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雨具的少年，身著紅衣輕裘，身材單薄，長相清秀，膚色略顯蒼白，一雙金色的眸子十分漂亮，眼尾略微上挑，眼角有顆淚痣，整個人看起來稍有柔弱之態(tài)，又輕松自在。聽琴時，少年指尖時不時隨著琴音輕扣草席，顯然是沉迷其中。

    琴曲方畢，少年便笑道：“浮夢生哥哥的琴曲，總是這么好聽?！?/br>
    “多謝小友?！备羯辔⑿Φ溃骸敖湛蛇€安好？”

    “嗯，還過得去，就是符合要求的尸骨越來越難尋，上個月蓮塢山發(fā)生那么大的事情，我竟只找到幾塊碎骨rou，瑯琊王氏的清場工作，做得實(shí)在好。”

    “慢慢來?！备羯鬼蛏倌辏抗怆m無聚焦，眼中卻有關(guān)切。

    “唔，二百零六塊骨頭，如今我才找到十五具曝尸荒野的尸骨收埋，每具取一骨，留下的骨頭部位也只有十五塊，的確是在慢慢來，就……有點(diǎn)擔(dān)心時間不等人呢?！鄙倌晷Φ?，說是擔(dān)心，神情卻豁達(dá)。

    “道子相信，小友會處理好的?！备羯鹕?，朝少年身走去，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寬慰道。

    “嗯?！鄙倌険P(yáng)起頭，望著眼前人，點(diǎn)點(diǎn)頭。

    有風(fēng)從谷中來，道者長身玉立，衣袂翻飛，墨發(fā)輕揚(yáng)，清朗月色下，如同世外謫仙。

    他可真好看?。∩倌晷闹邪档?。

    “藥丹已經(jīng)制好，依舊是一天一粒，七天的量。”浮夢生將手中所執(zhí)遞出，是個玉白瓷瓶：“小友的體寒之癥情況特殊，道子尚未得根除之法，服用完畢，可再來明月山?！?/br>
    “好，謝謝浮夢生哥哥。”少年將那瓷瓶收入袖中：“哥哥不問我，為何會尋來明月山討藥嗎？”

    “我以為，當(dāng)初小友是被琴音吸引而來，發(fā)現(xiàn)道子略擅歧黃，是以開口問藥。”

    “浮夢生哥哥真是天真得有些可愛。”少年甜甜笑道：“不過，你心里是這樣想，我很開心。”

    “嗯。”浮夢生點(diǎn)點(diǎn)頭，雨珠從竹葉滑落，落在他發(fā)梢，晶瑩透亮，轉(zhuǎn)瞬即逝，而道者微笑道：“小友開心就好?！?/br>
    “那么，您依舊不問，我為何拾骨，所修之道么？”

    “緣何問卿西來意，明月山中不記年?！备羯θ莺挽悖骸蔼?dú)自在山里久了，小友能來陪道子說上兩句話，道子心中十分慰然，無意探聽身份來歷此類隱私，但若小友想說，道子愿意傾聽?！?/br>
    “浮夢生哥哥，多謝你?！鄙倌贻p輕舒了口氣，低頭道：“其實(shí)，那兩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哪里，為何要以那種方式收集二百零六塊骨頭，為何要來找你，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我……”

    “只是暫時無解?！备羯难壑杏袦厝岬膽z惜之意：“小友不必為此太過煩憂?！?/br>
    “哥哥……”

    “相信道子的直覺吧，你的問題，不久之后都會有答案?！?/br>
    “一直以來，謝謝浮夢生哥哥了?！鄙倌陱?fù)抬起頭，笑容終于明亮：“雖然認(rèn)識不過月余，我卻覺得與哥哥上輩子就已認(rèn)識?！?/br>
    “嗯？道子應(yīng)該相信你的直覺嗎？”

    “當(dāng)然是相信啊！”少年一直仰望著眼前之人，目光未曾離開。

    “那道子就相信罷?！备羯床灰娚倌暧l(fā)燦爛的笑顏，卻似乎能感受，亦笑問：“小友很開心？”

    “嗯，我很開心?！?/br>
    “那真好?！备羯⑽⒁恍?，如清風(fēng)撥云開。

    少年將那盞燈籠雙手捧了，恭敬站起身來：“哥哥在夜里習(xí)慣掌燈，這盞蝴蝶燈，永遠(yuǎn)不會熄滅，我要將它送給哥哥?！?/br>
    “燈蝶能辟邪啟明，是不可多得的靈寵，小友常與尸骨打交道，比我更需要?！?/br>
    “哥哥不要的話，那我也不必再留了?！闭f完，少年將燈籠搭扣解開，禁錮解除，蝴蝶爭先恐后撲棱著翅膀，迅速撤離，點(diǎn)點(diǎn)銀光散入濃重夜色，遠(yuǎn)去，遠(yuǎn)去，終不見蹤跡。

    唯有一只紅色蝴蝶，繞著浮夢生飛了三圈，翕動翅膀往竹枝而去，安靜棲在一片竹葉上。

    “你呀！”浮夢生輕嘆一聲。

    少年沒有回答，走到那盞熄滅的風(fēng)燈下，從懷里摸出一串銀鈴，抬手輕輕系在竹枝上，串聯(lián)鈴鐺的金線還穿了片小小絹布，上有道道墨痕，似字非字。

    風(fēng)過疏竹，枝葉簌簌，風(fēng)鈴聲澈然悅耳，發(fā)出清泠的丁零聲。

    “那這串風(fēng)鈴，請哥哥務(wù)必收下?！鄙倌甑恼Z氣認(rèn)真而不容拒絕。

    “小友為何……”浮夢生的語氣無奈又溫柔。

    “不為何，就是想送禮物給浮夢生哥哥，在哥哥這里留下我的痕跡?！鄙倌晏裘夹Φ馈?/br>
    “那道子就卻之不恭了。”浮夢生嘴角的笑意愈深，又嘆了聲：“你呀！”語氣不自覺已帶了點(diǎn)寵溺。

    少年卻十二分地高興起來：“哥哥可知，風(fēng)鈴代表什么意義？”

    “道子曾聽一位佛友提及風(fēng)鈴偈，風(fēng)鈴自是暗涵苦、空、無常、無我的佛理，小友小小年紀(jì)，就對空門有興趣嗎？”

    “不是啦，我的風(fēng)鈴，不是寺廟里那種。”少年只顧聽話去了，沒注意白衣道者邊說，嘴角卻是在不自覺往上揚(yáng)。

    “哦？還請小友釋疑。”

    “在苗疆，風(fēng)鈴是神的信使，將風(fēng)鈴掛在樹上，虔誠祈愿，風(fēng)就會將愿望傳達(dá)給神知道，讓愿望實(shí)現(xiàn)?！?/br>
    “若神很忙，無暇聽蕓蕓眾生間的某個祈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