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你是誰?！?/br>
    但沒等大祭司落地，響徹整個戰(zhàn)場的號角聲突然變了。聽到變化的號角樂聲，大祭司神情微變，紅唇緊抿，再沒了笑意。

    “嗚——”

    號角聲變了，悲涼滄桑依舊，卻又多了股雄渾威武的氣勢，聲音越來越響亮。如果說剛才的樂聲是打掃戰(zhàn)場時撫慰悼念亡者的悲愴鎮(zhèn)魂曲。那現(xiàn)在號角吹奏出來的就是一曲戰(zhàn)歌！是活著的戰(zhàn)士們收斂同伴遺骸后，重整旗鼓，在號角聲中聚集成軍，堅(jiān)毅決絕，隨時準(zhǔn)備著再次沖鋒。

    就算牧陽剛才自發(fā)清醒過來，對號角聲有了些抵抗力。但聽到這樂聲他仍一陣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沖鋒到戰(zhàn)場殺敵報(bào)仇。號角的主人在呼喚，呼喚英勇的戰(zhàn)士去到他的麾下。濃烈的戰(zhàn)意讓牧陽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幾步，然后用盡全部意志力才勉強(qiáng)停下。

    他攥緊拳頭，并不尖銳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疼痛與堅(jiān)韌意志讓他擺脫影響，恢復(fù)理智，同時升起了深深的擔(dān)憂。照剛才號角聲的強(qiáng)大影響來看，主使者能輕而易舉將絕大部分人類全都吸引過去，就像他剛才難以控制自己一樣。

    如果這是一個陰謀，他能對這些人做任何事情。甚至讓他們?nèi)既旧蠅炏x都不會遭到任何反抗！

    不行，他得阻止這件事！他要去找周局長和陳血手他們，一定不能讓惡人的陰謀得逞！

    牧陽心急如焚立刻動身，卻被腳前的障礙物狠狠絆了一家伙，差點(diǎn)摔倒。他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低頭看去，卻見是個剛才那個不小心被他推倒，躺地流淚的人。牧陽心里道了聲歉，顧不得把他扶起來就匆匆往外沖。

    沖了幾步，牧陽突然停住，以一種要把脖子扭斷的速度力道回頭，見鬼似的死死盯著地上那人看。

    他怎么還在躺著哭？號角聲都變了，不該精神振奮沖出去殺敵嗎？

    不，不對勁。

    牧陽壓下焦慮粗粗轉(zhuǎn)了營地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還是剛才那副樣子。要么抱在一起流淚，要么哭的累了睡著。竟沒一個人和他一樣激動的。

    難道號角聲單只是在呼喚他？

    牧陽震驚，下意識否了。他不過只是個普通警校學(xué)生而已，怎么可能在這種地方特殊。冷靜，要冷靜。牧陽艱難咽了口唾沫，努力思索。

    如果這次號角聲的呼喚不是針對人類的……

    那會是針對什么？號角聲在呼喚什么？

    “嗚——”

    恐怖驚悚的呼嘯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牧陽面露痛苦捂住耳朵，頭腦嗡嗡作響。他是考進(jìn)警校的高材生，短暫暈眩后立刻辨別出了這是什么。

    這是鬼嘯的聲音！

    鬼魂碰撞間會因?yàn)殛帤夤須鉀_擊，發(fā)出嘯鳴聲。教授在課上講過，百鬼軍團(tuán)是鬼嘯產(chǎn)生的最小單位，大約有二十分貝。千鬼軍團(tuán)聚集的鬼嘯聲有四十分貝，罕見危險(xiǎn)的萬鬼聚集時，鬼嘯聲如同暴雨傾盆，浩大恐怖的聲勢甚至能激起人類軍隊(duì)嘩變。

    但是教授從沒講過有什么鬼嘯聲能如此驚天動地，如炸雷般隆隆作響，又像排山倒海的巨大浪潮，震得人頭暈?zāi)垦＃母握痤?，駭人至極！

    這究竟得有多少鬼，幾千？幾萬？還是——

    牧陽頭皮發(fā)麻，不敢再想了。他抱住手臂，寒毛直豎滿是雞皮疙瘩。一是為恐怖的鬼嘯聲，二是為驟然降低，仿若嚴(yán)冬的溫度。

    大著膽子，牧陽向外看了一眼。

    他震驚駭然僵在原地，眼珠像被膠水黏過似的，一動不動，瞳孔驟縮，倒映出漫天雪白——不是鵝毛大雪，是如鵝毛大雪般漫天飄飛的純白幽靈。

    白色幽靈遮蔽了灰霾陰沉的天空，它們是陰氣凝成的，最低等的幽魂。就連普通人拿桃木劍也能輕易殺死。但當(dāng)成千上萬幽魂聚集起來時就像灰椋鳥群遷徙般擋住了整片天空，恢弘震顫。大地也在顫抖，數(shù)不勝數(shù)的骷髏從地下鉆了出來。

    它們大多殘缺虛弱，走動時還會掉落身上的骨骼，卻如行軍蟻般密密麻麻從地下爬出來，搖搖晃晃向號角聲響起的方向走去。戰(zhàn)場上那些墳獸們突然崩潰，陰氣剝落化作青面獠牙的漆黑怨魂，如黑色水流般涌出。

    所有鬼怪的目標(biāo)一致，都是號角聲響起地方。它們爭先恐后，虔誠至極，如去朝圣的狂熱信徒。

    是王在呼喚。

    如此威嚴(yán)，如此神圣，像創(chuàng)造他們的父，又像最深沉黑暗的深淵，是所有亡靈最終的歸宿。

    王在呼喚他們，呼喚他們歸來。

    ……

    安全區(qū)內(nèi)，空蕩蕩的街道上空，號角聲在回蕩。棺老人呆坐在棺材上，微微顫抖。忽然間他眼前繃帶暈出血紅，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血淚滑過刺入銀釘?shù)难劭?，濕漉漉的繃帶滑落，露出滿是劃痕傷疤的臉頰，以及臉上那逐漸出現(xiàn)，越來越明顯的銀曇花與怨藤枝葉的紋路。

    是王，真的是王，王在呼喚他，魂契正在發(fā)燙！

    黑棺驟然縮小，和棺老人的身影一同消失。他再等不及了，他再不能忍受片刻耽誤時間。

    這是王的號角聲，王在呼喚他！

    ……

    多久了，等待有多久了。

    安全區(qū)外，正撤退人民們的車隊(duì)處。紅衣艷鬼飄然站立，癡迷望向號角響起方向。她比之前更美了，那是從靈魂深處彌漫開來的，驚人的魅力與誘惑。是艷鬼中的王者才能擁有的絕美顏色。唯一破壞這處完美的，是她右半張臉上微微泛紅的銀色魂契紋路。

    因太長時間沒得到回應(yīng)，魂契在用灼燒般的疼痛催促。艷鬼抬起手，纖長白皙如水蔥的手指輕觸臉頰，沒露出半分痛色，反倒有幾分無法抑制的喜悅珍惜。

    多久了，這里的魂契沒有任何動靜多久了，簡直要和她那顆心一樣死寂下去。

    上輩子死在王的懷中，算是得償所愿，饒是不甘心也算是個好結(jié)局。能有重來一次的機(jī)會她本該感謝上天，但什么都比不上知道王似乎不再是王后，那種深陷泥潭般的絕望。冷徹心扉饒是如此。

    云中客忠于的王，是靈魂純黑，天生為鬼的王者。棺老人忠于的王，是鬼域中的最強(qiáng)者。而她紅袖忠于的王，卻只有那上輩子將她從血窟帶出，許給她立于身側(cè)殊榮的王。只有那一個人而已，其他人就算占據(jù)了王的身軀，也絕對不會得到她的認(rèn)可。

    偏執(zhí)，固執(zhí)，瘋狂。

    艷鬼的王者就是這樣，所以她沒有主動去接觸還是人類的巫嶸，而是小心翼翼守著不知道還會不會亮起的魂契，自發(fā)去鬼域開疆?dāng)U土。唯有殺戮掠奪才能發(fā)泄她的瘋狂痛苦，以及隱藏在最深處的絕望哀傷。

    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希望希冀。

    所以她一邊不敢靠近，一邊卻又忍不住借送純金純粹之物的契機(jī)附身在艷鬼小紅的身上，來到巫嶸的身邊。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魂契重新亮起，灼痛感讓她幾乎喜極而泣。一切的彷徨，瘋狂，痛苦，絕望，遺憾，統(tǒng)統(tǒng)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明明是魅惑萬千，一舉一動盡是灼灼風(fēng)華的艷鬼之王，此刻卻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般眸光水潤，臉頰粉撲撲的。

    王終于蘇醒了。

    她終于能再次為王而戰(zhàn)了！

    “啪！”

    紅袖扇了鞍山鬼將一巴掌，把他從被號角聲吸引，像頭公牛般喘氣，迫不及待要莽撞沖出去的狀態(tài)中打醒。

    “你在這里看著。”

    紅袖恨不得立刻回到巫嶸的身邊，但上輩子擔(dān)任鬼國宰相多年，細(xì)心與未雨綢繆幾乎刻在她的靈魂深處。尤其是在有關(guān)巫嶸的事情上。直到將巫翠，蘇小米和白牯黃毛等人安置好，又留了后手后，她才出發(fā)。這一下的耽擱就讓她比棺老人慢了一步。

    但他們倆誰都不是最快的。

    ……

    凌云上人沒有沉浸在號角聲中，他仰頭看向天空似白雪紛飛的幽魂，說不出的復(fù)雜心緒如一杯苦澀甘醇的酒，從舌尖慢慢擴(kuò)散到口腔。

    他忽然有些茫然了，從重生到現(xiàn)在，他似乎無時不刻都在忙碌，現(xiàn)在看來做的那些事卻又好像完全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楊家坪安全區(qū)覆滅，巫嶸蘇醒，靈魂之聲響起，萬鬼來朝。這一切發(fā)生的甚至比上輩子更早，更快。

    這樣的改變，對這個世界的未來會造成好的影響，亦或是更糟糕？

    即便是精通卜算之術(shù)的凌云也無法看清濃霧重重下的未來。

    是繼續(xù)站在人類的一方，還是回到舊有的陣營？人類和鬼雙方的區(qū)別，到現(xiàn)在凌云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了。

    但當(dāng)他邁開步子時，一切猶豫彷徨都被拋到身后。就像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凌云此刻出奇的平靜。他穿過戰(zhàn)場，越過靜止不動如雕像的墳獸。號角聲越來越近，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可思議。布滿大地的黑色濃漿褪去，骸骨骷髏粉碎自身鋪成一條白骨大道，就像曾經(jīng)的鬼國宮殿，大道的盡頭是至高無上的寶座。

    很多鬼在立了大功后會獲得前往宮殿覲見鬼王的殊榮?；貋砗蠖紩d奮激動大談特談那燃燒著永恒蝕陰火的寶石燈盞，怨念凝成的黑色地轉(zhuǎn)，奢華威嚴(yán)的王座。鑲嵌有七顆鬼王靈魂核心寶石，代表血腥與權(quán)力的王冠，無窮無盡的黑暗濃霧。

    凌云也去過那座大殿很多次，最深的感觸卻是孤寂。再豪奢的裝飾，富麗堂皇的建筑，黑暗華麗的風(fēng)格。如果讓人一輩子都只能住在這里，那也只是個華麗的囚牢。

    王座的身邊沒有其他位置，孤零零的，鬼王巫嶸那時過于強(qiáng)悍的力量，甚至?xí)o意識侵蝕鬼的神魂，讓它們變成無意識，沒有理智，只狂熱信仰他的傀儡。凌云上人加入的晚，棺老人曾懷念自豪的和他說起當(dāng)年鬼國宮殿初立，萬鬼來朝的盛景。

    但凌云上人加入的時候，這座宮殿就只有他們這些和鬼王巫嶸簽過魂契的鬼才能進(jìn)入。

    再后來……魂契也無法抵擋黑暗的侵蝕。

    鬼王巫嶸封鎖了宮殿，至高無上的王者注定孤獨(dú)。

    凌云上人從回憶中清醒，現(xiàn)在雖然沒有宮殿，也沒有那些匍匐舉起燈盞的鬼奴。但巫嶸的靈魂就在那里，兇惡強(qiáng)悍的鬼犬王溫順忠誠的臥在地上，以龐大身軀作為臨時的王座。巫嶸倚靠在它身上，手捧銀色號角。漫不經(jīng)心一瞥，那目光能讓最傲慢的鬼甘愿臣服，渾身戰(zhàn)栗。

    但事情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巫嶸不再只是一個人，凌云上人看到就在他的身后，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有傅清在那里。他懷抱著巫嶸的身軀，目光望向巫嶸所在的地方，沒有半分注意分給旁人。巫嶸在吹號角的時候，目光也有不經(jīng)意間和他相對。兩人之間有種特別的氛圍，旁人完全無法插入進(jìn)來的。

    饒是一直以來都不太贊同巫嶸和傅清在一起的凌云上人，看到這一幕后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松，仿佛困擾他多年的塊壘消失，說不出來的輕松。

    他心甘情愿走到近前，單膝跪地，以手扶膝，恭順低頭。

    “屬下云中客，參見吾王?！?/br>
    啪！

    脆響中棺老人驟然出現(xiàn)，身周裹著黑霧。他狂熱虔誠地望向巫嶸，仿佛這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隨后他利落跪倒在凌云上人的身旁：“屬下棺老人，參見吾王！”

    紅霧翩然而至，自帶若有若無的魅惑香氣，令人與鬼都意亂神迷。霧氣如紅色飛花般輕舞飛揚(yáng)，悄然落在凌云上人的左前方，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淡紅色的女鬼虛影。即使虛影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也能讓人覺出她極致的美好魅力。

    能見王不跪，這是紅袖立下赫赫功勞后王給予她的殊榮。但她從沒有一次使用過這個權(quán)利，紅色虛影跪了下來，如同牧羊人身前溫順的羔羊。

    “屬下紅袖，參見吾王，愿為王效死?！?/br>
    魂契閃閃發(fā)亮，銀粉般的璀璨光影驟然浮現(xiàn)在他們頭頂上方。紋在臉頰處時不顯，放大后才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魂圖案竟然都是不一樣的，邊緣能拼在一起的！

    一朵殘缺的，灼灼動人的銀曇花出現(xiàn)，因?yàn)槿绷颂K小米的部分還不算完整?；昶醭霈F(xiàn)后，他們身上的強(qiáng)悍鬼氣被徹底激發(fā)出來，光柱般直沖云霄天際，沖開厚重云層，彌漫四方，如諸神黃昏般恢弘壯麗。遠(yuǎn)遠(yuǎn)望去，大片大片的灰色骷髏與黑色怨魂跪在更遠(yuǎn)方的地上，空中飄浮的幽魂密密匝匝如雪片。

    巫嶸放下號角，雖然他不再吹奏，但號角的聲音仍回蕩在寰宇內(nèi)，越來越激昂，直到高潮時分巫嶸站起身來，遙望巨型墳獸站立的方向，淡淡掃過拄杖站立不動，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大祭司，淡淡道：“為我而戰(zhàn)?！?/br>
    “為您而戰(zhàn)！”

    第150章

    成萬上億的鬼怪們同時共鳴響應(yīng)，鬼氣如漆黑云海滔天，滾滾驚雷般的鬼嘯聲震天動地，響徹整個戰(zhàn)場。無數(shù)幽魂自發(fā)融合起來，新生出的珍珠色魂體更強(qiáng)大冰冷。怨魂們互相撕咬吞噬，猩紅鬼眼轉(zhuǎn)變?yōu)榘导t，就像深淵里燃燒的地獄火光。

    是鬼王的靈魂之聲促使它們轉(zhuǎn)變，變得更加強(qiáng)大。鬼魂間吞噬進(jìn)階發(fā)出更刺耳的鬼嘯聲，之前沉醉在號角聲中的人類們?nèi)徽鹦?，耳朵聾了似的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起初他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感染者的營地里，守篝火的大哥驟然清醒，發(fā)現(xiàn)自己橫躺在地上，眼睛酸澀腫痛，視線都有些模糊。第一反應(yīng)是墳蟲侵入了腦神經(jīng)，自己沒救了只能等死，不由得悲從中來。但緊接著他一眼看到遙立在遠(yuǎn)方高聳入云的巨大身影，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猛地從地上跳起。

    該死的，巨型墳獸出現(xiàn)，人類危在旦夕。他本來準(zhǔn)備燃燒生命沖到戰(zhàn)場上去自爆的，怎么就在之前昏了過去——咦？

    “牧陽，你清醒嗎。”

    大哥警惕低聲道，戒備又略顯茫然地環(huán)視四方。

    “我剛才模模糊糊好像聽到什么聲音，你……”

    大哥忽然噤聲，他思維理智逐漸回籠，被刺耳尖銳的鬼嘯聲吵得頭皮發(fā)麻。他是常年活躍于鬼域的養(yǎng)鬼人，當(dāng)然知道這種聲音到底意味著什么。當(dāng)即心神震撼，臉色煞白，nongnong絕望涌上心頭，虛弱身體晃了晃。

    這時旁邊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大哥仍舊沉浸在恐慌中，臉上是似哭非哭的扭曲神情，反手抓住了牧陽，聲音顫顫巍巍：“完了，牧陽，咱們完了?！?/br>
    有誰能頂?shù)米炏x和鬼潮的雙重襲擊。今日過去，恐怕楊家坪安全區(qū)和他們這些人都將徹底不復(fù)存在。

    “完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