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割斷褲腿后,再沒有任何阻礙。慧心聽巫嶸的話,極緩慢輕微的收回腿,巫嶸收刀的動作也很輕。但下一瞬,荒山猛地震動,這次震感比之前都要更加劇烈,半山腰好似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慧心下盤很穩(wěn)沒有跌倒,巫嶸有鬼發(fā)捆著也站的穩(wěn),但亭子上的經(jīng)幡木料早就腐朽,轟然墜落! 巫嶸最后一眼就看到那趴在黑佛眼珠上的甲蟲冒出螢火蟲般幽綠光芒,振翅飛起。 “跑!” 第49章 荒山正在崩裂,這座立于懸崖上的亭子也搖搖欲墜,大鬼的血痕能防住一切鬼怪,卻防不住地面崩裂損毀??拷鼞已碌牟糠肿钕人榱褖嬄?,經(jīng)幡絲綢斷裂砸下,蛛網(wǎng)般飛速蔓延的裂縫幾乎是追著巫嶸和慧心的腳后跟。亭子不大,巫嶸一個呼吸間就跑到了出口處,緊接著他卻驟然停住步伐。 嗡嗡嗡—— 閃爍的瑩綠光芒似鬼火飄忽,那只怪異的黑蟲正飛在他面前,攔住了去路!劇震中亭頂木料碎塊和凝結(jié)的灰塵撲簌簌下落,巫嶸眼睜睜看著亭柱與頂端交界處雕琢的獸首同經(jīng)幡從黑蟲頭頂?shù)袈?,卻沒等碰觸到它身周就盡數(shù)灰飛煙滅! 騰起的塵埃霧氣中黑蟲身影模糊不清,唯有那點幽綠光芒一閃一閃,就像黑暗中窺伺的鬼眼。蠱種一刻不停使勁向巫嶸傳遞恐懼害怕的情緒,它原本一直泛著淡橘光芒,但現(xiàn)在光芒盡數(shù)泯滅,就像一?;野咨黄鹧鄣氖k[藏在巫嶸心臟深處,裝死般一動不動。 巫嶸從未見過蠱種如此作態(tài),就算直面大鬼的時候它也沒有怕成這個德行。巫婆從未說過蠱種會有天敵,按理說蠱種才是世界上一切毒蟲的天敵。 若不是巫婆認(rèn)知錯誤,就是這只黑色的蟲子,實際上并非昆蟲。 “阿彌陀佛。” 慧心也看到了攔路的黑蟲,他面色慘白,似乎認(rèn)出了黑蟲是什么,脫口而出:“摩尼撐瓦,是除穢寶珠!” 說著他來不及解釋,迅速用右手拿出紅紫木魚,不顧珍惜將它向地上用力一摔! “嗡——” 經(jīng)咒般恢弘盛大的鳴響聲從木魚中傳來,紅紫木魚碎裂八瓣,金蟬從中飛出。不比初見時璀璨,金蟬光芒黯淡,翅膀只剩下一對,飛起時不再有金粉掉落,但它出現(xiàn)的瞬間,平和安詳?shù)臍夥杖詫⒋颂庩帤夤須馊简?qū)散的一干二凈。一直緊盯巫嶸的黑蟲似乎失去了目標(biāo),搖搖晃晃四處飛舞起來。 “快走!” 趁此機(jī)會兩人沖出藏亭,前后腳的功夫山石震動轟隆巨響,亭子連同那塊巖石全都崩毀墜落,數(shù)道空間裂縫出現(xiàn),強(qiáng)悍的力量將黑蟲連同亭中那尊幼童尸骸盡數(shù)吞沒。整座荒山都在崩毀,飛速蔓延的裂縫緊咬在巫嶸和慧心身后,兩人奔出數(shù)米,焦躁不安來回走動的龐大黑惡犬出現(xiàn)在山路上。 慧心大驚失色,正要拋出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巫嶸卻徑自向惡犬魂跑去。 “汪哐!” 體型龐大如雄獅的惡犬魂低頭躬身迎巫嶸騎上來,面對略顯遲疑的慧心它不耐汪哐咆哮,咬住他直接往背上一甩,隨后大狗撒開四爪,如一團(tuán)漆黑云霧般向山上奔去。它的速度極快,轉(zhuǎn)眼間就將崩毀裂縫甩到了身后。 大狗脖頸肩胛處略微凹陷,人坐在上面非常平穩(wěn)舒適。巫嶸坐在那里,慧心只能坐在稍靠后的脊背處,單手攥著狗毛穩(wěn)定身形。他面色比之前更差,蠟黃如金紙,唇角青紫,不斷流血。木魚金蟬死亡對他造成很大反噬,好在眼睛還很有神明亮。 “阿彌陀佛,巫施主能訓(xùn)導(dǎo)惡犬魂向善,是大功德?!?/br> 慧心氣息不穩(wěn),還為剛才那一幕心驚rou跳,聲音倒還算清晰。 “除穢寶珠是什么?” 巫嶸還在想剛才那只令蠱種恐懼的漆黑蟲子,看慧心的模樣應(yīng)該是認(rèn)識它的。 “敢問巫施主,剛才巖壁上是否是一尊三頭六臂的佛像?” 巫嶸點頭,慧心眉頭一皺,嘆息道:“那就對了,這有很大可能是班丹拉姆的塑像,也就是吉祥天母。” “吉祥天母是藏傳佛教中非常重要的女性護(hù)法神,有慈善相和忿怒相,忿怒相兇惡猙獰,有三面六臂,身披人皮,手持盛滿鮮血的嘎巴拉碗,頭戴五骷髏冠。據(jù)傳金剛乘大護(hù)法格薩爾王征戰(zhàn)魔國時曾在大雪山遭遇魔國役使群鬼圍攻,危急時吉祥天母呈忿怒相側(cè)騎騾子從血泊中飛行而出,賜予格薩爾王除穢寶珠降服群鬼?!?/br> 慧心重傷未愈,講話時斷斷續(xù)續(xù),氣息不穩(wěn)。在講述完這些后見巫嶸仍沉默盯著他,不言一詞,慧心苦笑,終于坦誠: “這次師父派我來到444號天坑,是因為覺察到它和大天坑之間的裂縫加深,師父擔(dān)心會有大天坑中的鬼物通過裂縫來到人間,讓我前來探查的?!?/br> “我也沒想到竟已有邪物進(jìn)來了,多虧巫施主仗義相助,否則人間將再遭浩劫?!?/br> 慧心態(tài)度極為鄭重向巫嶸行了一禮,巫嶸注意到他左臂凝結(jié)的石膏差不多都在顛簸中脫落,露出的卻是森森白骨,沒有丁點血rou。巫嶸想起當(dāng)初在下水道發(fā)現(xiàn)的蘇晶晶身體上也有一層白色滑膩石殼,傅清認(rèn)出那是石膏。而蘇晶晶的rou體是劉虎所殺…… “劉虎和大天坑有聯(lián)系?” 似是沒想到巫嶸會往這方面想,慧心一愣,吱吱嗚嗚有些猶豫。如果是苦禪大師只要露出意味深長微笑就能代表一切回答。但慧心畢竟是第一次自己執(zhí)行任務(wù),還很稚嫩,堅持出家人不打誑語從來不撒謊的。再加上巫嶸救他一命,兩人也算是生死相交。 遲疑片刻,慧心終于小聲道。 “你不要告訴別人哇,實際上師父也還沒有把握。但劉虎手上的膝骨鈴是藏密那邊慣用的法器。央金卓瑪更是傳說中的東西,據(jù)說只有轉(zhuǎn)世活佛才能驅(qū)使,我都沒有見過的?!?/br> 慧心指的是那只不斷冒出石膏的白色天牛。 “你聽過《阿姐鼓》的故事嗎?!?/br> 阿姐鼓講的是一對藏族姐妹,jiejie在meimei年幼時便離去,meimei日思夜想,唱歌思念jiejie,長大以后才知道jiejie去了哪里——她被制成了人皮鼓。 “我?guī)煾刚f,其實meimei也死了?!?/br> 說起苦禪大師時,慧心聲音更小了,多虧巫嶸耳朵靈才能聽清:“meimei日夜哭泣思念jiejie,哭瞎了自己的眼睛。后來她出發(fā)去尋找jiejie,卻因為失明跌入泥坑死亡。但meimei的靈魂無比純潔,感動了吉祥天母。吉祥天母施下大弘法,讓骯臟污穢的泥潭中生出純凈潔白的泥液,一只通體純白的天牛從泥液中誕生,這就是meimei靈魂的化身,被藏區(qū)人民尊稱其為央金卓瑪,意為純凈美麗的女子。而這些泥液就是石膏液,藏民們從此發(fā)現(xiàn)了石膏。” 說到這,慧心也有點尷尬:“故事可能有虛構(gòu)成分,但央金卓瑪是真正存在的,它和除穢寶珠一樣,都是最能驅(qū)邪誅魔的法器。” “444號天坑和幽婆曇大天坑相連?!?/br> 看巫嶸仍神情淡淡,慧心下了劑猛料:“提燈鬼王行跡異常,師父懷疑幽婆曇大天坑出了問題,才派我來444號天坑看,果然如此。當(dāng)年是達(dá)賴?yán)镂鳜敿未敕庥〉挠钠艜掖筇炜樱F(xiàn)在膝骨鈴,央金卓瑪,除穢寶珠重出世間,幽婆曇大天坑肯定出問題了!” 說到這慧心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必須趕快出去將這件事告訴師父才行!” “不對勁?!?/br> 巫嶸忽然道,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一邊聽慧心講述,一邊不忘觀察周圍景象。按說以惡鬼犬的速度應(yīng)該很快就能到達(dá)半山腰,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有三四分鐘,他們?nèi)栽谏铰飞?。剛才?jīng)過的那棵暗紅色的猙獰枯樹巫嶸記得,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看到了。 “是鬼打墻!” 慧心聰明靈慧,聽巫嶸一說便失聲道:“糟糕,恐怕是天坑縫隙空間不穩(wěn)即將崩裂,要被并入到幽婆曇大天坑了!” 亭邊深淵下極深處就是通往幽婆曇大天坑的縫隙,巫嶸看到的濃黑霧氣全都是從縫隙中溢出來的。現(xiàn)在荒山不斷崩裂,已有半面崩塌墜落深淵,深淵正在吞噬這處空間!不知何時空中彌漫的黑霧越來越多,到現(xiàn)在已看不清五米外的道路。 “汪嗚——” “停下?!?/br> 鬼犬喉嚨中發(fā)出戒備低吼,聽從巫嶸的命令。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的跑了,得想個辦法突圍才行! “阿彌陀佛,如果金蟬還在,它可以為我們指引方向。” 慧心下狗時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wěn),一路顛簸他傷勢更重,全靠意志硬撐著,到現(xiàn)在終于撐不住冷靜,露出一絲慌張,語速很快:“這是幽婆曇大天坑封印外圍的霧氣,能封印迷幻一切鬼怪!” 怪不得惡鬼犬也陷入了鬼打墻中,這種黑霧就是專門針對它這種鬼物的!巫嶸身為養(yǎng)鬼人身上的鬼氣也很重,兩人一狗中唯有慧心才能走出去。 巫嶸不動聲色看向慧心,小和尚正絞盡腦汁想辦法,焦急的要命,沒有將他們拋下獨(dú)自離開的意圖,緊張中語速越來越快,跟蹦豆似的:“唯有至純至圣的佛寶道寶才能辨別方向,但師父給我的法寶都被我用光了?!?/br> “用這個行嗎?!?/br> 巫嶸沉吟片刻,從手腕上解那串舍利佛珠給慧心看。 苦禪大師給的舍利佛珠,能算的上佛寶嗎。 “你,你你你,你怎么會有這個!” 慧心差點兩眼脫框,震驚到語無倫次,滿臉都寫著‘你難道深藏不露也是個和尚嗎!’‘佛緣這么深厚為什么你不來做和尚!’,但現(xiàn)在形勢危急,周圍空間裂縫越來越多,甚至有之前被吞噬,卻沒被攪碎泯滅的山石枯樹從空間裂縫中掉出來。 空間裂縫能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原本還算平坦的山路上到處鑲嵌著歪倒一半的枯樹巨石,眨眼間變得面目全非。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慧心急急道:“可以,不用全部,只用三顆就行了?!?/br> 他先恭恭敬敬從巫嶸手中接過那串佛珠,從上面拆下來三顆,并抽出了串佛珠的線,系在自己和巫嶸的手腕間。 “一會你要閉上眼,別睜開?!?/br> 慧心叮囑道:“你有鬼眼,咱們要把影響降到最低?!?/br> “它怎么辦?!?/br> “這——” 興奮的慧心這才想起鬼犬,為難思索道:“它是你的鬼犬,無論你和它距離多遠(yuǎn)都能瞬移到你的身邊。這是鬼犬的特性,但這里是天坑狹縫,不好說?!?/br> 巫嶸看向鬼犬,大狗安靜蹲坐在他身后,尖耳側(cè)向巫嶸,目光沉靜忠誠。它似乎覺出了巫嶸的猶豫,用濕漉漉的鼻頭輕觸巫嶸肩膀。 “汪嗚?!?/br> “你能做到?” 碰觸間巫嶸隱約明白了鬼犬的意思,無論他在哪里,鬼犬都會趕到他的身邊。 時間所剩無幾,巫嶸下定決心,他收起青靈蠱,閉上眼,手搭在慧心的肩膀上。只聽慧心低聲念了句佛語,身周原本陰冷沉重的空氣瞬間變得溫暖祥和起來??拷顪Y的一側(cè)仍在不斷崩裂,兩人緊靠著山壁行走,慧心走的并不快,巫嶸跟在他身后。 閉上雙眼,其他感官變得更加靈敏。 巫嶸似乎聽到若有若無的囈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有男有女,有哭有笑,聲音雖小卻具有魔力一般纏繞在他的腦海中,令人精神恍惚,心智動搖,想要融入到那些囈語聲中去。但這一路上每過一段時間,慧心就會念誦佛經(jīng),暖意壓過囈語。 巫嶸心中默數(shù)著次數(shù),當(dāng)慧心念誦過三遍佛經(jīng)后,又過了一會,他停下了步子。 “到了嗎?” 巫嶸詢問,但等來的卻是一片寂靜,甚至連呼吸聲都不知何時消失了。詭異的安靜令巫嶸背后發(fā)涼,他沒有睜眼,而是去摸索自己手腕上系的繩。動作間忽然僵住。 系繩還在,但卻不知何時從中斷裂了。 呼—— 冷氣在面前吹拂,泛著幽微的香氣,巫嶸毛骨悚然。摸系繩的同時,他碰觸到身前人的左臂。 并不是骨骼,而是柔軟卻沒有彈性,冰冷如尸體的rou。 不是慧心! 那一瞬間巫嶸狠厲想拔刀斬下,但心神微動間舍利佛珠發(fā)燙。巫嶸動作遲疑一瞬,毅然睜眼。他身前正是慧心,只不過可能耗費(fèi)精力太多,他雖然仍僵立在那里卻已經(jīng)昏迷,如果巫嶸剛才沒有停手恐怕慧心已經(jīng)被他砍成兩半了!巫嶸甚至能聽到輕微鼾聲,慧心還活著,沒有出事。他又低頭去看慧心的左臂,入眼確實仍是骷髏手臂。 那他剛才摸到的是什么? 左手,巫嶸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中源自大鬼的血仍未干涸,濕冷冰涼。他再次用左手摸向剛才握住的地方,再次碰觸到那冰冷濕軟的手臂——不是慧心的,只是和他的手臂幾近重合,現(xiàn)實中他握到的地方什么也沒有! 巫嶸額頭上冒出一層細(xì)密汗珠,電光火石間他意識到了什么,睜開左眼鬼眼,眼前正對上正對上張一半骷髏,一半碎rou的臉! 駭然過后巫嶸猛然意識到,這正是那曾在亭中見到的,身旁紅羊皮與經(jīng)幡的孩童尸骸,染了大鬼鮮血的手握到的正是他的手臂!兩人是貼著山壁走的,孩童尸骸歪歪斜斜,正卡在山壁和慧心身間,手臂幾乎和慧心重合。尸骸手腕上一圈血,正是被巫嶸握過的地方。 巫嶸正對著他的臉,尸骸臉上的rou被空間裂縫刮去了一半,露出其中蜜色骨骼,看起來極為詭異恐怖。尸骸出現(xiàn)恐怕和那些被空間裂縫吞噬又吐出的山石枯樹同樣,但正巧落到他們身前,實在是太巧合了。 ! 巫嶸心中忽然一悚,尸骸和怪蟲都是同時被空間裂縫吞噬的,現(xiàn)在尸骸出現(xiàn)在這里—— 那怪蟲去哪了。 咯啦——咯啦啦—— 骨骼不堪重負(fù)地摩擦碰撞聲從尸骸中響起,不知在亭中多少年的尸骸經(jīng)歷這番折騰后終于潰爛毀壞,他的肢體四散掉落,頭顱滾落,打著轉(zhuǎn)滾到巫嶸腳邊。原本就不剩多少的皮rou碎了一地,幾乎只剩下個光禿禿的蜜色頭骨。黑洞洞的眼正望向巫嶸方向,被摔得嘴微微張開。 在巫嶸緊張注視下,一星幽綠突然從其中亮起。 是怪蟲!它躲避空間裂縫暴力,藏到了尸骸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