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沒明著答應(yīng)，可看她整日在我身邊轉(zhuǎn)悠卻不明令禁止阻止，已經(jīng)算表態(tài)。至于我爸，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還等什么？不如趁我們走之前把婚禮辦了，也算了了程改改心愿。”

    周印拍拍他的肩膀，“不急，反正你在外邊肯定不習(xí)慣。到時改改若還沒改變主意，至少給了你拉她回來的理由?！?/br>
    果然好基友，滿滿都是套路。

    而完全不知大哥與程改改私奔的葉慎星，此時正扁著嘴，對盛杉的禮服指指點點，這不好看那不好看，氣得盛杉不試了，“小子，我又不嫁給你！”

    葉慎星同學(xué)手一攤，“我也并不想娶你啊，只有周哥哥口味才那么重，我還得等我家橙橙呢?！?/br>
    盛杉冷笑，你等程改改，不是口味更重？！

    不過這挨千刀的，跑哪兒去了也沒個交代，屆時伴娘怎么辦？

    畢竟，她未曾想過，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站在身邊的人，不是張牙舞爪的她。

    “喂，小家伙，幫你橙橙挑件禮服，萬一她滾回來了呢？”

    在我和葉慎尋任職的那所小學(xué)里，有個奇怪的小女孩。

    她總在每周五出現(xiàn)，默默蹲在墻角聽我講幾節(jié)課，然后默默跑開。有次葉慎尋來教室等我，兩人差點撞上，小姑娘眼神瑟縮，怕見生人似地，逃得飛快。

    中國何處都有八卦市民，打聽下，才知她原來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青豆。是孤兒，住在拉薩唯一的收容所里。父親有暴力傾向，屢教不改，母親受不了離家出走，她父親最終喝死在街邊。因為雙方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都差，便將幾歲的青豆送去了收容所?？蛇@姑娘不知是不是見多了血腥畫面，懼怕生人，更不愛與誰交流，漸漸患上閱讀障礙，只能靠聽。

    見到她，仿佛見到十歲的自己。若非魏光陰出現(xiàn)，興許我的人生，也如此蒼白無異，當(dāng)下便泛起憐憫之心。

    “既然同病相憐，干嘛不收養(yǎng)？”

    睡覺前，葉慎尋一邊輕車熟路地?zé)?，一邊問?/br>
    我坐在床頭晃著小腿沉吟，“我想過，但怕以我兩現(xiàn)在的工資，養(yǎng)不活?！彼箍吹猛ㄍ?，“廣廈千間，夜眠不過六尺。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她一個小姑娘的嘴，能有多大？至于眠，我那間房完全可以讓出。”

    是啊是啊，這樣就順理成章賴我房間不走了，好個張良計。

    可縱使知道是張良計，我也不忍心將這樣一顆青豆，放在浩瀚卻冷漠的人群中。

    為青豆辦手續(xù)當(dāng)日，需要在家庭關(guān)系欄上標明身份。究竟是以慈善之名資助，還是以父母身份收養(yǎng)。

    我不知如何抉擇，詢問工作人員，“普通人和父母之間的權(quán)益有何分別？”葉慎尋睨我一眼，“簡而言之，普通人只能定時定點來看望，送點錢和東西什么的，沒必須關(guān)系?！?/br>
    “父母呢？”

    “父母有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意味著她如果叫我爸爸，以后我所有的動產(chǎn)與不動產(chǎn)都能名正言順過給她。”

    語罷，我不淡定了，悠悠轉(zhuǎn)頭，深情地對著葉慎尋說了兩個字，“爸爸……”

    “噗?！?/br>
    工作人員當(dāng)時就噴了，卻礙于在崗位上必須忍笑。

    見當(dāng)事人沒反應(yīng)，我還不死心，非惹得他面如黑炭才罷休，“為什么不回應(yīng)？難道叫爸爸不好聽嗎？爸比呢？”男子怒極生笑，微微抬起一只胳膊揉亂我的發(fā)。扯唇揚眉，俊朗無雙。

    “叫老公，也有。”

    ……

    自從有了青豆，我再和別人說我兩并非夫妻關(guān)系，已經(jīng)沒人相信。

    關(guān)鍵是，我已經(jīng)無法再否認，自己竟開始習(xí)慣與他粗茶淡飯、晨出暮歸的生活。

    除夕那日，我?guī)喽谷⒓赢?dāng)?shù)匦『⒆拥膽c?；顒?，要她多接觸人群。

    活動在小寺廟里有午飯吃，葉慎尋看她漸漸大了膽兒，趁機將我拉走，穿過熙攘擁擠的宏偉宮殿，抵達人煙罕至的小巷，循著巷子找酒肆。

    酒老板是個本土老人，因緣際會與葉慎尋成為了忘年交，說好在假日里送他一壇好酒。許久沒蘸到葷氣的我兩，剛捧到酒壇，便像久旱逢甘霖的難民，為了這壇好酒大打出手。

    他的身手很好，可我耍賴厲害啊！

    爭執(zhí)了好一會兒，卻不小心砸碎壇子，院里霎時香氣撲鼻。

    葉慎尋恨鐵不成鋼地剜我一眼，立馬蹲下身去，紆尊降貴收拾現(xiàn)場。我樂得清閑，蹲在石檐上深深嗅酒香，忽聽得短促的“嘶”一聲，定眼，發(fā)現(xiàn)男子的手好像無意間被碎片劃傷。

    視線里的人微微蹙眉，再展開，最終沒甚事地用指腹推了幾下，繼續(xù)收拾被弄亂的現(xiàn)場。

    于是，我明明酒沒入口，卻恍惚在青天白日下醉了，眼淚猝不及防，偷偷淌下。

    他原是睥睨眾人的紳公貴子，卻為了我沖動間的一個念頭，陪我逃到這里，過著惶惶不知終點的日子，從未埋怨。而我，除了拿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去回饋，自知再無所能。

    那日回程的路上，我以為，葉慎尋不曾發(fā)現(xiàn)我波動的情緒。未料，路過宮殿時，他忽然在吵嚷的人群中停住腳步，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紙，往我懷里一塞。

    定睛一看，是張保險單。被保人是他，受益人，卻赫赫寫著我的名。

    男子的表情，仿佛捧了整個宇宙奉上，還得意地揚揚食指上的小傷口說：“不過流點兒血，怕什么？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擔(dān)心下半輩子怎么過活。要么，我人回來。要么，錢回來。要么，人帶著錢一起回來?！?/br>
    絲毫不考慮保險公司多么心塞，卻成功博得我思緒澎湃。

    “那你的意思是，你活著就是臺印鈔機，死了也會變成一堆人民幣？”

    他點點頭，不假思索，“對，所以，”咳嗽了一聲。

    “程改改，嫁給我吧?！?/br>
    我受寵若驚。

    尼瑪！

    告白讓我受到驚嚇，連求婚也這樣不像樣嗎？沒有鉆戒，潔白的哈達至少來一條吧？保險單算什么玩意！我欲控訴，卻見葉慎尋用鷹隼般地眼鎖著我，等我回答。

    良久，我不好意思絞著手。

    “我做你媽……不合適吧？”

    本以為我欲蓋彌彰慣用的伎倆，會令他不高興。沒想這魂淡居然抖著肩膀笑了起來，語氣相當(dāng)狂妄：“還真以為，無論別人說什么，你都不可能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tài)?？礃幼?，不盡然嘛?！?/br>
    他逗我的！他果然逗我的??！

    還好我沒有上當(dāng)！

    若非我剛剛拼死摁住了那句“好”，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反身為奴，徹底淪為葉慎尋嘲諷的對象。

    可是為何，竟有絲憤怒，和失望？

    見我不想再與他搭話，葉慎尋從過往攤販手里買下一串格?；ōh(huán)，冷不丁套在我頭上，鬼使神差一句，“小傻子”我被他清清透透的聲音叫得心尖一動，竟沒有拒絕頭頂多出的那串花環(huán)。

    不遠處，正是香火鼎盛的布達拉宮，經(jīng)殿里有誦聲傳來，香霧氣息隱隱。葉慎尋拉著我，與其他平凡世人一起，在山腳磕長頭。聽說，只要心誠意赤，就能修得來世再相遇。

    高山反射的雪光，照拂著我身旁男子安靜匍匐的模樣。

    仿佛朝夕間，我與他真能一起，兩鬢蒼蒼。

    周末。

    在葉慎尋“不經(jīng)意”的提醒下，我終于想起，已經(jīng)很久未登錄郵箱。

    原本我兩正進行石頭剪刀布的世紀對決，青豆做裁判，誰輸誰做飯。沒料我輸?shù)秒y堪，趕緊耍賴，抱著電腦以賺錢為由，風(fēng)馳電掣鉆進了房間。葉慎尋無可奈何卷起衣袖，邊去廚房邊指著我的背影對青豆說，“別學(xué)你姐的壞習(xí)慣?！?/br>
    青豆依舊不怎么開口說話，卻已經(jīng)學(xué)會怎么淺淺偷笑。

    房間里，我抱著筆記本端坐在床，悠悠記起密碼，郵箱彈開，嘀嘀嘀好多封信件提示，盛杉首當(dāng)其沖，接下來便是劉大壯與一些莫名其妙的垃圾信息。

    劉大壯率先批判了我的沒良心，然后將新車照片作為附件發(fā)給我看，說副駕駛的位置永遠給我留著，“別只顧著坐在葉慎尋的瑪莎拉蒂上笑，趕緊回到我的奧迪里哭哭吧。”

    這絕對是奧迪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卻逗笑了我。

    最后，劉大壯問地址，說如果近的話，興許春節(jié)抽時間過來自駕游。我偏著腦袋想了好半天，終是沒忍住透露：我在拉薩，感謝想念，記得每天再想我多一點。

    發(fā)送完畢，在屏幕前樂得如沐春風(fēng)。

    忽然，這陣春風(fēng)在我點開盛杉發(fā)來的郵件時，被硬生生攔截，化為尖利的吶喊。

    “葉、慎、尋！”

    “怎么？”

    廚房里的人聞聲，從小窗戶那兒偏頭瞧我，卻聽得我直上云霄一句質(zhì)問，“盛杉要和周印結(jié)婚了，你為什么沒告訴我？！”

    “郵箱是你的，我以為你知道，怪我囖？”

    男子佯裝無辜，退身回廚房的途中，嘴角笑意融融，心想哪里是小傻子？整個24k純傻。

    正如周印所料，得知盛杉要結(jié)婚，我馬不停蹄地開始盤算著，何時回濱。因為我曾與盛杉互相發(fā)誓，要做彼此的伴娘，見證對方得償所愿的時刻。

    啟程前晚，我問青豆要不要跟自己去一個到處是高樓的地方。

    青豆惴惴不安，“那里的人，和哥哥jiejie一樣好嗎？”我微感動，又心酸，“那里的人，比哥哥jiejie還要好?！本退悴缓?，我也打定了主意，這輩子都要照顧這影子樣的女孩。

    我和葉慎尋兩人的行李不多，我自己的很快收拾完畢。想起葉慎尋這公子哥兒，被人伺候慣了，即便在拉薩住了四五個月，卻還是不會將衣裳疊豆腐塊。當(dāng)即大發(fā)慈悲想，幫個忙。

    說起來，我的房間在院頭，葉慎尋在尾，我卻從沒光顧過他的領(lǐng)地，總覺得過于私密?？赡侨?，在他半真半假向我求婚后，我們之間連最后的僵硬似乎也被戳破。于是這短短二十幾步路程，我走得輕松。近了，卻聽見屋里的人似乎正與誰通電話。

    “嗯，特區(qū)政府已經(jīng)松了口，答應(yīng)與葉氏合作建設(shè)國道休息點。你先擬份合約給我過目，其他硬性要求等我回濱城再做修改……”頃刻，我悠然的步伐重如泰山。

    與此同時，葉慎尋回身，見窗邊倒影，心想不好，拔腿追出去，恰巧逮到我飛一般往門口逃的身影。

    他從斜角單刀殺來，攔住我的去路，被我大力氣推開。

    “騙子！你滾！”表情明火執(zhí)仗。

    葉慎尋堪堪站穩(wěn)，又整個閃身去擋，自知有錯，立馬放低姿態(tài)道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有些事情瞞著你，是我不對，但你也得為我想想??？為了拿回你娘的骨灰，葉氏花大價錢引進的種植技術(shù)被賤賣，無疑是從集團身上挖了個大窟窿，至今血流不止。這整件事我開的頭，玩勞什子烽火戲諸侯，臨到承擔(dān)責(zé)任彌補的時候，我真能甩手？”

    沒錯，在得知目的地是西藏后，葉慎尋便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更大的計劃，那就是拿下特區(qū)陸路的公共設(shè)施建設(shè)權(quán)。

    這利國利民的項目，盈利姑且不談，對葉氏而言，更是名垂千古的機會。這樣，自己曾做過的荒唐事，總算可以彌補。所以剛來，他整日出去“閑逛”，引起我的不滿，其實是去班子里見人、喝茶。連我兩的工作，也是這邊特意安排下來，掩人耳目?？伤m得小心，走得穩(wěn)當(dāng)，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對峙良久，我的表情越漸哀莫，思考好半天才啟唇。

    “葉公子，你總是能將不堪入耳的行為說得如此好聽，有時我真分不清，你對我，究竟真心，還是假意？三年前，你為了韓國工廠的項目利用我，我原諒了你，還不計前嫌救你性命。三年后，看你為我奔走，替我擋風(fēng)，拋棄一切隨我天涯海角，我真的以為……我可以再相信你。”

    “你不能這樣武斷，”

    看我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葉慎尋瞳孔閃過驚慌，箍住我的肩膀。

    “我雖并非打定主意要隨你來避世，但長久以來我的改變，你就真沒丁點發(fā)現(xiàn)？！換做從前，我哪肯在這樣的屋子睡上半天？你掰著指頭算算，為了幫你疏解情緒，我多少次被你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葉慎尋說的實話，震怒中的我卻無心聽取，微用力掙開鉗制，睫毛輕顫，“所以我愿意！”

    “什么？”

    “那天在布達拉宮前，你問我愿不愿嫁，我心里的回答是，我愿意！”

    話落，男子大震，表情一時不知該驚該喜。

    “以前盛杉對我講，感情就像參加賭局，男和女一起下注，賭最后分開還是相聚。曾經(jīng)，為了魏光陰，我賭過一次，輸了。后來，我心灰意冷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能令我心甘情愿?！?/br>
    “但是葉慎尋，你又出現(xiàn)了。你為我付出的一切，都讓我無法不看在眼底。所以我表面抗拒，內(nèi)心卻可恥地動搖著。后來，你贈我保單，說無論生死都要保證我的人生安逸。那時候，我心里只有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