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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惟有光陰不可輕(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聽魏光陰口口聲聲偏向程改改,程穗晚禁不住秀眉緊鎖,語氣含怨,“你們都要我去道歉,我究竟有何過錯?我不過是在最恰好的年紀喜歡上一個人,因為太想留住他,方式激烈了些。就算要道歉,受到傷害的是盛杉,與她又有何干?難道,我靠呼吸機過活的這兩年,還不夠償還?”

    按理講,這邏輯沒毛病,可魏光陰聽在耳里,總覺得是歪理邪說。

    從前,魏光陰以為自己是唯物主義,而今才發(fā)現(xiàn),在感情里邊,他也像個唯心的小丑。他在不自覺間將她規(guī)劃進自己的國度,還因為這個叫“程改改”的城民被外來者欺負了,便要三兵整頓,六軍臨城。沒想到頭來,卻嚇到了她。

    趁尚有理智,青年舉步要離開,程穗晚卻以為他不耐見到自己,語氣發(fā)酸大喊:“你這樣在意她又如何?她留給你的,不過兒時記憶??蔀榱巳~慎尋,她能豁出命去!”

    她能豁出命去!

    一瞬間,風止了,雨漸漸下來,周遭都是模糊的。

    當晚,程穗晚捧著被水打濕的紗布哭倒在魏家門前,將嫣紅的嘴唇咬得青白,就是不走。

    何伯親自給魏光陰上藥,老花眼鏡扶了又扶,循循善誘的語氣,“眼見雨勢越來越大,小姑娘家的,經(jīng)得起多少折騰?!?/br>
    魏光陰瞥了老人一眼,眉目卻是放下戒備后的安然,“現(xiàn)在要她進屋,與當年在美國給她希望的行為有何分別?既然開始就錯了,唯有快刀,才能斬了這亂麻?!蹦四值?,“鮮少見您為誰說話?!?/br>
    何伯就著燈光瞇了瞇眼,“在老奴眼里,都是程小姐,為哪位說話沒分別。重要的是,先生可知自己心意?您當初使著性子離開,回頭,再離開,再回頭,大約是篤定,有人會在原地傻傻等候。后來,您招招手,那傻傻的人就不問緣由焚身以火??捎刑?,傻蛾子飛不動了,您愿意碎了自己高貴的身,去隨它卑微的影?”

    看似閑話家常,實為點醒。

    不管魏光陰在與程改改的這出戲里投入有幾分,他的初衷,都是為了魏氏集團。若沒了這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肯朝她走幾步?要是沒有走九十九步的決心,那進魏家門的是那位程小姐,還是門外這位程小姐,的確毫無差別。如果他有走九十九步的心,便不會在她剛剛才退一步的時刻,就如此大驚失色。

    一滴水,兩滴水,三滴水,都變不了汪洋。而她走了一年,兩年……十年,才走到他身旁。所以不能全給,就全都別給。這樣,興許對誰都好。

    良久,手腕附近的傷口已被包扎完畢,魏光陰起身至窗前,瞧著門外幾近暈倒在雨中的女孩兒,眉頭緊蹙。腦子里浮動的畫面,都是方才她滿含哭腔的表情。

    “你同她不過幾段兒時回憶??蔀榱四莻€人,她能豁出命去!”

    她從劉維嘴里聽說,兩年前的車禍,葉慎尋危在旦夕,是程改改主動站出,給了對方一個腎。所以,她的身體大不如前,更無法劇烈運動,還曾因一個小小的細菌感染危在旦夕。這也是為何,q大籃球場,面對自己的邀約,她也猶猶豫豫。

    是嗎?在原地傻傻等候的人。從前,對于程改改,魏光陰是自信的。如今,不確定了。

    好半晌,窗前人似下了什么決心,松開唇角。

    “開門吧?!?/br>
    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哦不,濱城嗎?

    那日,我認世界倒霉第二,沒誰敢認第一。

    我先是被葉慎尋賞了耳光,再質(zhì)問魏光陰被情傷,接著哭成傻逼,然后被一場大雨淋成落湯雞,最終還得渾身濕答答地開著車,去尋找葉家的寶貝星星。

    想到魏光陰,我恍然記起,屬于他的迷谷紅繩還在我手里。雖然多了見面的理由,我也不介意為他多厚一次臉皮,可見面又能說什么呢?最早的過往,我未曾參與,似乎并無置喙的余地……

    思緒幽幽間,仿佛有兩個字掙扎著要跳出來。

    光陰?

    紅繩?

    迷谷?

    思及最后,恰好紅綠燈前,我沒注意,猛一剎車,腦袋撞著方向盤,靈光乍現(xiàn)——

    迷谷!

    葉慎星該不會跑去了祥和里?

    三年前,與葉家兄弟去呈坎旅行,葉慎星曾好奇追問我的來歷。我說,我來自一個叫祥和里的地方,就在濱城近郊。在那兒,還認識過一個少年,送過我一根迷谷樹枝。因為迷谷有指引方向和人心的能力。

    彼時的葉慎星饒有興趣,扯著我的胳膊邀請:“那橙橙以后可以來找我!美國正在進行一項研究,可以將人的骨灰變作膠囊,長成一棵樹。以后你死了,就種下骨灰,變成像迷谷那樣的樹,為我們指引方向!”

    雖然我并不是很想英年早逝……

    可曾經(jīng)對話言猶在耳,我猛一掉頭,將車子往高速收費口駛?cè)ァ?/br>
    以前葉慎尋教我開車,卻從沒上過高速。月黑風高又是雨夜,我其實有些發(fā)怵,但想想那孩子要真跑去了郊外,孤立無援,又處在恐懼之中,踩住剎車的腳便放不開。

    祥和里的地早就賣了,連同那片迷谷樹林也拆得七零八落,周遭都是光禿禿的山影。我將音樂開到最大,企圖屏蔽呼嘯詭異的風聲,硬著頭皮開了一段,好在漸漸上手。

    已近凌晨,越往后,開始能見到平地起的水泥建筑。雖已無人煙跡象,越漸熟悉的路段卻昭示著,快到目的地。

    奇怪,周圍景致倒退越快,我的預感越加強烈,幾乎是篤定葉慎星就在這里,跟人死前回光返照般,毫無道理可循。

    一點整,我終于瞧見熟悉的岔路口,可從前的停車坪早已被封,不得已,只能將車停在應急車道,拿了手電筒撐傘而出。

    所幸孤兒院附近的地賣了,卻沒真正動土興工,破舊的院門還掩在夜幕之中。我小心翼翼越過腳下的青苔和障礙物,嘴里嘗試喚:“慎星?你在嗎?”已然忘記眼前魔影幢幢的樓,正是恐怖片兒里惡鬼出沒的最佳場景。腦子只一個念頭,葉慎尋比惡鬼可怕多了。

    積塵已久的灰被無數(shù)次雨水沖刷后,變成泥漿,稍不注意,寸步難行。我扶墻而入,憑著兒時的記憶摸索,“葉慎星,快出來!我是橙橙??!”奈何雨聲已經(jīng)蓋過人聲。

    木材雜物堆了一地的院子,我差些摔倒,撞到什么,腳扭了一下,卻聽那玩意嗡嗡嗡直響。

    期間,我的腳跟絆開了遮住它的破衣裳,那器物被雨水一刷,泛出銀色光亮,使得我醍醐灌頂:這不是院長以往催促我們上課的鐘嗎?

    說是鐘,卻必須人為敲,威力倒不小。

    如何形容當時的趕緊?仿佛沼澤中遇大樹,我抱著它就不撒手,摸爬著從地上找到木材般的東西,開始敲擊大鐘。一時間,院內(nèi)有此起彼伏著的悶音回響。

    嗡……嗡……嗡……

    頃刻,我后悔了。心想著,來之前還是應該帶上劉大壯。即便他獻不了策,壯膽也好!

    當然,我也必須認個慫。其實葉慎尋根本沒有這幢閑置已久的院落可怕。尤其當回音四起,我渾身不自覺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狼狽的我琢磨著,該怎樣才能讓雞皮疙瘩消下去時,漸漸細小的雨聲里,忽然冒出一陣蹬蹬的腳步聲。我沒來得及細聽聲音出現(xiàn)的方向,眼角余光卻只見有個人影飛奔而過,猛地將我撲倒,濃重的呼吸灑在脖頸之間。

    “橙橙!真的是你!”

    “嗚嗚,你找到了我?!?/br>
    待熟悉的稱謂出口,尚未看見來者的廬山真面目,我的一顆心,已然大定。

    推開滿眼通紅一臉泥漿的男孩,我啪啪兩巴掌拍上他腦門,“你是不是傻?有人欺負你,第一反應該打電話找你哥???!跑什么!”葉慎星扁了扁嘴巴,卻不小心吃進一口風和泥,咳嗽了幾聲,“我本來想打公用電話找大哥,但、但是……”

    但是,他怕警察抓。因為在餐廳,他不小心用餐刀傷了魏光陰,此番自己就是畏罪潛逃……所以他連葉慎尋也不敢找,只好自己躲起來,有一日算一日。

    乍聽魏光陰受了傷,我懊悔不已,在來時路上的猶豫灰飛煙消,心中頓時打定主意,明日就要登門去道歉。他要不肯見,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上吊時,還要用他套迷谷的紅繩做引,叫他一輩子忘不了。

    “我對濱城不熟悉,記得就是你說的,什么近郊、祥和里?!?/br>
    這廂,葉慎星不知我心理狀態(tài),還在斷斷續(xù)續(xù)說明原由,同時糾結(jié)在要不要跟我回去這個迷之選擇里,“回去被警察抓了怎么辦?可不回去,真的好餓啊……”

    果然孩子心性。成人的世界,哪像這風雨,說下就下的。

    見葉慎星執(zhí)拗不肯走,我只好胡謅,“你是未成年,有保護法,別怕?!备莨娑唐瑑核频?,就差腦袋上打一行五講四美三青年的字眼??缮n天吶,這小子居然比我更懂法,他說,按照身份證上的年紀,他已經(jīng)可以服刑了,惹得本仙女白眼上翻,“按照婚姻法,我還應該結(jié)婚了呢!”

    突然,狼狽的葉慎星抽空擔憂地看我一眼,欲止,又言。

    “橙橙,聽說大哥又重新喜歡解jiejie了,你好可憐哦。干脆,等我病好以后,你嫁給我吧?!”

    男孩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與自己同樣狼狽的我,眼珠濕漉漉,像只倔強且聰慧的小鹿。

    理智在說,這些糊里糊涂的要求,千萬別答應??山纪獾囊?,凄風冷雨,幾天幾夜沒進過食的我有些抗不住了,靠著僅剩的力氣吼出,“答應了就回家嗎?!”他未曾猶豫,“嗯!”

    半晌。

    “那……你先上車,我就回答你?!?/br>
    生怕一口氣答應了那家伙又反悔,我采取釣魚政策,成功將他騙去高速入口。哪知他契約意識很強,非要我答應了才肯走。

    雨不知何時停了,郊外的清香入鼻,我深吸一口率先坐進車內(nèi),企圖尋找紙巾擦頭發(fā),卻意外發(fā)現(xiàn)后座竟然有礦泉水和餅干。想來是葉慎尋經(jīng)常出差,買著備用。

    原來富豪和窮人沒什么差別,都飽一頓餓一頓。

    想到這里,我心里好受多了,隨手從后邊拿了袋奧利奧,歡欣鼓舞地向葉慎星揮了揮,“真不上來嘛?有東西吃哦?!?/br>
    男孩目光波動幾秒,傲嬌地“哼”一聲,誓要做革命立場堅定的劉胡蘭。

    不得已,我爬去副駕駛,和顏悅色想同他講道理,還未開口,突然從后方射出一道強光,模糊全部視線。

    燈光太強,下意識間,我想抬手遮擋,卻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喇叭聲、尖銳的水泥磨皮聲,以及混在里面的,誰模糊的喊聲。

    “橙橙!!”

    “快點……”

    “不要……!”

    那一刻,我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始終沒答應葉慎星,要嫁給他。如果答應了,那這世上,興許又多了一個傷心人。

    高速發(fā)生追尾事故,重載卡車司機酒駕后錯入應急車道,將一輛銀色路虎碾碎成泥。巨大聲響驚動周遭居民,錯落的燈在后半夜爭相亮起,孤寂的草木上還殘存雨水痕跡,被燈一打立時光怪陸離。

    交通部門來了電話,是沛陽接的,聽了沒幾句,神色大變,腦袋里本就繃著的一根線騰地斷掉。

    他咽了咽喉嚨,“確定嗎?”

    葉慎尋剛回家換身衣裳,出臥室便瞧見沛陽末日臨頭的表情,心里止不住發(fā)了一陣涼,箭步上去,“慎星?”

    沛陽將聽筒拿開,吞了口唾沫,良久才道,“是……程小姐?!?/br>
    高速路上,黑漆漆水淋淋的夜令人寒從腳起。大概也是這陣寒氣入了體,才令后座上那心思若水銀縝密的人,大腦全程空空白白。

    他突然想起還同住公寓那段時間,偶有閑心拉上沛陽,陪程改改玩斗地主。沛陽卻深以為這是純靠運氣的游戲,結(jié)果將大半月的工資輸了出去。抱著權(quán)當交學費的心態(tài),沛助理私下求教程姑娘,得她一句精髓。

    “對付你家老板這種精算師,若按照正常程序,不出一分鐘,你手里什么底兒他一清二楚,只能打心理戰(zhàn)!例如王炸這種牌,留到最后興許屁都憋不出,必須開場就出。他出個五,你就炸,炸得他一臉懵逼邏輯混亂到開始懷疑人生,才有機會一舉拿下?!?/br>
    不得不承認,程改改這套看似亂七八糟的理論,在葉慎尋面前卻很吃得開。

    就像初初相遇,哪個姑娘在他面前,不是小鳥依人風煙翠柳的窈窕模樣?唯獨她,風風火火地將一坨豬rou甩到他顛倒眾生的臉上。接著,葉慎尋就真跟中魔似地,自發(fā)啟動懵逼模式,思維混亂到足以懷疑人生。

    然而,他沒想過,程改改會將這套理論貫徹始終。今晚,他不過給了她一耳光,她卻用自己的生命開炸,炸得所有人魂飛魄散。

    馬不停蹄趕至現(xiàn)場,渾身臟兮兮的葉慎星正被幾個交警圍著。

    葉慎尋剛現(xiàn)身,他哇地蹦了過去,好似摟著唯一的支柱嚎啕大哭。見他好手好腳,卻泣得連話都講不出,只搖搖將手指向事故現(xiàn)場,葉慎尋的不安迅速擴大,眉頭成千上萬把鎖。

    變形的車輛已認不出原本模樣。經(jīng)查,車主是葉家長公子,運政特意來了人,秘書樣的頭兒突破圍觀居民和交警前來握手,他恍若未見,略顯踉蹌地將葉慎星推給沛陽,拔足朝著那堆破銅爛鐵而去。

    粗粗翻幾下,程改改的外套從金屬渣滓里露出痕跡。男子眼眶一緊,呼吸窒了窒,似千座大山齊刷刷壓下,令他直不起腰,連繼續(xù)往里探索的勇氣都沒有。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時間凍結(jié),變作布景,像要贈誰一場儀式感極強的分別。直到不遠處傳來弱弱地一聲問詢,打破結(jié)界。

    “天黑路滑的,趕了很久吧?”

    好幾秒,葉慎尋才愕然抬頭,目光堪堪尋到人群背后的姑娘,旦見她懷里抱著大堆五顏六色的東西。定睛一看,全是零食。程改改討好地沖他笑了笑,他卻死命盯著她,嘴唇翕動許久,才摁下心頭千萬句,只若有似無回了那么一聲。

    “嗯,太遠了?!?/br>
    這條來路,的確太遠了。遠到他以為,從此天上和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