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山精野怪用獵槍，對付鬼怪用雞血和蠱。生活在大山里這么多年，寨中的人有足夠的經(jīng)驗。

    除了山魈，被篝火吸引而來的還有許多山里的孤魂野鬼，幾波防守下來，看護火塘的青年人臉上都露出疲態(tài)。而巫婆寨老等人的神情卻越發(fā)凝重。換下去休息的苗女沒有離開，她們圍繞著火塘坐下，手牽著手唱起悠揚婉轉(zhuǎn)的苗族古歌。

    這是贊美神靈，安撫蠱種的歌，也是祈禱的歌。祈禱遠行之人平安歸來。

    “算算時間，阿嶸應(yīng)該要到老苗洞了?！?/br>
    寨老吧嗒吧嗒抽煙，靠氣味刺鼻濃烈的煙草提神。

    “等撐到公雞打鳴就成了?！?/br>
    寨老大聲鼓勁：“都給我打起精神，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話音剛落，漆黑山林深處突兀傳來一聲嬰兒哭泣般凄厲聲。當這聲音響起時，所有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寨老咬緊牙，話語似從牙縫中逼出：“貓鬼來了?！?/br>
    只見剛才鬼狒狒出沒的地方悄無聲息多了十數(shù)道黑影。黑影小巧玲瓏，不過兩個拳頭大，看起來半點無害。但當它們出現(xiàn)時，一直旺盛燃燒的篝火火勢突然矮了一節(jié)。氣溫驟降，距離黑影們最近的草葉上開始結(jié)霜。

    陰氣太重，鬼氣森森，才導(dǎo)致如此景象。

    篝火黯淡下來，為首的黑影慢吞吞向前走了一步，正巧坐在明與暗的交界處。細長尾巴盤在前爪上，它瘦骨嶙峋，老態(tài)龍鐘，幽深貓瞳漆黑，閃爍著邪惡狠毒的光。

    這是一群貓鬼。

    貓鬼也就是貓蠱，是最為兇險的一種動物蠱，曾在古時候盛行?！端鍟ず箦鷤鳌の墨I獨孤皇后》中曾記載：“后異母弟陀，以貓鬼巫蠱，咒詛于后，坐當死?！焙髞磉@些擅長使用貓鬼巫蠱的人被流放邊陲，部分流浪到如今西南邊陲。

    養(yǎng)貓蠱太過邪惡，且貓蠱是出了名最容易反噬的蠱，一不小心就會要了巫蠱師的命。這些貓蠱原來都是惡苗寨子里一人養(yǎng)的，他想養(yǎng)許多貓鬼，令它們互相吞噬，最后造出一只蠱王來。沒想到貓鬼們竟聯(lián)起手來將他給吃了。

    這群弒主的貓鬼本應(yīng)該被毀滅，但卻被格朗獻毒計，放到了巫婆他們苗寨后的樹林里。

    相比山魈和野鬼而言，它們更通人性，也更危險。

    一直以來閉目養(yǎng)神的巫婆終于站了起來。她目光銳利清明，像年輕時候一樣。推開旁人攙扶，巫婆大步走到火塘前，對著為首老貓用老苗話說了些什么。

    說完后巫婆一揮手，八名青年兩兩提著四個大竹簍走來，輕手輕腳放到巫婆身邊。老人掀翻了其中一個竹簍，從里面滾落出一團團蠕動的黑影。這些玩意出來后貓鬼們立刻sao動起來。

    竹簍里裝滿了用藥麻了的大老鼠，都還活著，新鮮的很。四大簍子足夠這小群貓鬼連吃帶拿。巫婆的意思是只要它們離開這里，這些老鼠就都是它們的，而且接下來的三年里，寨子都會用老鼠供奉它們。

    老貓鬼有靈，它聽懂了，猶豫著，眼中的兇惡變換，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它試探向前一步，爪子踏在了火光范圍內(nèi)。巫婆語氣頓時嚴厲起來，一連串非常有韻律的話像唱歌般傾瀉而出，語氣充滿了警告。但這次老貓鬼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搖了搖頭。

    “喵嗷?！?/br>
    它粗啞叫到，一只貓鬼從它身后走出，把口中叼著的一小團白色放到了老貓鬼面前。貓鬼動作不太嫻熟，放下時那一小團白色沒站穩(wěn)，在地上滾了一圈。

    “咪？”

    一聲幼嫩尖細的叫聲響起，稚嫩極了，聽起來完全無害。但在叫聲響起的剎那間，巫婆臉色驟變，站在后面的白牯也目光一凝。

    最可怕的東西終于來了。

    那團白乎乎的東西站了起來，它看上去像只雪球，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一個咕嚕滾到了火光里，似是摔得痛了，又委屈巴巴叫了聲。

    “咪嗚?！?/br>
    這是奶貓的叫聲，被叼到老貓鬼面前的，竟是一只通體潔白胖乎乎的小奶貓！

    第16章 老苗洞

    “喵嗷——”

    慘烈貓叫聲戛然而止，剛才叼來小貓的貓鬼被老貓鬼殘酷撕了個粉碎，懲罰它沒叼好小貓。動作時老貓鬼渾身都在打顫，包括它在內(nèi)，所有貓鬼都對這只小貓極端尊敬，甚至畏懼惶恐。不像同類，更像是卑微仆從。

    老貓鬼喉嚨中發(fā)出低沉咕嚕聲，小貓?zhí)蛄颂蜃ψ?，站到火塘和竹簍中央。

    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貓鬼們接下來的舉動，全取決于奶貓的選擇。

    如果它選擇老鼠，那就皆大歡喜。如果它選了火塘……

    接下來少不了一場惡戰(zhàn)。

    但糟糕的預(yù)感總是比較準的。

    奶貓垂涎看看竹簍，又扭頭貪婪望了眼火塘。最后往兩者中間一坐。

    “咪嗚。”

    它全都要。

    氣氛立刻變得劍拔弩張起來，貓鬼們毛發(fā)炸起，耳朵后飛，喉嚨中齊齊發(fā)出似哭非哭般威脅叫聲。以巫婆為首的寨老們也都站了出來。青靈蠱交給巫嶸，沒有絕對克制鬼怪的東西，想要嚴守篝火唯有拼死一搏。每人臉上都是背水一戰(zhàn)的堅毅神情，唯有白牯老神在在。

    就算青靈蠱在也沒用，這小貓可不是貓鬼那種低賤的玩意。它更骯臟，也更恐怖，天生就是一切蠱與靈物的克星。

    好在白牯早有準備，這是他給巫嶸的投名狀，可不能辦砸了。

    噼啪。

    篝火突然爆出了一個火花，一股淡淡的味道彌漫開來。這種氣味極輕，人聞不到，但嗅覺比人靈敏千百倍的貓能嗅到。聞到這味，幼貓跟被扎了屁股似的噌蹭噌后退十幾步，耳朵厭惡后撇，像是嗅到什么極其惡心的東西。

    “阿嚏，阿嚏阿嚏！”

    奶貓甩頭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畏懼咪咪嗚嗚的叫，不甘在原地轉(zhuǎn)圈，看了幾眼篝火，最后發(fā)出一聲懊惱喵叫聲，粗魯將什么東西甩落在地后轉(zhuǎn)身逃入莽莽森林中。

    突發(fā)異變貓鬼們也沒反應(yīng)過來，老貓鬼嚎叫一聲緊隨其后追了上去。本來會掀起一場致命危機的貓鬼們帶著四筐老鼠離開了，留下不知所謂的苗人們。

    只有白牯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幼貓是山林中怨氣陰氣在靈異復(fù)蘇世界異變時孕育出來的怪物，它本無形無態(tài)，因為靈異復(fù)蘇剛開始時進入了一具幼貓尸體中才呈現(xiàn)出貓的姿態(tài)。

    也因為在大山中，接觸到的人少，怪物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雖然天性狡詐貪婪，但它將自己當成了一只幼貓。

    幼貓最厭惡橘皮燃燒的氣味，上輩子白牯曾見過格朗用燃燒的橘皮來驅(qū)使幼貓為自己做事。這種當然不是普通的橘子，而是從人腦袋里長出的橘樹，穿眼而出，只結(jié)一顆果，果實摘下后樹就會立刻枯萎，人也會死去。曾經(jīng)這是一種惡毒蠱術(shù)，種出來的橘子和正常無異，但常人只要吃下一瓣就會被種蠱，最后腸穿肚爛而死。

    格朗潛心嘗試多年，最終發(fā)現(xiàn)橘皮妙用?，F(xiàn)在都被白牯拿來討好巫嶸。

    時間應(yīng)該足夠巫嶸收復(fù)蠱種了。

    白牯抱著木杖，目光飄忽。

    也就是初生的時候這小怪物還比較好騙，等到一年半載后它就再無忌憚，甚至?xí)鹧b懼怕聽話，最后偷襲格朗，吃了他的十子孑孓蠱后揚長而去。不知道時日久后它能成長到何等可怕程度。

    “不要用手拿?！?/br>
    回過神來的寨老帶人去剛才貓鬼盤桓的地方，那被幼貓甩下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張折疊好的紙條，上面隱隱有字跡。告誡冒失后生不要輕舉妄動后，寨老命人拿來特殊處理過的柚子葉，小心翼翼將紙條包起來打開。

    只看一眼，他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忙呈給巫婆。白牯心中升起絲不妙的預(yù)感，湊過去看。

    紙條上是格朗的字，看到上面內(nèi)容時白牯目光一厲。

    惡苗圍山是假，貓鬼撲火是障眼法。他們早找到另一條通往老苗洞的道路，埋伏其中，就等巫嶸用血引出蠱種后再一網(wǎng)打盡！

    “這下可完了，全完了……”

    寨老喃喃，臉上滿是絕望。巫婆仿佛僵硬成一塊石頭，久久未動。

    這可是徹徹底底的絕境，引出蠱種要耗費大量的血，巫嶸只是個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虛弱狀態(tài)下對付的了惡苗人！

    反倒白牯在驚駭過后卻是最先冷靜的一個。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不知道為什么，他總對巫嶸有種迷之信任感。

    就算巫嶸死了其實也沒事。

    別人死了就是死了，但那可是巫嶸。

    誰知道竟有人死了會比活著的時候更強大呢。

    ——

    篝火內(nèi)世界，巫嶸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正在一處鐘乳石洞內(nèi)，沿著石板小路向深處走去。巨青蛇留在外面，剛到洞口時它便自覺將巫嶸放了下來，自己盤到洞口守衛(wèi)。

    老苗洞只有純粹巫家血脈的人才能進入。

    周圍陰氣很重，幾乎比得上那日鬼童降臨時的溫度。陽剛之氣越強的人在這里受到的排斥就越大，通常走不到一半就會陰氣入體，就算沒丟了命后半生也會留下病根。歷來都只有巫家女子才有資格進入老苗洞，并且能活著出來。

    但巫嶸不是一般男人。

    他是死人重生，左臂里又藏著個大鬼，身上陰氣重的不行。老苗洞內(nèi)的環(huán)境不僅沒讓他難受，反倒覺得分外舒服。越往里走，山洞濕氣越來越大，有不知名的結(jié)晶體和霉菌生長在兩側(cè)巖壁上，散發(fā)出幽微清甜香氣——除了巫家血脈，任何闖入者嗅到這香味都會被毒倒。

    巫嶸微微皺眉，他記得巫婆講述老苗洞時說過，在這段‘花香走廊’中，巖壁上生活著許多劇毒黑巖狼蛛，都是巫家祖祖輩輩培養(yǎng)出來守護蠱種的。黑巖狼蛛劇毒無比，一滴毒液就能殺死百人。唯有巫家血才能令它們退卻。

    但巫嶸卻完全沒看到它們的影子，甚至連蛛網(wǎng)都沒見到半點。

    是信息有誤，還是巫婆太久沒來過苗洞，那些蜘蛛們死了？

    巫嶸揉了揉眼睛，從進入這個世界到現(xiàn)在，他的左眼灼熱到難以忍受的程度。視線模糊，開始出現(xiàn)重影，想到那日在左眼里看到的紅衣鬼影，他覺得這不是什么好征兆。

    巫嶸加快了速度繼續(xù)往老苗洞深處走，糟糕的狀態(tài)讓他注意力警惕性降低，沒注意到就在頭頂崎嶇巖壁上，每條大大小小巖縫中都藏著幾十對眼睛，漆黑明亮，幽幽盯著他看。

    巫家血脈帶來的親近抵不過那人身上恐怖氣息。

    這是一頭來自深淵的怪物，雖然看似慵懶無害，但光是經(jīng)過的足跡就足以令群蛛戰(zhàn)栗。狼蛛常年生存在這個世界，對陰氣鬼氣最為敏感，本能令它們拖網(wǎng)帶口全都躲藏。唯有一只剛破殼不久的小蜘蛛反應(yīng)遲鈍，看巫嶸只覺出了親昵欣喜，好奇垂著絲想往他肩膀上落。

    ……然后被大蜘蛛飛速勾絲拽了回去，直接裹成了球。

    巫嶸經(jīng)過后不久，老苗洞中又響起了窸窸窣窣人聲。

    “注意小心，通道不穩(wěn)，我們被傳到不同的地方了?！?/br>
    三個身穿漆黑外衫的惡苗手持苗刀槍械，為三角陣型警惕周圍環(huán)境。為首的那個在看到巖壁上生長的熒光霉菌后稍松了口氣，低啞道：“這里應(yīng)該是花香走廊，快服下解毒丸。”

    “沒有蛛網(wǎng)，那名巫家人應(yīng)該經(jīng)過了這里。我們還算好運，黑巖狼蛛只認巫家人的血，滴血過后一段時間這里都是安全的。”

    “那我們快走吧！”

    一人急不可耐，垂涎望向光禿禿巖壁：“抓來的人血rou太難用了，培養(yǎng)不出什么好蠱。殺了巫家人奪了苗寨，寨主可是允諾讓我們隨意挑選勝利品。黑巖狼蛛是十大兇蠱之一，被巫家人用來守這個破洞簡直是暴殄天物！”

    “傻大個，前面還有更好的?！?/br>
    另一長了對三角眼的人桀桀笑道：“風(fēng)花蠱，金銀蠱，馬里兒蠱，世間十大兇蠱光這洞里就藏了四種，等事成之后還不是便宜了兄弟們。那巫家人就是給我們趟地雷的，等到了蠱洞喚醒蠱種，我們再將他殺了，輕而易舉?！?/br>
    “不能放松警惕?！?/br>
    為首之人警告道，忽然他眉心一皺：“莫虎呢，他去哪了？”

    “傻大個不就在我后面？剛才他還說話……”

    三角眼話音未落覺出不對，他背后是冷颼颼黑漆漆的幽深巖洞，哪還有半點剛說話人的影子！

    汗毛一豎冷汗如漿，他立刻舉槍戒備身后，倒退著緩緩到領(lǐng)頭人身旁：“大哥，這里有古怪，快取驅(qū)蟲藥來?！?/br>
    “大哥？”

    沒有回音，空蕩蕩巖洞中回蕩著他的聲音。無形恐懼攥住了三角眼的心臟，他渾身發(fā)顫，拿槍的手都在哆嗦，顫顫巍巍想取出驅(qū)蟲草藥，驀然，他動作僵住了。

    細細涼涼的絲垂到他脖頸，一縷縷黏在了他的皮膚上。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卻因為蛛網(wǎng)上的毒渾身麻痹，看不到無數(shù)蜘蛛垂著絲落下，小蜘蛛注入毒液，大蜘蛛吐絲結(jié)繭，三角眼被活生生裹緊蛛網(wǎng)中，被大蜘蛛們拖回去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