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所以雖然她一直心疼他所受的磨難,背負(fù)的責(zé)任,不停的犧牲和被索取,她卻從來沒有制止或阻攔過他。 因為這才是雎安。 她并不想為了讓雎安免于受傷,讓他變得不像雎安。 戚風(fēng)早冷冷地看著她,他說道:“果然,你們都被命運馴化得太好了,把強迫也變成了自愿。” “……你要這么想,那我也沒辦法。” “你并不想幫我?!?/br> “我也沒說要幫你啊,我是說目前這個形勢我不也沒的選擇,只好先填肚子嘍?!?/br> 即熙拍拍手,拉過椅子坐下來,百無聊賴地望著山洞之外的風(fēng)雪。 似乎很多年前,某個冬天太昭山上也下了很大的雪。她烤地瓜吃的時候戚風(fēng)早正好走過來,那時候他還很小,剛剛被柏清帶回星卿宮不久,瘦弱而寡言。 她就把他拉過來一起吃烤地瓜。他那時候被燙的嘶溜地吸氣,剝皮的時候慢條斯理的。她問他喜歡吃什么,他說揚州的三丁包子。 她便豪氣干云地說開春了帶他去揚州大吃一頓,問他還有什么愿望。 年幼的戚風(fēng)早想了一會兒,抬起一雙黑得純粹的眼睛,說道:“我想活著?!?/br> 魔主最初由童男童女生祭而生,那些怨氣煞氣,最純粹的愿望也不過是——我想活著?;蛟S因為這樣戚風(fēng)早才成為了魔主的宿體,天長地久合二為一。 那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聽見柏清叫戚風(fēng)早的名字,戚風(fēng)早便站起來跑過去牽著柏清的手,兩個人都穿著黑色的冬季宮服,在大雪紛飛里走遠(yuǎn)了。 柏清對弟子一向嚴(yán)厲古板,當(dāng)時的星卿宮里,只有戚風(fēng)早能牽他的手。 那時候戚風(fēng)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么?那他是怎么看柏清的呢? “你恨柏清師兄么?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很黏他的,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他?!奔次蹰L長嘆息了一聲。 戚風(fēng)早低下眼眸,沒什么情緒地說:“是么,記不太清了?!?/br> 第89章 下蠱 星卿宮中此刻一片混亂, 那個蒙面的不明人士混在仙門中來到宮里,趁著星君們都聚在上章殿突然發(fā)難,居然輕松地破了封星殿封印搶走星命書, 然后立刻消失在黑煙之中。 這是蓄謀已久精心準(zhǔn)備的突襲,一切的發(fā)生只在須臾。 由于戚風(fēng)早和即熙的消失, 關(guān)于災(zāi)星的議事暫時終止, 變成了對于魔主和星命書去向的討論。 柏清仍然有些難以置信,他良久才從怔忡之中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對著雎安說道:“小戚他……真的是魔主?” 雎安并未立刻回答, 他按著額角,微微皺眉,似乎在忍耐什么,柏清立刻反應(yīng)過來是雎安的心魔在作祟。 “你怎么樣了?”柏清關(guān)切地問道。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放下按著額角的手, 輕聲道:“沒事?!?/br> 他的心魔此前元氣大傷,已經(jīng)安靜了很久, 然而剛剛戚風(fēng)早強渡給他的煞氣激發(fā)了心魔。 更重要的是即熙就在他身邊消失不見, 此時他的心魔便如瘋了一般在他元嬰內(nèi)橫沖直撞, 怒吼著要將所有指責(zé)即熙的仙門和帶走即熙的戚風(fēng)早碎尸萬段。 他的心魔不能接受即熙又一次消失不見, 不知去向。 他的心魔不是天機星君, 不管這天下, 只有即熙才是世上最要緊的事情。 “又是沒事,你到底瞞著我多少……”柏清有些生氣,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堂下有弟子稟告, 說宮外來了一個姑娘想要求見宮主大人。 “她說她叫傅燈,有要緊事和宮主商量?!?/br> 雎安有些驚訝,繼而若有所思:“請傅姑娘到殿上來?!?/br> 弟子領(lǐng)命而去, 不一會兒就領(lǐng)著一個青色衣衫,白皙高挑而冷淡的姑娘上殿,她風(fēng)塵仆仆,似乎是急忙趕路而來。 她向雎安拜了拜,目光掃過堂上這些赫赫有名的仙家,皺了皺眉頭對雎安說道:“我只信宮主大人,有件事……我只對你說。” 仙門中便有人竊竊私語問她是誰,有人答道是豫州明世閣弟子趙元嘉傾心之人,他為她走火入魔而死。 雎安點點頭,他站起來走下臺階來到傅燈面前,行禮道:“傅姑娘有何事來找在下?” 傅燈微微靠近雎安,以只有他們二人的音量輕聲說道:“尊上,這件事是……關(guān)于戚風(fēng)早……戚公子的?!?/br> “我們正要找他,他失蹤了?!?/br> 聽到雎安的話,傅燈似乎有些意外,她想了想便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琉璃瓶子,半透明的質(zhì)地里能看見里面翩翩飛舞的白色蝴蝶。 時值冬日,居然還能看見活著的蝴蝶,實在是罕見。 “我在戚公子身上下了銀蹤蠱,這些銀蹤蝶能……找到他的去向。他活著……這些蝴蝶就活著,若把這些蝴蝶……殺死,就會驅(qū)動他體內(nèi)的蠱,令他毒發(fā)而死?!?/br> 雎安有些驚訝,他好奇地問道:“傅姑娘什么時候在小戚身上下的蠱?” “不久前,趙元嘉的葬禮?!?/br> 傅燈一雙清冷眼眸,安然地眨了眨:“趙元嘉……是戚公子殺的。” 趙元嘉離開翡蘭之前送了她一顆珍珠,那珍珠實際上是靈寶。趙元嘉當(dāng)時說他虧她的師父,便要將這個人情還給她,她以后若有難可以通過這顆珍珠聯(lián)系他。 她并沒有打算用這顆珍珠,但也好好地收了起來。 趙元嘉死在遙遠(yuǎn)的青州之時,她的珍珠收到了趙元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給她的消息,短短的兩行。 “戚風(fēng)早已入邪道,萬不可信?!?/br> 這或許是他走火入魔前尚留一絲清醒時,偷偷發(fā)出的遺言。 她并不喜歡趙元嘉。 但是她也不覺得趙元嘉會說謊。 所以她奔赴明世閣參加了趙元嘉的葬禮,在那里戚風(fēng)早的態(tài)度讓她幾乎確定了趙元嘉的遺言為真,所以她偷偷地給戚風(fēng)早下了蠱。一路趕到星卿宮,來找雎安。 她不像那些能夠日行千里的仙門修士,馬車行駛了許多天,這才來到太昭山。 傅燈將這些事情告訴了雎安,雎安點點頭,十分尊敬地行禮:“多謝傅姑娘,您幫了大忙?!?/br> “還有一件事……我聽說……懸命樓主死而復(fù)生,這是真的嗎?”傅燈盯著雎安,眼里有著明亮而倔強的光芒。 “是真的,你在翡蘭見過的我的師母便是即熙,不過剛剛戚風(fēng)早把她擄走了。戚風(fēng)早偷了賀憶城的身體,如今他大約已經(jīng)魂魄離體附在賀憶城身上。” 傅燈看了看手里的蝴蝶:“他的魂魄不在他的身體里……那它們只能找到他的身體……找不到魂魄所在?!?/br> 頓了頓,她說道:“不過我在給他的信上,他的衣服……還有當(dāng)日天梁星君給他的……鎮(zhèn)紙上,都放了可以尋蹤的藥粉??偰堋业剿陌伞!?/br> 修士們對符咒法術(shù)十分敏感,但是因為身強體壯,大多不需用藥,對藥與毒沒有普通人敏銳。 她在知道了戚風(fēng)早的危險之后,靜默無聲地利用他的一絲疏忽,單槍匹馬地掌控他的蹤跡與性命。 雎安面露驚訝之色,而傅燈笑笑,說道:“我可是,懸命樓出身啊?!?/br> 山洞外的光線黯淡下去,白日已盡夜色來襲。即熙盯著戚風(fēng)早桌上的那翠綠的玉鎮(zhèn)紙發(fā)呆,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到的了。 就如同她面前的小戚,她覺得他很陌生,又覺得仿佛能找到一些從前的影子。 他似乎憤恨于自己的一生被天命所cao控,被父母拋棄流離失所,又必須早早離開人世??墒钱?dāng)他獲得強大的力量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cao控別人的命運。 他似乎很喜歡這件事,從趙元嘉、寧欽、白帝城、商白虞、殷夏到賀憶城,他從來不出面不強迫,只在背后暗中cao縱擺弄著他們的命運。 若是他不點破,可能這些人都不會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他終究成為他所憤恨的一切。 “小戚啊,你走的這條路,真的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嗎?”即熙撐著下巴,悠悠地說道:“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我們就是神明。但我們自己卻知道,我們尚且惶惑無知,有太多身不由己。” 未知之外還有未知,神明之上還有神明。 “你就算真的凌駕于我們之上,難道就不會面對更強大的未知和神明?這條路真的有盡頭嗎?” 戚風(fēng)早沉默地挑亮燈火,只屬于他的深黑眼眸里映著火光。 他安靜了很久,久到即熙覺得他大概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了,卻聽見他開口說:“路總是要走到盡頭,才知道對不對的?!?/br> 戚風(fēng)早一夜未曾合眼,即熙倒是大大咧咧地睡了又醒,看見他站在山洞口望著風(fēng)雪的樣子,心說他怕不是要提前適應(yīng)神仙生活,連覺都不睡了。 即熙抱著胳膊靠著墻壁,納悶道:“戚公子把我們所有人都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輕易cao控別人的命運,馬上又要得道成仙,怎么看起來好生憂愁?” 難不成是要離開人間了,此時生出離愁別緒來? 洞外的風(fēng)雪落在戚風(fēng)早的臉上,須臾便化了,他喃喃說道:“揚州也要下雪了罷?!?/br> “之前聽柏清說,江南那一帶今年可能有雪災(zāi)……啊,你不喜歡柏清也不喜歡他算卦的罷?!奔次蹰e來無事便跟著聊了兩句。 戚風(fēng)早不置可否,他偏過頭來看向即熙,說道:“在翡蘭城,真正發(fā)現(xiàn)你身份并傳出去的人是我。” “嗯,這幾天大概猜到了?!?/br> “指認(rèn)你們下惡咒的惠娘,也是我有意引她去跟蹤你們的?!?/br> “……你他娘的安排得真周到啊?!?/br> “你為什么還要救他們。” “……可能是因為我他大爺?shù)拇懒T?!?/br> “……” 即熙哈哈大笑起來,搖著頭說:“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還來問我干嘛?之前我們已經(jīng)爭執(zhí)過很多了,你不都不認(rèn)同我嗎?我可不像雎安那么博愛,更不像柏清那么愛你,反正我不會原諒你所做的一切,何必再勸你?!?/br> 說罷她伸著懶腰走回洞里,哼著小曲兒唱著“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么?” 為什么救他們?黑白不分忘恩負(fù)義的翡蘭城人,狂熱迷信排除異己的白帝城人?這世上千千萬萬聽信傳言咒罵她冤枉她的人? 大家都是愚人罷了。 他們也是她,她也是他們,僅此而已。 這天戚風(fēng)早很安靜,即熙也沒再同他說什么話,試圖逃了兩次都被扣住,她不得不再次承認(rèn)這小子是真的強。 過了這個夜晚的子時就到了戚風(fēng)早所定下的日子,眼看著漏壺的時刻過了子時,洞外的風(fēng)雪停了下來。夜空中不見明月,唯有爛漫星光。 星命書上散發(fā)出瑩瑩光亮,戚風(fēng)早拿著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頭默默念了一些咒語,只見星命書升至戚風(fēng)早的頭頂處,與星光交相輝映。 戚風(fēng)早抽出不周劍,那透明的劍身里紅色脈絡(luò)跳動著,他拿著劍向即熙走來。 ……他娘的還是用不周劍來放她的血,可真是隆重啊。 即熙后退兩步,考慮到她幾次三番爭斗都輸給了戚風(fēng)早,她抬手道:“且慢?!?/br> 戚風(fēng)早的步子停住了,他冷峻的眼神看著她,即熙笑道:“我自己來,你這粗手粗腳的,別把我傷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