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費慎能做到聽完事情經(jīng)過,仍舊極力控制情緒,已經(jīng)讓他感到十分意外。若事后還能獨自平靜消化,那恐怕算不上一個正常人。 而一頭沒有感情的怪物,邵攬余很難讓他活著長大。 心病還得心藥醫(yī),時至今日,費慎除了自己咬牙扛過去,誰也幫不了他。 事實證明,費家養(yǎng)不出一個軟弱的孩子。 第六日清晨,費慎滿身大汗淋漓,退燒清醒了。 前幾日發(fā)生的種種,如同一場痛苦的噩夢,在睡夢中循環(huán)上演,然而一旦從夢中脫離,便顯得格外遙遠且不真實。 他眼神略微遲鈍,兀自發(fā)了好一會兒呆,主動把傭人準備的早餐吃得一干二凈,然后要求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走出浴室,傭人和醫(yī)生都撤走了,床單被罩也換上了新的,房間多了另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女人,二十出頭的模樣,可能比邵攬余大不了多少。 她穿著白色長裙,清亮的黑發(fā)蓋過了腰身,正半蹲著背對這邊,搗鼓床頭柜上那個木盒子。 費慎這幾日燒得迷迷糊糊,也沒注意過是否聞到香味。 他幾步上前,安靜看女人將白色粉末搗松后,再一點點壓平,中間挖出一個圓孔,隨后放入另一種深色粉末,堆成山尖狀,將其點燃。 做完這一系列步驟,印象中的香味緩緩從盒內飄出,費慎忍不住開口:“這是什么?” 他出聲得突然,女人卻沒被嚇到,蓋上蓋子后從容回答:“這是沉香,助眠的?!?/br> 言罷,她直立雙腿,轉過身,看見費慎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發(fā),直接上手撥了撥。 “頭發(fā)不吹干,會生病的?!?/br> 費慎皺眉后退一步,發(fā)現(xiàn)女人站起后比他高很多,他要仰頭才能與之對視。 “你是誰?” “我叫蘇瑯,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當成jiejie?!?/br> 蘇瑯回答,從柜子里翻出一個類似帽子的東西,戴在他頭上:“戴五分鐘頭發(fā)就能干?!?/br> 費慎沉默,邵攬余又換了一個人來監(jiān)視他。 蘇瑯長得不算漂亮,但五官看起來令人舒服,聲音也好聽,相比那個男傭人,費慎對她沒那么抗拒。 他坐在床邊,聆聽頭上“帽子”發(fā)出聒噪的烘干聲,目光落在沉香盒上,頗有沒話找話的意思。 “邵攬余讓你來的嗎?” “是的?!碧K瑯大方承認,也跟著坐過去,見他一直盯著香盒,便問,“你對香很感興趣嗎?” 費慎說:“以前沒見過。” “這是上世紀留下來的東西,現(xiàn)在很少見了,”蘇瑯說,“邵先生這倒是有不少,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那上面刻的是什么?”費慎轉而問。 蘇瑯頓了頓,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木盒上面的花紋。 “那是荼蘼花紋,邵先生最喜歡的一種花?!?/br> 費慎突然看向蘇瑯:“你喜歡邵攬余?” 后者愣住,好半晌才頗覺意外地笑了笑:“你怎么會這樣想?” “你每句話都要提起他,”費慎直言不諱,“我討厭他?!?/br> 蘇瑯哭笑不得:“你不怕我告狀嗎?” 費慎移開目光,盯著自己腳尖:“你去吧,讓他把我趕走最好?!?/br> 蘇瑯停下了話頭,打量眼前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孩,覺得費慎看著實在不像只有十二歲。 無論談吐、性格還是舉止,表現(xiàn)得皆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或者說,要有城府得多,而且他似乎很能忍,任何情緒都不會隨便表現(xiàn)在臉上。 盡管這城府在成年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對于一個未成年兒童來說,足夠叫人訝異了。 烘干帽的噪音停了,蘇瑯將帽子從費慎頭上摘下,說:“邵先生其實人很好,他救過我?!?/br> “他也救過我,我不覺得他好?!弊焐戏瘩g完,費慎話音一轉,“他怎么救你的?” 蘇瑯又找出一把梳子,替他將烘干機吹得毛躁的頭發(fā)梳理好。 “遇見邵先生的時候,我被一群拾荒者抓住,如果沒有他,恐怕就要被活生生吃了?!?/br> 那群人是從邊境線上逃出來的,至少也餓了四五天,當初若不是邵攬余,她必死無疑。 費慎問:“邵攬余為什么要救你?” “因為邵先生并不是個壞人。” “他什么時候救的你?” “大概兩三年前吧。” “這是哪里?” 蘇瑯再一次愣住,無奈道:“你想問什么直接問吧,不用套話,能告訴你的我會說,不能說的你也套不到。” 費慎雙目上視,凝望著她,第二次問:“這是哪里?” “柏蘇。”蘇瑯答道。 簡單明了的兩個字,讓費慎心底駭然一驚。 這里是柏蘇,自己居然跨區(qū)到了柏蘇。 邵攬余是柏蘇的人,難怪在科謨從沒聽過他的名字。 此處距離費家十萬八千里遠,中間橫亙著時常發(fā)生暴亂的地帶,被人稱作地獄邊境線。 三區(qū)交界、尸橫遍野、販賣人rou的邊境線,游走著無數(shù)喪心病狂的叛亂組織,一旦闖入必死無疑。 他回不去了。 沉香悄然溢滿整間屋子,費慎的嗅覺天生比普通人靈敏,尚在震驚之時,便潛意識察覺到今天的氣味與上次不太一樣,濃郁后更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