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祁宥連沒想象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時刻，獨自拎著早餐紙袋站在斑馬線邊等待紅綠燈，晨霧未消，綠光透過白色水霧在不遠(yuǎn)處亮起，和周遭的梧桐樹渾然一體，看起來新鮮清新，像是超市里待售的時蔬。

    他抬步跨下臺階踏上黑白相間的馬路，刺耳汽笛聲在街區(qū)以外的鬧市區(qū)短促地響起，于寧靜的清晨里顯得格外突兀。祁宥連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過，忙碌的清晨，無人在意在自己身邊霎時低著頭一閃而過的人身份如何，新的一天還等待著他們?nèi)ラ_啟，學(xué)業(yè)、工作和社交在短暫休整后隨著意識的清醒又再次壓境，對抗未知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們所有的意識，已無閑暇去關(guān)注身邊細(xì)節(jié)，祁宥連得以安然隱藏在薄霧里于城市中自由穿行。

    柏芷下樓就看到了祁宥連熟悉的背影，他紅色的皮質(zhì)棒球服實在奪人眼球，站在樓下花壇邊，偶然露出的側(cè)臉線條流暢，艷色與艷色的沖突，畫面仿佛哪一部老電影的經(jīng)典鏡頭。

    柏芷捏緊了手機，不著痕跡地瞥了右側(cè)一處角落，那停著輛轎車，緊閉車窗從外面看不出內(nèi)里是否有人。

    祁宥連就站在從小區(qū)到地鐵站必經(jīng)的路口，柏芷面不改色地走過去，假裝沒看見那抹紅影，抬步就要與他錯身而過。

    祁宥連追上她的步調(diào)，整個人橫在她身前，擋住了柏芷的去路，

    “柏芷。”

    他隱隱雀躍的眼神閃爍在白色帽檐下，舉起他一直捏在手里的紙袋，食物的香氣狡猾地鉆進(jìn)柏芷鼻腔，

    “給你買的早餐。”

    柏芷沒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向右邁步打算繞過眼前的人形路障，祁宥連不肯放棄，

    “柏芷，我送你，不要擠地鐵了?！?/br>
    “你很閑？”

    柏芷盯著自己被他扯住的那片衣角，頓了幾秒像是等待什么，時間一到就觸電似地彈開，語氣冷淡。

    祁宥連像是完全沒察覺到眼前人的不耐煩，眼角飄著掩飾不住的興奮，眼底卻是黑青，一夜未睡似的。

    “你昨天晚上，回我消息了，我”

    柏芷低頭看一眼手表，下一班公交的時間臨近，懶得聽他說話，再抬頭時直接打斷，?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那又怎么樣？你每天發(fā)一百條消息過來，五十條道歉五十條廢話，我看不到都難?！?/br>
    祁宥連這段時間發(fā)給柏芷的信息無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直到昨天晚上他洗過澡在床上枯坐，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他以為又是經(jīng)紀(jì)人發(fā)來的工作，胡亂揉搓兩下濕漉漉的頭發(fā)，煩躁地把浴巾從頭上拽下，劃開解鎖，料想中經(jīng)紀(jì)人的消息并沒有出現(xiàn)，彈出的新信息來自意料之外的人，寥寥幾字，語氣也冷硬，但祁宥連因為這幾個字愣是從深夜睜眼到天明，打包了早餐跨越大半市區(qū)等在柏芷樓下。

    祁宥連臉色略僵，不自然地笑笑，像是沒聽到柏芷的挖苦，

    “上車吧，我送你上班?！?/br>
    “不用。”

    柏芷再次繞開他，快步向公交站走去，柏芷踩著高跟鞋，她通勤每天雷打不動要坐兩站公交再轉(zhuǎn)地鐵，今天和祁宥連耽誤了不少時間，她把挎包掛上脖頸，幾乎小跑到站臺，但她剛急匆匆地趕到，那輛公交車恰巧已經(jīng)啟動，眨眼間匯進(jìn)了車流里。柏芷焦急地看了看時間，錯過這班車等到下一班就正好趕上高峰期，她咬咬牙，走向道邊，打算騎共享單車趕去地鐵站。

    正打開軟件，一輛車停在柏芷面前，車窗搖下，祁宥連的臉緩緩出現(xiàn)在眼前，適才的公交站牌上還張貼著祁宥連的廣告，冷淡的都市氛圍和現(xiàn)在仿佛情竇初開的表情簡直判若兩人。

    他語氣微慍，

    “你穿高跟鞋和裙子怎么騎單車，上車，我送你去?！?/br>
    見柏芷沒有反應(yīng)，復(fù)又放柔了聲調(diào)，

    “柏芷，當(dāng)是我賠罪好不好？你上車?！?/br>
    柏芷的動作停頓下來，攏了攏散到額前的長發(fā)，面色漸冷，又豎起全身的刺，目光灼灼地凝視車窗里的他，

    “你為哪一樁？”

    “”

    等到柏芷坐上副駕駛，祁宥連從一旁遞來早餐，咖啡還熱著，溫?zé)岬臏囟雀糁埓鼈鞯礁苍诎b外的掌心里。兩人默契地沉默著，只有機械的導(dǎo)航聲在車內(nèi)響徹，柏芷扭頭注視窗外倒退的街景，手里的早餐始終沒有打開?！卑亍啊敝x謝。“

    車停在公司樓下，柏芷匆匆撂下句道謝，沒等到祁宥連回應(yīng)，利落地下了車。  祁宥連無言地盯著關(guān)閉的車門，眼神從車窗追隨柏芷一路快步向?qū)懽謽勤s，在鄰近的垃圾桶停駐片刻，毫不猶豫地把手里的早餐丟進(jìn)了垃圾桶。他眼睛瑟縮了一下，搭在方向盤的手指瞬間收緊，等到柏芷的身影消失，又緩緩松開，帽檐之下的表情晦暗不明。

    也許是過了一分鐘，也或許是五分鐘，他深吸一口氣，啟動了車，消失在柏芷公司樓前

    市中心某棟寫字樓底層的咖啡廳。

    祁宥連全副武裝地等在角落里，面前擺了杯美式和卡布奇諾，手表指針指向半點，他望著咖啡廳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門打開又關(guān)閉，等候著他期待的那個人。

    柏芷踏入的時間稍晚一點，才剛邁進(jìn)店門，手機就收到了祁宥連的信息，

    “我在左邊倒數(shù)第二張桌?！?/br>
    柏芷向那邊望了一眼，走過去，工作日時間，到店的都是附近工作的人，大多職業(yè)裝加身，祁宥連強行混在其中，難掩獨特?！蹦阍趺从謥砹?？我很忙，只有十分鐘。“”我在附近拍雜志，順路來請你喝個咖啡?！?/br>
    柏芷沒說話，握著咖啡杯壁遲遲沒有要飲用的動作，祁宥連在口罩后低笑出聲，

    “別怕，什么都沒有，我這個人是不怎么樣但也不至于用那種手段。”

    柏芷磨挲的手指忽地止住，敏感地察覺到話題接下來的走向，冷聲道，

    “閉嘴，別再往下說?！?/br>
    那個夜晚至今仍是最隱晦的秘密，無論是對柏芷還是對祁宥連。

    祁宥連環(huán)顧周圍，眼神在某一處滯留了幾秒，不露痕跡地又將視線投向?qū)γ娴陌剀疲L卷發(fā)，精致妝容，得體套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在杯口落下個模糊的口紅印。

    祁宥連目光黏在那口紅印上，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十分鐘有點匆忙了，但今天的拍攝地點選得不錯，沒霧，光線也好，我表現(xiàn)得好些也能出片?！?/br>
    眼神投過去，柏芷眼底復(fù)雜，啟唇欲說什么，他忽地笑了，

    “你是不是想說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祁宥連眨眨眼，語氣輕松，”你別亂想，我說的是今天我拍的雜志。”

    柏芷愣住，一時沒思考出要怎么接話，正欲抬起手腕再喝一口杯里的咖啡，聽見對面有椅子拖拽的尖銳聲音，她停下動作，抬眼看過去，那人的臉竟就湊在她眼前。

    柏芷整個人瞬間僵硬，維持著一個別扭又古怪的姿勢動彈不得。

    祁宥連手撐在咖啡廳棕色四方桌上，欺身將臉貼近了柏芷，鴨舌帽帽檐抵在她額頭上，彼此呼吸可聞，緊張氣氛間撐出一個曖昧的距離。圓圓亮亮的眼睛在碎發(fā)間星光一樣閃爍，他似乎是笑著，眼睛彎彎眼波中蕩出一片銀河。祁宥連向下盯住她的嘴唇，驀然脫下掩住面容的口罩，柏芷瞳孔晃動，欲阻止他，而下一秒，她的驚訝和話語一并被眼前的少年堵在了齒間，祁宥連精準(zhǔn)地捉住她因為緊張緊抿的嘴唇，蜻蜓點水地烙下一個吻。

    溫?zé)嵊|感轉(zhuǎn)瞬即逝，身邊傳來驚嘆聲，不知是因為眼前人出格的行為還是他那張昂貴又漂亮的臉，柏芷已經(jīng)沒有多出來的心思去分析旁人的想法，她大腦一片空白，呆呆地發(fā)問，

    “你瘋了嗎？”

    祁宥連拉上口罩，起身時又恢復(fù)來時的模樣，剛才的瞬間仿佛是柏芷的錯覺，他點點頭，復(fù)又搖搖頭，意味不明地在眼睛里藏進(jìn)笑意，

    “真好，現(xiàn)在我也有你的口紅印了?！?/br>
    他彎腰貼近她耳邊，低喃聲像是自言自語，

    “柏芷，我表現(xiàn)得好嗎？”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祁宥連直起身，柏芷仰視他，祁宥連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湖，她抖著嘴唇試圖說些什么，嗓子里卻像上了鎖一個字都吐不出。

    他說，

    “再見?！?/br>
    柏芷那個瞬間覺得咖啡廳音箱里傳出的音樂震耳欲聾，

    “只有你意難平總不肯抽身，奢求還后續(xù)自欺欺人，實際早結(jié)束在了某次普通黃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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