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程改改。” 眼神波光粼粼。 我定定望著面前人,感覺心跳都擦著他的脈搏走過,靜待下文。 “可能,我……” 千鈞一發(fā)間,無數(shù)道車燈光從遠處打來。 我和魏光陰不適應(yīng)強烈的光線,同時側(cè)頭,看見了叢林中一把透明的白色雨傘。傘下的女人已經(jīng)換了衣裳,仿佛剛從某個宴會走出,珠光寶氣,卻不礙人眼。 她一下車,十多個彪形大漢便朝著我們的方向快速跑來,結(jié)成兩隊,守在門口。待對方走近,發(fā)號第一句勢令。 “請少爺回家?!?/br> 于是,先前還捧著我面容的人,指尖溫度倏地抽離,只剩夜雨斜斜拍在臉。 “放開我!” 被強行拉走的魏光陰發(fā)怒,額頭青筋暴突,最貼身的男子怕弄傷他,緩了力道,被他猝不及防一腳踹開,直直向我奔來。我只覺手腕一緊,耳機線掉落,雙腳便跟裝了自動馬達般,隨他飛奔而起。 見勢不對,黑衣人傾巢而出。我倆朝著迷谷森林的方向逃,剛到入口,卻不小心摔了一跤。掙扎著爬起,十余人已趕到,將我倆團團圍住。 “光陰,你父親叫你回去?!?/br> 這次說話的,終于換成齊悅英。她從人后走來,手中的傘依舊穩(wěn)當,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語畢,我像個圓滾的西瓜被攔腰抱離,其余黑衣人則全向魏光陰撲去。 似曾相識的往事重演,同樣的林深處,同樣的分別,我同樣咬傷了那人的肩膀,跌跌撞撞跑過去拉他的手,卻只堪堪抓住衣袖。 “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到被你們cao控的世界,難道你看不出嗎?!” 我沖著女人吼,卻點燃她翻飛的怒氣。黑暗中,那一雙能洞穿人的眼亮得瘆人。 “程小姐,好言相勸你不聽,非得讓事情演化到這步田地。自古龍配龍、鳳配鳳,既然沒人教你這一課,我代而為之?!?/br> 那廂,困住魏光陰的幾個人還在用力,想要將我僅抓著的魏光陰的袖口,也撤出我的掌控。我發(fā)了狠,一個一個挨著去咬,將全部的委屈悉數(shù)發(fā)泄,聽著他們的痛叫,嘴里振振有詞:“是,我沒人教,因為我沒人要??!” 嘴里一連嘗到的血腥味道,令我上了癮,逮人就咬。魏光陰脫離掌控,抱住失心瘋似的我:“改改,你冷靜些!” 盛杉出事,葉慎尋叫我冷靜。蕭何坐牢,我也得冷靜。程穗晚出車禍,我必須裝作冷靜。我媽不要我,我還是得冷靜? “冷靜、冷靜,我討厭這個詞!我最討厭的就是它!我討厭你們!我討厭所有欺騙我的人!” 接著,失去理智的我,將最后最重的一口,送給他的肩膀。 若先前,魏家保鏢還有所忌憚。那看見我對魏光陰動口的那一秒,我已然成為被斬草除根的對象。初初攔腰抱我的那人重新靠近,一把拎著我往旁拖。這次,忍痛的魏光陰和旁觀的齊悅英,一同出了聲。 “住手!” 他一怔,沒有輕重地一松,還在持續(xù)的傾盆大雨導(dǎo)致泥土特別濕滑。我腳底不穩(wěn),身體毫無防備地一跌,朝著山坡滾下。 齊悅英仿佛曾有過驚呼,最先發(fā)現(xiàn)的人卻是魏光陰。他大步向前,企圖抱住自由落體的我,卻承不住慣性的力度,只好就著雨水和泥水撲上來,用身體護住我,一起朝下。 他說過,這里的地理環(huán)境很像祥和里后山,所以才留下。而這片坡的下方,也是懸崖。噩夢重演,電光石火間,我想過死。可我不想死。因為那用盡全力護住我的男孩,值得更好的人生。 正當我閉眼沉氣,打算迎接終結(jié)的時刻,一聲鈍響和一記悶撞將我的意識重新喚起。 “嗯!” 我倆撞上一棵魏光陰種在懸崖邊的迷谷。 這棵樹的年紀還小,不堪重負,劇烈撞擊后有了折的跡象。魏光陰后腦似乎直接撞到了樹根腳,他狼狽地半起身,晃了晃頭,接著伸手扶我,嗓音發(fā)?。骸皼]事吧?” 雨汽中,他湊近的面容被捎著往上浮。我卻仰面朝天,一時間,分不清眼角熱著的,是水是淚,默了好久,艱難出聲。 我說:“魏光陰,你走吧?!?/br> 那人背脊僵了,想觸碰我的指尖頓在空中。驚慌的齊悅英和保鏢趕到,扶起他,看我雙手捂臉:“拜托了,你走吧。如果有天,連你也躺在我面前。魏光陰,我一定會瘋?!弊詈笠粋€字,碎在口間。 或許真如兒時的他所言,我的掌心痣,是佛祖刻的痕跡。因為前世犯了大錯,所以懲罰我這輩子在意的人,都沒有好的收場。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只證明了一件事——我所追尋的一切,都是錯的?!?/br> “靠近你,給你帶來災(zāi)難,是錯的?!?/br> “和盛杉交朋友,是錯的。” “活下來,被穗晚救起,努力生活,也是錯的。” “就連……期待丟下我的mama有天再回來找我,也是錯的。” 模糊視線里,齊悅英眼神晃了晃,手中傘慢慢垂下。而我,像頭迷失在森林的鹿,橫沖直撞,不知所謂,最終頭破血流,被有心的獵人割了角,疼得只能哇哇大叫。 “你對我一剎那的好,我會用一輩子去記住。但是……請離開我,像兩年前那樣,去我找不到的天涯海角。去一個,我就算后悔了,也無法抵達你的遠方?!?/br> 耳邊靜得能聽清雨水和泥土交融的聲音。水汽蒙蒙,連帶他出眾的輪廓也化作了鏡花水月,迎面一陣無盡濕意。 忽然,有陣氣息劃破濕意。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我努力想看清說話人英朗的面容,卻只窺伺到他脖頸側(cè)方,被樹枝劃開的一條口。滲出的鮮血被雨水帶走,可那幾抹猩紅,不知不覺間染進他的瞳孔:“我……” “成全?!?/br> 第16章 再度回想誰的臉,往日哪位少年再度 當日,我安靜目送那道熟悉的身影,被眾星拱月般請上車。車門關(guān)的時候,他仿佛想回頭看我,終究沒有。 齊悅英興許已猜出我的心事,待眾人散盡,她倒留下來,和我待了十分鐘。 那是我生命里最漫長的十分鐘,因為,她只對我說了兩句話。 第一分鐘,她告訴我,這件事已驚動魏父,魏光陰會被即刻送出國。 “就算你不主動告別,你們也沒機會再見。長此糾纏,只徒增彼此的痛苦?!蔽夷?,無話可回。 第九分半的時候,她挪步要走,鬼使神差地留下一句:“至于這里,你隨時想來,都可以?!被秀庇|到這個女人也有柔軟一面,我還沒細細感受,她已經(jīng)上了車。 行走間,她手機響,詭異的直覺告訴我,那頭的人是葉慎尋。果然,魏家人走沒幾分鐘,沛陽率先沖進了院子。 他到的時候,我正在聽歌。魏光陰的ipod,單曲循環(huán)著他還在時的旋律。 瞥了眼我身上的襯衣,葉慎尋目光噼里啪啦掉冰碴。沛陽見眼色行事,來扶我。我機敏躲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視所有人存在,男子用力緊了唇角,拳頭握了又松:“約好的電影還沒看,回去吧。” 我有所動,扯下一邊耳機,故作天真瞧他:“電影?別逗了,您哪兒還需要看呢?整天都在演著主角?!蔽野l(fā)現(xiàn)親子鑒定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否則語氣不會如此克制。 男子低了低頭,越過廊檐和旁人撐的雨傘,走進:“有什么話回去再說?!蔽铱刂撇涣?,起身推他一把:“這里的世界不歡迎你?!?/br> 它干凈、淳樸,不該有俗世氣息。 葉慎尋白了臉:“你連解釋都不想聽?”我不動聲色地反問:“你想解釋哪件事?” “解釋你能快速拿下韓國工廠,是因為用親子鑒定書威脅了齊悅英,要她放手?或者,解釋你在斯里蘭卡的告白,是接近我的手段?抑或,你干脆答應(yīng)了她,幫忙照顧不能相認的骨rou,條件是共謀濱城半壁江山?” 見他臉色更不虞,我反而更難受。因為這統(tǒng)統(tǒng)證明,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唉,以前老自怨自艾,說什么賤命一條,如何如何?,F(xiàn)在看來,葉長公子,我的命還是蠻值錢的,對吧?” 我態(tài)度輕慢,令兩步之遙的人胸口有了起伏。他逼近,直接扣了我的手腕要走,早有準備的我摸出剛從廚房里拿的水果刀,朝動脈處一比,冷冷威脅。 “收起這套哄小姑娘的把戲吧,姓葉的。從現(xiàn)在起,我和你,兩清。我欠你的人情,應(yīng)該在你銀行數(shù)字不停變化中已經(jīng)還清。今后,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更不要她的憐憫?!?/br> “你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感覺嗎?我的感覺,和解綾對待解明棟一樣。從她打算不認我的那刻起,就再沒有親人了。以后我好,是老天恩賜。我不好……也寧愿自生自滅?!?/br> 見我手上的銀色鋒利物,葉慎尋臉色大變,立刻放開我的胳膊:“要我怎么樣,你才能原諒?” 我摩挲著刀面,唇畔浮起冷笑:“太高看我了,葉公子。我們之間,只是合作關(guān)系,談不上原諒,不是嗎?” 葉慎尋大概還沒吃過這種閉門羹,煩得不行,威脅人的勁兒十足:“程改改,你信不信?我一天就可以將這里鏟為平地?!?/br> 先前還得理不饒人的我,此時被捏著命門,略慌:“如果你真覺得對我不起,就別破壞這里?!?/br> 見找到軟肋,他哪肯撒手,趁勝追擊,垂著眼說:“我給你三天時間?!闭Z畢,抬腿要走。 我急得深吸氣,卻吸進去大口冷雨絲,忍不住追出了兩步:“葉慎尋!” 他背影稍作停留。 “我在意的東西就那么點兒了,你真忍心?!” 黑傘下的男子回首,聲音比空氣更冷。 “是你答應(yīng)的啊,程改改?你說無論今后我想要什么,你上刀山下油鍋都會送到我面前?,F(xiàn)在,我要你的心。我要你真心原諒我,你做不到,何以成為我的錯?” 我腳下的步子頓,被突如其來的美好回憶嚴嚴實實痛擊,再忍不住,失聲痛哭。 “可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送了出去。興許它的主人,這輩子我都不能再見一次。但是,葉慎尋,我沒能力,將它要回?!?/br> 一瞬間,風(fēng)止,雨停。 頭頂濕漉漉的、咸澀蔓延的水,像一場已經(jīng)下完的回憶?;貞泟〗K,劇中卻還有人,眷戀著不肯離場。 周印到的時候,程改改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又是除草,又是栽花。其中門前的兩株蘭草,被照顧得異常蔥蘢。 勞作間,女孩不知想起什么,許久未在她臉上出現(xiàn)的恬淡神色,忽一閃,后消失。他靠近,她很快發(fā)現(xiàn),略顯驚慌抬起頭,見來者不是那個人,稍稍放了心。 兩人在院子里小憩,她為他泡了一壺墨江云針。 “盛杉以前老吐槽我喝龍井、普洱土得掉渣,她喜歡這種茶?!?/br> 周印莞爾:“她就不愛那種隨街可得的東西?!背谈母呐醪瑁t腆地笑,果然有顆虎牙尖兒忽隱忽現(xiàn):“所以她喜歡的人也不是那種隨處可有的,對吧?” 那笑容太亮,經(jīng)歷過諸多不堪,眼神還是清清澈澈。他忽然有些明白,葉慎尋為何執(zhí)著地不肯放手。 “抱歉,我今天帶來的是壞消息。” 對面人白生生的眼皮一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見三輛推土機已整裝待命。她霍地從椅子上起身,語氣強硬,隨時要擼袖子的架勢。 “周印,他答應(yīng)過的,不會毀掉這片林子。” 他苦笑,像是幫助她死心般,當著她的面撥通號碼:“你答應(yīng)了不動這兒?” 電流另端不知答了什么,男子臉色沉下一分,片刻后,通話結(jié)束。程改改沖上去,方才偽裝起來的冰涼,在須臾間被熱血的本性瓦解:“他怎么說?”周印沉默,利用身高居高臨下地打量她,眼底的不忍沸騰,卻還是啟開了薄冰一樣的唇。 “他讓我問你一句話,” 她屏息靜氣,不自覺咬緊內(nèi)唇。 “被欺騙的滋味,怎么樣?” 答應(yīng)過要為他赴湯蹈火,她做不到。答應(yīng)過要陪他再回呈坎,如今,也不愿意。那為什么,他答應(yīng)的事情,須得一一應(yīng)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