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雷電終于停止,只??罩新÷灷?。冰冷從巫嶸與鬼接觸到的地方傳來。對方在打量他,就像巨人俯瞰一只螞蟻,冷漠森然,第六感瘋狂叫囂著危險,卻被威懾的完全動彈不得,巫嶸眼睜睜看著厲鬼俯身將他抱住。 仿佛掉進了冰窟窿,連靈魂都要凍結(jié),唯有胸前護身符還有點熱氣。巫嶸牙齒打顫,臉頰一涼,他后知后覺。 鬼在舔舐他的血。 臉上被碎石刮出的傷痕,唇上咬出的血印,墜落時裸露在外皮膚上的劃痕,如蛇般冰冷感從傷口上劃過,不疼,因為已經(jīng)凍的失去知覺。沒有丁點旖旎曖昧,就像野獸在吞噬獵物前先喝上一口熱血。 似是覺得這點血太少了,冰冷處移到了巫嶸胸口,心臟的正上方。剛撕碎雷霆的手落在那,手指修長蒼白,指甲整整齊齊,半透明很干凈,完全看不出他剛撕碎過雷霆。 忽然,那手指一頓,從巫嶸胸前扯起個東西。 是護身符。 大鬼將它一把扯下撕碎,抓出了里面的紙鶴,停頓許久。失去了最后的熱源,過度的冰冷和剛才魂魄出竅的疲憊痛苦不可抗力讓巫嶸掙扎不能,陷入了昏迷之中。 —— 不知道過了多久,巫嶸醒了過來。 對于自己竟然沒死這件事巫嶸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還是手臂上的抽痛讓他回過神來。他現(xiàn)在似乎是在個簡陋鄉(xiāng)村醫(yī)護室里,左手臂上纏著繃帶,從手腕一直纏到了大臂。巫嶸第一反應(yīng)摸向自己胸前,果然護身符已經(jīng)不在了。他現(xiàn)在一時思緒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死沒死。 他身體還是熱的,但如果沒死的話,那頭厲鬼為什么沒有殺他。 它又去了哪里? “巫嶸,哎你終于醒了!” 周巡大嗓門激動聲隔老遠就能聽到,他這次沒戴口罩,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滑稽極了。周巡像一條大狗般撲倒了巫嶸床邊,毫不掩飾擔憂道:“艸,我還以為你沒了。當時你不知道,那鬼童可是引起了古戰(zhàn)場復蘇,好在傅大宗師雷威猶在,起了咔嚓劈了幾十道雷,生生把鬼氣又都給劈沒了。” 周巡這張嘴叭叭叭就停不下來,巫嶸大致明白了經(jīng)過。雖說他被鬼童拖著墜下懸崖,十死無生,但等到雷霆散去后,周巡和中年道士不死心,小心翼翼下了懸崖到古戰(zhàn)場上搜尋,最后竟真的才列車殘骸旁找到了還有呼吸的巫嶸。 “要不是鬼氣雷霆相沖消耗了古戰(zhàn)場積淀的大部分氣場,我跟程道長還真下不去?!?/br> 說起當時的情景,周巡心有余悸,最后振奮起來,笑嘻嘻道:“巫嶸你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還沒恭喜你呢!” “恭喜你成為一名養(yǎng)鬼人!”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生者一號鬼童領(lǐng)便當啦~抬走抬走,下一位重生者準備就緒! 絨絨不是白骨呀,他比白骨鬼王層次高得多=w= 第10章 苗寨 “養(yǎng)鬼……人?” “對啊,你左臂上都有鬼紋了?!?/br> 周巡努努嘴:“新養(yǎng)鬼不能見光,所以才用繃帶纏起來的。有鬼斑出現(xiàn)就說明你已經(jīng)成功養(yǎng)了一只鬼。等一個月穩(wěn)定期過后就可以去公安局報培訓班了?!?/br> “我猜是那鬼童本來想吞噬你,誰想到鬼氣引發(fā)天地異動,惹得天降神雷呢!除了你的身體它無處可藏,所以陰差陽錯成了家養(yǎng)鬼。正是因為有它在,你才沒有墜崖摔死。那鬼童可是厲害壞了,就算它只是殘魂,我估計它潛力至少排名得在1500以內(nèi)!普通人能收復它可是真不容易,不過也是你的運氣在這?!?/br> 邏輯很通,但巫嶸記得一清二楚,那名鬼童的指骨都被他吞掉,魂飛魄散了,怎么可能再被收服。 如果真像周巡說的,有鬼進入他的體內(nèi)…… 巫嶸不自覺握住自己的左臂,低聲道:“當時崖底只有我一個人嗎?!?/br> “對啊?!?/br> “我……” 巫嶸頓了頓。 他本想將能手撕雷霆的紅衣厲鬼說出來,但巫嶸想起自己吞下鬼童指骨反倒感覺實力增長,以及墜崖時看到的異象。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顯然不正常。鬼童一直叫他‘王’,原本巫嶸從沒在意,但他現(xiàn)在卻覺得荒謬。 難道他死后真會成為惡鬼厲鬼? 這種事情一旦坦白,接下來的結(jié)果不是他能決定的。巫嶸討厭失去控制的感覺,也不想受到任何束縛。 無來由的,巫嶸想起了傅清。 只有他能看出自己已死面相,說不定也能對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有所了解,周巡正站在他面前卻一點感應(yīng)也沒有,如果真是那能捏碎雷霆的大兇鬼煞,就算說出來也沒有丁點辦法。 見周巡還在看他,巫嶸頓了頓,目光落到他空蕩蕩的左臂處:“你的手……” “哎,斷了胳膊而已,沒丟命算是好了,到時候再長一只就行?!?/br> 沒想到巫嶸竟然會主動關(guān)心,周巡有些受寵若驚,他晃了晃衣袖,渾不在意:“現(xiàn)在回程的道路斷了,咱們只能在招待所待上一段時間。你不是要回西江嗎,這里也差不多快到了,等養(yǎng)好傷可以讓你家人來接你。” “嗯。” 外婆在的寨子不在西江,而是在更偏遠的深山老林,幾乎完全沒有外人發(fā)掘的原始苗寨。西南邊陲多山,古時候有十萬大山的說法,山高路險,交通不便,除非寨子里的人出來接,否則肯定會在大山里迷路。外婆古板保守,這輩子都沒有出過山,只是寨子里有些年輕人外出西江打工,做些文化演出之類的。 本來說好的是等列車到了西江會有專人來接巫嶸,但誰想路上出了這么嚴重的事故。 周巡細細跟他說了些養(yǎng)鬼初期可能遇到的小問題,例如半夜鬼壓床啊,看到紙錢聞到香灰就想吃之類的,隨后叮囑巫嶸好好養(yǎng)傷便離開了,留下巫嶸一人呆在房間里。 他低頭看向自己纏滿繃帶的左臂,手張開攥拳,一切如常。巫嶸起身拉上窗簾,開了床頭小燈,然后解開繃帶看了眼。猩紅血紋從手腕開始一路到手肘,圖紋簡單卻并不簡陋,十分精致,看久了竟令人有種頭暈?zāi)垦8?。周巡說血紋剛開始時,誰也不知道到最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畢竟一樣人養(yǎng)一樣鬼,就算是同為餓死鬼,在不同人身上也能養(yǎng)出不同的效果,也說不定過不了幾天鬼紋自己就沒了——就跟花枯萎一樣,有些人就是不適合養(yǎng)鬼。就算千方百計弄來了鬼紋也不能維持下去。所以說有鬼紋也不算正式踏入養(yǎng)鬼人行業(yè),只有等一個月后鬼紋穩(wěn)定了,才能去公安局給鬼‘上戶口’。 養(yǎng)鬼人和天師等能力者都可以享受極高的國家待遇,包括住房,醫(yī)療,孩子上學等等,犧牲后享烈士待遇,無數(shù)人擠破腦袋畢生也想步入其中,此時巫嶸卻不明所以就有了鬼紋。說出去恐怕得有千百人羨慕嫉妒,但他卻沒有半點僥幸心理。 如果真是那頭大鬼,恐怕不是他養(yǎng)它,而是它把他養(yǎng)在身邊喝血吃rou了。 只是巫嶸心態(tài)出奇平和,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有無數(shù)謎題,身體里還可能進了頭厲鬼后他也沒有成日惴惴不安,幾次險死還生更讓他幾乎沒了對死亡的恐懼,冷靜后想的都是些現(xiàn)實問題。 比如給母親報個平安。 重新纏好繃帶,巫嶸掏出手機,手卻在兜里頓住了,他一愣,抓了個東西上來,慢慢張開手。 淡紫色的紙鶴靜靜躺在他的手心里,只是頭頂紅了,染上了一滴血。 護身符沒了,符篆紙鶴竟然還在! 外面?zhèn)鱽硪魂囆s聲,苗家土話夾著不知道哪兒的方言,距離他的房間越來越近,巫嶸反手收起紙鶴。下一刻門便被冒生推開:“你就是巫嶸?” 十三四歲的嬌俏少女苗族打扮,聲音清脆婉轉(zhuǎn),如出谷黃鸝,語氣卻算不上好。巫嶸抬眼看去,就見這小姑娘眼里有毫不掩飾的不忿。 這種敵意就像被搶了冰糕的小孩,只是單單純純的不高興,沒什么惡意,段位太低,對巫嶸造不成半點影響。看他不應(yīng)話,小姑娘扁了扁嘴,不開心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話道:“我是阿蕾朵,寨老讓我跟艾jiejie和牯哥哥來接你?!?/br> “不知道你來的這么早,哥哥jiejie被青崖寨請去跳神了,只有我來接你,你不介意吧?!?/br> “無事,我也要養(yǎng)傷?!?/br> 巫嶸淡淡道,展示自己纏著繃帶的左手:“不急?!?/br> “?。磕氵€要養(yǎng)傷?” 阿蕾朵急了:“可是寨子里事很急,寨老讓我馬上接你回去?!?/br> “他們能被請去跳神,我沒覺得事情有多急?!?/br> 巫嶸語氣一直未變,卻氣的阿蕾朵直跺腳,臉蛋都紅了:“哎!你……” “阿蕾朵,一看不住你就出來胡鬧?!?/br> 門外一女聲嚴厲傳來:“以后不準你再下山,再說謊我把你嘴撕了。” 本來正耍脾氣小姑娘聽了竟被嚇得一哆嗦,立刻跟只鵪鶉似的乖乖站好,哭喪著臉小聲告饒:“艾jiejie,我沒有……” “道歉?!?/br> 阿蕾朵很不情愿的,沖著巫嶸低了低頭:“對不起……” 結(jié)果她頭被直接一壓,鞠了個九十度躬,新進來的女人不好意思對巫嶸道:“實在抱歉,我沒有管教好meimei,給你賠罪了。” 她盛裝打扮,頭上戴著閃亮亮銀飾,看起來有十幾斤重,一張鵝蛋臉漂亮極了,落落大方,普通話也很標準:“別聽這丫頭瞎說,你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本來寨老是要親自來接的,只是前一陣子巫婆婆出了意外,摔斷了腿,寨老得守在寨子里,這才囑咐我們一定要好好把你接回來。白牯正在寨前門樓等您。” “外婆摔斷腿了?” 巫嶸皺起眉,記憶中他對這位老人印象不深,上輩子母親去世后他送骨灰回苗疆,看了眼老人。她是個枯瘦的小老太太,臉色蠟黃,老到牙都掉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行將就木。巫嶸就來得及看她一眼,在回去第二天外婆也去世了。 算算時間,就在一周后。雖然世界變了,但一直到現(xiàn)在事情走向都是大致沒有變化的。老人骨頭脆,一骨折就很不容易好,說不定就是這次骨折,才讓外婆本就虛弱的身體病情更加惡化。 巫嶸知道母親對外婆感情很深,沒能看她最后一眼,絕對會自責的要命。 “走吧?!?/br> 他站起身來:“先回去看外婆?!?/br> 聽他松了口,兩人一喜,跟周巡打了個招呼后三人向外面走去。通往寨子的路極其難走,崎嶇陡峭,沒有大巴也沒有出租車經(jīng)過。招待所門口停了輛半新不舊的摩托車。身材婀娜,眉眼如畫的苗族妹子長腿一跨,坐到了車上,被訓得耷眉拉眼的阿蕾朵坐在她身前。 “上來吧?!?/br> 馬達聲隆隆作響,摩托車就像一匹撒歡勁馬,一溜煙上了山路。從招待所到寨子有段距離,嗚嗚風聲從耳畔刮過,兩側(cè)景象風一般掠過,摩托車開的飛快,駛進了莽莽森林中。一開始還有山路,到最后都沒有路了,只有原住民世世代代走出的小道,山路陡峭,車像是在懸崖峭壁上飛行。 懸崖讓巫嶸眼暈,他懨懨閉了閉眼,忽然耳邊聽到阿蕾朵憤憤委屈聲:‘為什么一定要讓個外鄉(xiāng)人來繼承啊,明明牯哥哥那么優(yōu)秀,巫術(shù)蠱術(shù)樣樣使得,遠近寨子誰不夸他!’ ‘阿蕾朵,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進寨子后不許再提這件事?!?/br> 艾橋語氣嚴厲:‘巫嶸他是巫氏一脈,最為尊貴,只有他才有可能喚醒蠱王。別說繼承,就算把金山銀山全給他也是應(yīng)該的。你再胡鬧,我真會撕了你的嘴?!?/br> 蠱王? 這種事就這么正大光明在他跟前說好嗎。 奇怪的是睜開眼后,兩人說話聲就又沒了,戛然而止。再閉上眼,談話聲才又出現(xiàn)。忽然有什么東西動了動,巫嶸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艾橋耳垂上停著只淡紫色的小蝴蝶。蝴蝶很小,不過小指甲蓋那么大,落在亮銀耳墜上就像裝飾品一動不動。 巫嶸想起招待所時,阿蕾朵耳朵上也有同樣的耳墜,和艾橋一左一右。巫嶸起初沒在意,現(xiàn)在卻有了些興趣。這個世界的苗疆蠱術(shù)神秘,重重秘法難以想象,只是苗疆傳承從來都是父傳子,母傳女,排外極其嚴重,以至于到現(xiàn)在苗蠱還經(jīng)常被認為是傳說中的東西。 現(xiàn)在看來倒是名不虛傳。說不定能找到對付這頭大鬼的辦法。 即使摩托車速度很快,也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才終于快到寨子。摩托車不能開進寨子,最后這節(jié)山路要步行。遠遠能看到一座木質(zhì)鼓樓,樓上懸著一面以樺樹與牛皮制成的樺鼓。鼓樓矗立在進寨的必經(jīng)之路上,就像一座瞭望塔,遇到緊急事件就會敲鼓,鼓聲能在山林中傳到很遠。 一樓敲鼓,鄰寨響應(yīng),鼓聲寨寨相傳,守望相助,透著股蒼涼古樸感。 鼓樓前站著好幾個盛裝打扮的苗人,都是專門來迎接巫嶸的。最中間站著的青年身姿挺拔,眉眼溫柔,令人覺得如沐春風。一直蔫巴巴的阿蕾朵立刻像只歡快離籠的撒歡小鳥,直接沖著他跑了過去:“牯哥哥,牯哥哥!” “這丫頭,唉?!?/br> 艾橋頭疼嘆了口氣,向巫嶸解釋道:“凡是外出子女兒孫回到寨子前,家里的親人長輩們都會拿著親自縫制的傳統(tǒng)服裝等在門樓前,要換回服裝才能進寨。衣服上熏了特制的草藥,穿上它寨子里的蟲啊蠱啊就會避開你?!?/br> “這件衣服是婆婆親手縫的,白牯是寨子里大巫的獨子,算輩分的話是你的表弟,血緣最近,只有他才有資格代替婆婆來迎接你?!?/br> “嗯?!?/br> 老人的一片心意,巫嶸不置可否點頭,走上前去。旁人向他敬上牛角盛的酒,巫嶸一飲而盡,接下來就該換衣服了。 但這表弟好像不太正常。 剛開始白牯只是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但當巫嶸走進后,他驀然瞪大了眼,臉色發(fā)青,渾身發(fā)抖,跟見了鬼似的。當巫嶸伸手去拿衣服時他猛地向后一躲,就像兔子見了天敵,想逃又不敢逃,臉上冷汗滋滋直冒,聲音打顫:“你……您怎么這時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