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初來乍到的江易知確實迷戀這樣的感覺，換句話說，他迷戀的是打敗對手后，對手那敬畏的眼神和所救之人感激的眼神。如果說學(xué)習(xí)數(shù)學(xué)是一場漫長的苦旅跋涉，那么這種斗狠更像是腦力風(fēng)暴過后的排遣。

    ——是的，江易知把這視為排遣。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初二那年。江易知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春天的午后，學(xué)校老師臨時有事宣布提前放學(xué)，他悄悄地靠近家門，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結(jié)果還在樓道上，就聽到了母親江柔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江易知瞳孔一縮，三兩步跑到家門口，他看到家門半敞著，里面發(fā)生的場景是他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忘懷的。

    他看到自己的父親滿臉赤紅，帶著兇狠的表情揮舞著拳頭砸向自己的母親，羸弱的母親蜷縮在地上承受著砸到身上那猶如雨點般的拳頭，不時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他娘的！讓你不給老子錢！讓你不給錢！”易衛(wèi)國一邊打一邊用粗鄙的話罵罵咧咧，兇狠的眼神似刀子般凌厲地割向地板上的女人。

    江易知終于明白了，母親身上時不時會出現(xiàn)的淤青并非她輕描淡寫的“摔出來的”，而是她的枕邊人一拳一拳砸出來的。他如旋風(fēng)般沖進家門擋在了江柔和易衛(wèi)國之間，他用盡力氣將拳頭砸向易衛(wèi)國的胸膛：“不許你打mama！”

    江易知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易衛(wèi)國被推了個正著，踉蹌著后退了幾步。站穩(wěn)之后，他發(fā)現(xiàn)擋在面前的居然是兒子，臉色一沉，毫不留情地揮拳砸向江易知：“好你個小子……翅膀硬了，敢打老子了？”

    江易知從前逞兇斗狠全靠蠻勁，對上比他力氣更大且喝醉了酒的易衛(wèi)國，完全沒有勝算，幾招之后，他就被易衛(wèi)國一拳打倒在地

    “敢打老子……”易衛(wèi)國目露兇光，狠狠地揪起了兒子的衣領(lǐng)。

    江易知被動地承受著窒息的痛苦，眼神不服輸?shù)睾莺莸芍矍白约好x上的生父，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字來：“不許……你……打……mama……”

    易衛(wèi)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拳頭高高舉起。

    “住手！”

    就在江易知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聲音。

    原本蜷縮在地上疼得快要昏過去的江柔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爆發(fā)了出來，她奮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撲到易衛(wèi)國身上，帶著他往側(cè)邊倒去。易衛(wèi)國一時不察，松開了緊抓著江易知的手。

    撲倒了易衛(wèi)國，江柔突如其來的力氣一下子都傾瀉了干凈，她很快又被易衛(wèi)國制住，用力地掐住了脖子……

    江易知說這段往事的時候，語氣依舊很平靜，但林謙樹聽得數(shù)次心頭揪緊，他簡直無法想象那樣一個春天的下午，在某間陰暗潮濕的出租房里，年少的江易知是怎樣渾身是傷地目睹父親一次又一次將拳頭砸向母親。

    林謙樹伸出手覆在江易知的手背上，感受著手心里那劇烈顫抖的幅度，方才明白江易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你其實不用克制的……”林謙樹的手順勢滑落到江易知的手腕上，他牽著江易知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中，“我說了，今晚這里是樹洞，你想怎么說都可以?！?/br>
    話音剛落，林謙樹感覺眼前黑影一閃，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便又被江易知擁入懷中。

    江易知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人：“我很害怕……我身上淌著他的血?！?/br>
    江易知想了許久才想明白，這個他指的大概是江易知的父親易衛(wèi)國，那個喝醉了酒就對家人拳腳相向的男人。

    “我總?cè)滩蛔∠耄砩系谋╈迨欠駥儆谶z傳因子的一部分，所以我才會把打架視作一種排遣。”江易知說，“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我就告訴自己，不許再打架了。”

    “我不能讓暴戾再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br>
    林謙樹聽著實在難過極了，他順著江易知的背脊輕輕拍打幾下：“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現(xiàn)在的江易知，平靜卻冷漠，平日里穿一件襯衫，偶爾看書久了會戴一副眼鏡，斯文到像是不擅長運動，完完全全遠離了小時候一打多的小霸王形象。

    暖黃燈光之下，兩人的影子糾結(jié)在一處，看著有幾分溫馨。江易知勾起嘴角：“也是那天之后我才明白，強大并非由拳頭的硬度決定的?！?/br>
    推心置腹地談了一番，不覺就到了深夜。想著第二天還要上班，兩人結(jié)束了談話各自去洗漱。

    林謙樹刷完牙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站在門口的江易知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平日的面癱狀態(tài)。

    江易知房間里的江易行已經(jīng)很久沒有制造出動靜了，林謙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好人做到底：“你今晚睡我房間吧，你弟估計已經(jīng)睡著了，別吵他了?！?/br>
    江易知不知在想什么，聞言轉(zhuǎn)頭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好。”

    兩人今天一口氣抱了兩回，每一回的時間都還不短。林謙樹摸了摸脖子，莫名感覺一陣臉熱。他咳嗽一聲，倉皇地離開了衛(wèi)生間：“我去給你鋪床?！?/br>
    林謙樹逃回臥室，從柜子里搬出了一床新被子鋪在自己的床上，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房間里居然只有一個枕頭。

    上一回江易知睡過來的時候，是他自己從自己房間里搬來的被子枕頭，林謙樹倒還真沒注意過自己房間里枕頭的個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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