來,只有在這一刻,她終于感覺到了一絲開心。 而在此刻,初蘅才突然發(fā)現(xiàn),在她終于察覺到開心的這一刻,竟然無人可以分享喜悅,身旁只有宋引。 看著這個手舞足蹈的傻子哥哥,過了許久,初蘅也終于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是她給他的第一個微笑。 *** 后來,初蘅便沒有再見過季褚了。 關于季褚的消息,都是她從旁人處零星聽來的。 小胖頭魚和符微月聊天時說:“季褚好像從家里搬出來了……嗯吶,在他們學校附近租房子。” 宋引說:“這個狗東西怎么突然這么愛學習了?都不和我一起去打籃球了?!?/br> 后來,初蘅和江敬在ipho國家集訓隊遇到,江敬來找她討論題目的時候,也順口提起了季褚,“真是沒看出來,這貨是學婊啊,我還以為他讀書不行的,怎么認真學習了三個月就考了全校前十?所以他學渣是渣著玩的嗎?我懷疑這貨以前都是裝的!” 初蘅笑笑,沒有說話。 她的成績發(fā)揮十分穩(wěn)定,進入國家集訓隊的時候是第一名,在之后集訓隊里大大小小的考試里,名次從來沒有掉出國前三。 在集訓隊內的最后一輪選拔中,初蘅也是第一個鎖定了國家隊五個席位之一的學生。 在老師眼里,她是本屆物理競賽中國國家隊的頭號種子。 這一年的ipho在克羅地亞的首都薩格勒布舉辦。 這是一座古老的歐洲城市,城中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博物館,處處可見極盛時期的奧匈帝國統(tǒng)治時的遺跡。 比賽結束的那天,中國國家隊斬獲五枚金牌、獲得團體第一,初蘅也拿到了個人總分第二的好成績。 先前高校的自主招生老師已經聯(lián)系過初蘅許多次了,等初蘅隨著國家隊回國,再次受到了自主招生老師的電話轟炸。 初蘅懶得搭理,將這些電話都扔給宋引去應付。 而宋引作為一個學渣,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了被眾多老師當作香餑餑爭奪的滋味,一時間也喜不自勝與有榮焉 不過……他很擔心地看著meimei,“國內就沒你看得上的學校嗎?那出國吧,哥哥幫你找人寫推薦信。” 初蘅懶得理他,只是道:“別煩我?!?/br> 她還沒想好要去哪里讀大學……反正她才高一,按兵不動也比選錯路好。 既然還沒想好,理所當然的,初蘅便繼續(xù)參加了第二年的ipho。 這一年的ipho在曼谷舉辦,比賽結束的那天,她接到宋引從英國打來的電話。 宋引是真的很愛碎碎念,一個人就能說上好久,有時她將電話放在一邊去洗澡,過半個小時再回來,聽見電話那頭的他還在講——就算這樣,也沒有錯過任何一點重要信息。 他絮絮叨叨的—— “我看到新聞了,中國國家隊又拿了團體第一,你怎么還是總分第二啊,去年考第一的那個畜生今年也來了嗎?” “新聞照片里怎么沒有你,我還想看看你呢……你都好久沒和哥哥視頻了?!?/br> “噢對了,季褚明天的飛機,去波士頓?!?/br> “哎,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拿到mit的offer了……可惜是半獎。” “他沒錢,本來是去不了的——我想借錢這狗東西還不要,嗐氣死我了。不過上個月他參加一個微軟贊助的什么計算機比賽,得了金牌,獎金還挺多的,突然就有錢了。” “本來想回北京送這個狗東西的,結果前天和我說撿到漏了,買到一張便宜機票,才兩千塊,明天就走。” 末了,他長長地嘆一口氣:“哎……這狗東西啊?!?/br> 長久的沉默之后,初蘅突然道:“我去英國?!?/br> 宋引沒反應過來:“什么?” 她默了片刻,然后道:“我想去英國讀書?!?/br> 掛掉電話之后,初蘅從書桌前站起身,走到酒店的窗戶邊。 曼谷終年炎熱,此時正值七月底,是一年之中雨水最充沛的時節(jié)。 他們一行人來到這里一個星期,每天都在下雨。 不過此時雨已經停了,烏云消散,月光晴朗。 這么看來,明天的曼谷應該是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