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站在他身后兩步的位置，琥珀色的眸子盯著他，語氣很認(rèn)真：“你這樣說我舅舅，我很不高興。”

    初蘅上小學(xué)的時候，舅舅老是去接她放學(xué)帶她出去玩，那時就有家境優(yōu)越卻很討厭的女同學(xué)當(dāng)著初蘅的面嘲笑舅舅的長相和打扮。

    她生氣壞了，可也許是同學(xué)的話被舅舅聽到了，也許是發(fā)覺自己的確不夠體面，生怕給外甥女丟人，后來舅舅就再也沒來學(xué)?？催^初蘅了。

    季褚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那句話的弦外之音。

    這話說得的確有些欠妥了，他輕咳一聲，試圖用玩笑混過去：“我是說舅舅很慈祥，哪像你，這么——”

    只是，沒等他將這抖機(jī)靈的話說完，初蘅便冷著一張臉，看也不看他，徑直就往前走去。

    季褚：“……”

    在原地愣了好幾秒之后，他才邁開兩條長腿，小跑了幾步，追上了前面走得飛快的女孩。

    他一把拽住初蘅的胳膊，“喂?！?/br>
    迎著女孩冷冷清清的目光，季褚終于很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了解舅舅就說那樣的話……我不該以貌取人?！?/br>
    聽完他的這一句道歉，初蘅的臉色終于稍微有所好轉(zhuǎn)。

    她“哼”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季褚繼續(xù)跟在她身側(cè)，試探道：“所以，你現(xiàn)在是還在生氣？還是……只是resting bitch face？”

    初蘅一愣，然后沒繃住臉，笑了。

    見她這副反應(yīng)，季褚故意恍然大悟道：“哦，不生氣了?！?/br>
    頓了頓，他又補(bǔ)充道：“吃三次，我們籃球隊每周來吃三次?！?/br>
    初蘅又“哼”了一聲，慢慢垂下了眼睛，“這還差不多?！?/br>
    兩人又一路往回附中的方向慢慢走。

    初蘅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不是喜歡生氣的人?！?/br>
    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很少生氣。

    確切來說，初蘅是那種情緒很穩(wěn)定的人，大概是對除了自己以外的大多數(shù)事情都很冷漠，所以初蘅大多數(shù)時候情緒都很穩(wěn)定——既不會生氣憤怒，也不會傷心低落——就像是一臺機(jī)器一樣，按照程序設(shè)定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幾乎不會被情緒所影響。

    可舅舅是不一樣的。

    在初蘅的大腦里，舅舅是被設(shè)定成了自己人——可能比她自己還要更重要一些，所以初蘅甚至無所謂別人怎么說她，但卻不能忍受別人看不起舅舅。

    想起了小時候和舅舅的那些回憶，初蘅突然覺得有些開心。

    她轉(zhuǎn)頭看向季褚，然后罕見地話多了起來：“小時候舅舅特別偏心，他只偏心我一個?！?/br>
    那時她和初瑩都還年幼，兩個女孩兒年紀(jì)相近，吃穿又都是一樣的，剛好家里困窘，兩個人從早到晚，簡直有吵不完的架。

    林素芬總是罵她心眼壞，就知道欺負(fù)瑩瑩——當(dāng)然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兩人爭搶一樣?xùn)|西的時候她突然松手讓初瑩摔個大跟頭、又或是將碳酸飲料猛搖一通然后給初瑩，這都是小時候的初蘅能做出來的事情。

    反正她欺負(fù)初瑩的手段花樣百出。

    可是，如果林素芬不給初瑩買新裙子的話就好了。

    如果初瑩沒有穿新裙子的話，那她就不會壞心眼的要讓初瑩被碳酸飲料噴得滿身都是了。

    小的時候初蘅并不明白自己和初瑩之間的身份差別，直到后來有一次聽舅舅和林素芬說話，她才明白，自己是林素芬的親女兒，而初瑩和林素芬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

    那時候她還是會失望的，所以也會哭著問林素芬：“為什么你要對她那么好！我才是你的親女兒啊，舅舅說她是外人！”

    小小的孩童問出這樣的話來，林素芬的臉上明顯是有慌亂的。

    只是很快，她便惱羞成怒道：“就是因為你不乖！你不討人喜歡！你要是討人喜歡一點，mama怎么會喜歡瑩瑩？！”

    小朋友也是要自尊心的。

    初蘅只在六歲的時候問過一次林素芬為什么不喜歡自己，在后來的這些年里，她再也沒有問過。

    答案她已經(jīng)知道了：因為她不討人喜歡，所以連親生母親都不喜歡她。

    這樣的答案，得到過一次就夠了。

    你覺得我不乖嗎？

    可那又怎樣？我不會改的。

    為了得到你的愛，要我變成截然相反的樣子……我永遠(yuǎn)不會那樣做的。

    別人的愛在我這里沒有那樣值錢，哪怕是親生母親的愛。

    更何況，初蘅知道，她還有舅舅。

    從小到大舅舅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偷偷塞給她一個人的，從來不給初瑩；而從小到大每一次她和初瑩吵架，舅舅也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一邊的。

    哪怕的確是她做錯，哪怕的確是她欺負(fù)初瑩。

    雖然她早就沒有了爸爸，mama也接近于無，可她是有舅舅的。

    初蘅輕聲道：“小時候舅舅每次來家里，都只帶我一個人出去玩。”

    這樣說著，初蘅抬起了手，然后高高地舉起來。

    修長的手指攤開，她對著清朗的月光打量了一會兒，然后笑了：“舅舅只帶我出去玩，也只牽我一個人?！?/br>
    她看向身旁的季褚——其實她并不是在對他說話，可此刻身邊只有他，那便當(dāng)做是對他說了吧。

    “我知道我不怎么討人喜歡，我媽都不喜歡我……但舅舅很偏心我。”

    她也被偏愛過，被堅定地選擇過……哪怕只有舅舅一個人，那也已經(jīng)足夠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可是在此刻，季褚卻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他也只能聽見她一個人說話。

    向來神色淡漠的少女，此刻一只手高高舉起，看著攤開的五指笑得開心，街邊路燈昏黃的燈光灑在女孩干凈光滑的臉蛋上。

    一時間，季褚只聽見耳邊響起“哐當(dāng)”一下，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你完蛋了。

    下一秒，不帶任何猶豫的，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女孩高舉著的那只手，兩人十指相扣。

    他輕聲道：“我也會?！?/br>
    只偏心她一個人這種事，他想自己一定能做到最好。

    少年少女兩人十根手指緊緊相扣著，季褚聽見自己胸腔里的一顆心臟跳得飛快，聲音如同滾雷一般。

    在這一刻他甚至懷疑，整條大街上的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聽見他的心跳聲了。

    右手陡然被年輕男孩guntang的掌心包裹住，初蘅愣了愣，下意識就要掙脫他的手。

    誰知下一秒，季褚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牢，然后強(qiáng)行與她十指交握。

    初蘅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指足足三秒，然后抬頭看向了季褚，語氣疑惑之外更帶了幾分惱怒：“你……干什么？”

    他和她之間有很熟嗎？

    初蘅知道這人對自己有意思，不然怎么會既幫自己去跑步、又答應(yīng)來舅舅店里照顧生意？

    不過初蘅也很清楚，這種富家公子哥兒對女孩兒的意思，也就約等于她看網(wǎng)上那些可愛的貓貓狗狗時產(chǎn)生的那么點意思——甚至還不如她對豌豆黃的感情。

    她實在是半點也不稀罕。

    按照資深戀愛大師小胖頭魚的理論，對付這種公子哥兒，只要不咸不淡的溜著他即可——就像遛貓遛狗一樣——反正這種紈绔公子哥兒，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就會消停。

    不過此時此刻，初蘅深刻懷疑自己在實踐資深戀愛大師小胖頭魚的理論時出了問題——不然怎么會讓這人誤以為他居然有資格摸她的手？

    在她發(fā)出了疑問之后，季褚輕咳一聲，然后慌忙松開她的手，滿臉通紅的轉(zhuǎn)過了臉去——可即便如此，初蘅還是能看見，他連耳垂都紅透了。

    過了好一會兒，季褚才轉(zhuǎn)過頭來，聲音干巴巴的：“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好學(xué)生的手上有沒有繭子?！?/br>
    這個借口拙劣又傻氣，但季褚還是把它當(dāng)成真的來說。

    在昏黃的路燈下，他朝著面前的少女?dāng)傞_了自己的手掌，“我的繭子都在手掌心……”

    他常年打籃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都要打籃球，經(jīng)年累月的，手心便積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他看向初蘅，欲蓋彌彰道：“……你們好學(xué)生天天寫字，手上怎么沒繭子？”

    尤其是剛剛還幫他抄了三千字的檢查。

    初蘅涼涼道：“我是左撇子?！?/br>
    ……而這個蠢貨剛才握的是她的右手。

    看著季褚再次朝自己伸過來的手，初蘅微微地皺了皺眉。

    ……還想再摸？

    下一秒，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

    因為極度討厭運(yùn)動，初蘅連跑步都不跑——哪怕是上學(xué)快遲到了她也絕對不跑，更別說什么網(wǎng)球乒乓球羽毛球之類的運(yùn)動了，所以她的掌心光滑柔軟，半點繭子也沒有。

    但是因為平時寫字太多，她的左手手指上有明顯的老繭，這樣想著，初蘅將左手中指豎起來給他看，“喏?！?/br>
    想看就給他看個夠。

    看著女孩豎起的中指，季褚：“你……”

    他一把將少女豎起的中指給摁了下去。

    她到底是怎么長這么大的？真的從沒被人套麻袋打過嗎？

    看一眼身后的附中校門，季褚十分鬧心地開口道：“你快給我進(jìn)去吧?！?/br>
    明天再來看你。

    他在心里這樣說。

    初蘅從善如流地往學(xué)校里走，只是在快進(jìn)大門時，她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似的，轉(zhuǎn)過身，看向站在幾米之外的少年，大聲提醒道——

    “三次?！?/br>
    季褚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沖著女孩比了個“ok”的手勢，“說話算話?！?/br>
    等初蘅回到宿舍時，和盛子瑜出去吃飯的符微月也回來了。

    符微月正坐在書桌前，抱著鏡子照來照去，煩惱道：“我最近好像胖了……蘅蘅，你覺不覺得我的臉圓了呀？”

    初蘅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好像是有點。”

    此言一出，符微月立刻大驚失色：“我明天開始不吃晚飯了！”

    初蘅捏了捏她臉頰上的嬰兒肥，“隨便你啊，反正長胖是一時的，長不高是一輩子的……你才十四歲，已經(jīng)決定不長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