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疰夏繩又叫長命縷,是用赤橙黃綠紫五種絲線編成的手繩,靜江府有立夏這日用五色絲線編做長命縷系于小孩手腕等處的習(xí)俗,用以為其消災(zāi)祈福,消暑祛病,以防疰夏。 自撿到阿睿后的每一年立夏這日,孟江南都會為阿睿編一根疰夏繩。 握著阿睿明顯圓乎了一圈的手腕,孟江南笑著將編好的疰夏繩系到了他腕上。 “謝謝娘親?!卑㈩?粗约菏滞笊仙珴甚r艷的手繩,開心道。 同時他也注意到孟江南不止編了一條疰夏手繩,還用同樣的五色絲線編了一個小小的繩套子。 阿睿眨巴眨巴眼,很是好奇地問:“娘親,這又是什么呀?” “待會兒阿睿就知道了?!泵辖线呅φf邊從水正冒泡的鍋里撈出一只帶殼的雞蛋來放到冷水里浸泡,一小會兒后把已經(jīng)浸涼的雞蛋拿出來甩了甩上邊的水,爾后將它放進了那只五色繩套里,最后把它掛到了阿睿脖子上。 阿睿又眨了眨眼,緊著興奮道:“這是囫圇蛋!” “嗯?!泵辖宵c點頭,見阿睿高興,她也笑得開心,“阿睿昨兒個不是說岳家村的小虎頭和大牛兒與你約好了今日斗蛋么?” 靜江府立夏除了吃五色立夏飯與佩戴疰夏繩外,還有小孩兒斗蛋。 立夏這日中午,家家戶戶煮好囫圇蛋,用冷水浸上片刻之后再套上編織好的五色繩袋,掛于孩子頸上,孩子們便三五成群,進行斗蛋。蛋分兩端,尖者為頭,圓者為尾,斗蛋時蛋頭斗蛋頭,蛋尾擊蛋尾,一個一個斗過去,破者認輸,最后分出高低,即為斗蛋。 孩子夏日里尤易疰夏,腹?jié)q厭食,乏力消瘦,靜江府一直有“立夏胸掛蛋,孩子不疰夏”一說,與疰夏繩一道配予孩子,是每戶人家都樂于做的事情。 以往幾年孟江南不曾給阿睿煮過囫圇蛋,倒不是她沒這個心思,而是給阿睿胸前掛個囫圇蛋他卻不能出門去與其他孩子們玩耍,她看著會覺心疼,便沒有這般做過。 不過今年不一樣了,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孟家,阿睿長rou了,不僅能夠出門玩耍了,還結(jié)識了小伙伴!小伙伴還約他一塊兒玩! 這不僅把阿睿高興壞了,也把孟江南高興壞了,以致阿睿昨夜睡著后她還高興著沒睡著。 這可是和小伙伴們立夏斗蛋呢!她長這么大從來都沒有玩過斗蛋,她必須給阿睿好好準備。 所以孟江南選的雞蛋是筐子里最大,編的五色蛋套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阿睿要和小伙伴們玩得盡興才是。 阿睿雙手捧著自個兒胸前那只快有他兩個巴掌大的囫圇蛋,開心得快要飛起。 至于那個小鳥兒五色米團子,阿睿遲遲沒有吃,而是找來一張小油紙,將米團子裹在了里邊,再背過身去將它放進了自己的小藤箱里。 娘親做的米團子是最好看也最好吃的!他要把娘親給他做的米團子拿給小虎頭和大牛兒看!唔……要是他們想吃,他就讓他們嘗一小口好啦! 在孟江南與阿睿處在庖廚的同時 “吶,小哥,這是小嫂嫂給你做的?!毕蛟浦閷⒛侵淮题讏F子放到正在用早飯的向漠北面前。 向漠北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只“刺猬”上。 因著向云珠著實是稀罕孟江南捏的這些個豆米團子,是以自己手上的那一個遲遲沒有動口,這會兒還在盯著向漠北的那個刺猬米團,一邊將自己的那一個小貍奴米團子往刺猬旁邊擱。 “小嫂嫂明顯偏心哪,給小哥做的這個米團刺猬比給我們做的個頭要大上好多!”這么一對比,“刺猬”確實比“貍奴”胖了一圈。 這倒不是真因為孟江南偏心,而是這一個刺猬米團子豎著滿身“刺”緣故,才會讓它看起來比其他的米團子都顯得胖上了一圈。 向漠北垂眸盯著那只“刺猬”瞧,一言不發(fā),誰人也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沒有在想。 只聽向云珠又道:“小嫂嫂說這是靜江府的習(xí)俗,立夏這天吃這五種顏色的豆子拌的米飯對身體好,小嫂嫂給咱們每人都捏了一個米團子,每個人的可都不一樣呢!小哥你看出來小嫂嫂給你做的這一個是什么么?” 向漠北仍舊不說話。 “是刺猬!”向云珠清楚自家兄長的脾性,也不待他回答,她已道了答案。 向漠北拿著筷子的手驀地緊了緊。 “小哥?!毕蛟浦槎⒅屏艘恍?,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收了面上的笑容,秀眉輕擰,換上了一副難得認真的小模樣,“這些日子我都跟小嫂嫂在一塊兒,你猜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向漠北未有抬眸,亦沒有將目光從那個刺猬米團子上移開,只是淡淡反問向云珠道:“何事?” “我發(fā)現(xiàn)小嫂嫂在打聽哪個繡莊需要繡品,還打聽哪兒有宅子可以租賃?!毕蛟浦閷⑿忝紨Q得更緊。 向漠北也微微蹙起了眉心,終是抬眸,又問向云珠道:“她打聽這些做甚?” 他的語氣低沉,不再是方才的淡然。 “我感覺……”向云珠平日里雖然動若脫兔,但并不是個完全沒點心思之人,向漠北與孟江南這些日子以來的疏離她都看在眼里,哪怕起初她見著孟江南總是熬著夜做女紅并未多想,可與她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一些事情相聯(lián)系起來,她縱是再怎么不細心,也或多或少發(fā)現(xiàn)了些問題,“小嫂嫂似乎有要離開之意?!?/br> 向漠北怔住。 “若非這般,小嫂嫂何故非要夜里熬著眼來練繡工?又何故近來日日都往外去?”向云珠眉心愈擰愈緊,他們家又不是養(yǎng)不起小嫂嫂和小阿睿,小嫂嫂根本無需這般辛苦才是,“而且我剛到靜江那會兒小嫂嫂并不是這般,是從小哥院中搬出來后小嫂嫂才這般辛勞自己的?!?/br> 向漠北本是發(fā)著怔,聽著向云珠的話,他的眉心蹙得比向云珠的還要緊上幾分。 小魚她……想要離開? 她想到何處去? 因為他的緣故。 向漠北的鼻息忽然變得粗重起來,心口也起伏得有些厲害。 向云珠當(dāng)即什么都不敢再說,只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出事。 過了好一會兒,見著向漠北心口的起伏平緩了下來,向云珠這才敢抓著他的手,小小聲道:“小哥,我可稀罕小嫂嫂了,別讓她走可好?” “我看得出來,小嫂嫂是真心喜歡小哥的,小哥也喜歡小嫂嫂的不是?小哥也一定不想小嫂嫂走的對不對?” “那小哥你就不要總是對小嫂嫂忽冷忽熱的啊,小哥你總是像只刺猬一樣拿滿身的刺去扎小嫂嫂,讓她根本就不敢靠近你,還會讓你給嚇跑了的呀!” 向漠北沉默著,再沒有回向云珠一個字。 向云珠什么都沒有再說,無聲地沉沉嘆了一口氣,離開了。 待她離開,樓明澈不知打哪兒出現(xiàn),輕手輕腳地來到向漠北身旁,瞅著他面前的刺猬米團子,伸手就要去拿:“你不吃???那我吃了?!?/br> 然而 “啪!”一聲脆響。 樓明澈盯著自己手背上的一片紅,先是一愣,緊著指著向漠北罵:“你個不孝學(xué)生!” 原因很簡單,向漠北眼疾手快將那個刺猬米團子從樓明澈“魔爪”下拿開的同時還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掌。 向漠北將米團子收到了背后,一臉平靜地看著樓明澈,不疾不徐道:“學(xué)生給先生賠不是?!?/br> “你自己瞅瞅自己的樣兒,哪里是真要給我賠不是的態(tài)度?”樓明澈一臉嫌棄,還嘲諷地哼哼聲,“小氣吧啦的,我吃你一個米團子怎么了?我就是要吃一頭整豬你也得給我弄來?!?/br> “這個可以。”向漠北語氣態(tài)度堅決,“但這個米團子,不行?!?/br> 以防樓明澈會忽然伸出手來搶自己的米團子,向漠北這會兒仍將它收在背后。 樓明澈的脾性他最是清楚不過,他能把你即將到嘴的食物給搶了,更何況這還沒有到嘴的。 得防。 “不知道的還當(dāng)你往身后收什么寶貝呢。”樓明澈更嫌棄,兀自坐下給自己盛了碗粥,“不就是個米團子而已。” 向漠北不語,只是將那個刺猬米團子從背后拿出來,瞧它是否被自己給弄得散亂了,一副認真小心的模樣。 “瞧你那樣兒,成日對那丫頭愛答不理的,這會兒又拿人丫頭給你捏的米團子當(dāng)寶貝?!睒敲鞒阂贿呂镏肜锏闹嘁贿呧吐暤?,“你有意思沒?” 向漠北抿了抿唇,依舊不說話。 “我說小子,你對那丫頭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人丫頭是真心實意喜歡你,但也架不住你這刺猬一樣的動不動就扎人一身刺的性子?!睒敲鞒撼爸S更甚,“你這是打算把她的心扎死了你才開心?” 向漠北將唇抿得更為用力了些,片刻終道:“先生緣何忽然與學(xué)生說這些?” “我是你的老師,也是治你心疾的大夫,于你心疾相關(guān)之事我不說能行?我可不想每次見到你都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或是下回再見你的時候是見到你的尸體墳冢什么的。”樓明澈覺得自己可謂是為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學(xué)生cao碎了心,因而語氣都加重了,“你當(dāng)我稀罕管你?。咳舨皇怯X得那丫頭人不錯,我才懶得說?!?/br> 向漠北微怔:“先生不是不待見內(nèi)子?” “內(nèi)子內(nèi)子,你小子還知道她是你內(nèi)子???你有臉說,我可還沒臉聽,知情的知道那丫頭是你媳婦兒,不知道的還當(dāng)她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呢!”樓明澈嘴上不無嫌棄,“我起初是不待見她,可你還不讓我對她改觀???我現(xiàn)在就覺得她挺好!” 向漠北欲言又止,又遲遲沒有說上什么。 樓明澈于心中沉沉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心結(jié)一如既往的重啊。 “若是你對她有意,便該讓她知道,你現(xiàn)在這般畏畏縮縮的,只會傷了她也傷了你自己?!睒敲鞒弘y得語重心長,“這天下間,怕是再無人會像那丫頭一樣待你的情意是滿心的純粹,京中那些個對你有意的千金們,所謂的情意沒一個比得上她的真?!?/br> 向漠北看著面前的刺猬米團子,將盛著它的盤子抓得緊緊,死死抿唇。 好一會兒,才聽得他低聲道:“我知她待我的情意,我也不想這般來待她,可是我……” 說著,他抬手抓上自己心口衣襟,神色痛苦:“先生,你知我是……不敢?!?/br> 不敢動心。 不敢去喜歡她,不敢去喜歡任何一個人。 他的這副身子這顆心,只會讓人擔(dān)心憂心,他的情意只會成為她的負累。 也只有他痛苦著孤單著,他才覺得自己對得起懷曦。 也只有在樓明澈面前,他才敢露出自己心中最痛苦的一面。 “你一直將自己困在你自己筑起的高墻里不肯不愿走出來一步,又怎會知道走出來的事情會變得如何?萬一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呢?”樓明澈輕嘆,“走出這一步于你而言仍舊如此困難嗎?” 向漠北回答不上。 “你可真的是只刺猬?!睒敲鞒簩⒛抗饴涞矫辖辖o向漠北捏的那個刺猬米團子上,“倒是可憐了那小丫頭,白白將熱燙的情意浪費在你身上了?!?/br> 樓明澈說完,將向漠北吃不完的早飯全掃進自己肚里,這才打著飽嗝道:“走了走了,我得跟著你出去,省得你那meimei又來折磨我?!?/br> 想到向云珠,樓明澈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唯有跟著向漠北,才能圖到清凈。 “我再待個兩三日,確定你的情況穩(wěn)定了,我就走了?!币皇遣环判南蚣伟策@小子,他早就走了!哪兒還用像現(xiàn)在這樣被那個小丫頭虐! 向漠北將那個刺猬米團子裹進油紙放到了藤箱里,上了馬車。 阿睿抱著他自己的小藤箱坐在他身旁,樓明澈則是倚著車壁斜躺著,自己一人占了比向漠北還有阿睿兩人還多的位置。 往日里樓明澈往馬車里一倚便是呼呼大睡,今日這會兒他卻是盯著阿睿脖子上的囫圇蛋瞧。 鑒于他平日里總是吃個不停的形象,阿睿對他直勾勾盯著自己胸前囫圇蛋看的眼神很是警惕,只見小家伙兩只小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囫圇蛋,同時打起十二分精神地盯著樓明澈,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會失去了孟江南給他煮的囫圇蛋。 縱是如此他還是不放心,與樓明澈道:“樓先生不能吃阿睿的囫圇蛋!這是娘親給阿睿煮的,阿睿要拿去和小虎頭還有大牛兒斗蛋的!” 先生要是吃掉了,他就不能斗蛋了! 看小阿睿護蛋像護犢子一般的小模樣,樓明澈笑逗他:“那你待會兒帶我去看你們斗蛋,我就不吃你的這顆雞蛋了。” “好呀!”阿睿笑得很是開心,“待阿睿和小虎頭還有大牛兒他們斗蛋完了,阿睿再把這個囫圇蛋給先生吃?!?/br> 樓明澈笑容愈甚:“那我吃了這顆雞蛋,你吃什么?” “先生給爹爹治病,是好先生,娘親說了,阿睿要讓著先生,只要是先生想吃的,都要給先生吃?!卑㈩5赖脴O為認真,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任何不對。 饒是樓明澈這城墻般的面皮這會兒都僵住了:那丫頭怎么教孩子的!他是那種需要一個小豆丁來讓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