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顧清溪往日是謹慎細微的性子, 瞻前顧后,畢竟她心有牽掛,爹娘哥嫂供自己上學不容易,怕讓親人失望,所以做事格外小心, 但是今晚, 在這風雨泥濘中摸滾打爬一番后,她竟然覺得自己不怕了,豁出去了。 顧秀云非要說,那她就說開好了, 爹娘失望, 那她努力學習讓他們高興好了, 他們不愿意, 那她就求他們好了。 只要人好好地活著,家人平安, 能有什么好怕的? 顧清溪也不再理會那顧秀云去哪兒,她自己徑自過去大禮堂,這個時候不少學生都擁過去,她過去的時候,大禮堂已經(jīng)擠滿了人,不少人沒能進去, 就在屋檐下揣著袖子縮成一團。 胡翠花也在屋檐底下。 她不太信顧清溪的話, 所以猶猶豫豫, 不想出來,等到看不少人都往外走,她終于要出來的時候,大禮堂已經(jīng)擠不進去了,她也沒帶被子,就帶了厚棉襖,現(xiàn)在就算裹上,依然覺得冷,而且她怕弄臟了棉襖。 胡翠花一看到顧清溪,心里就有些煩,要知道本來她把被子攥了攥,又用褥子稍微墊著,也不至于太受罪,熬一熬今晚眼看著就過去了,結(jié)果顧清溪非鬧騰出事來,把人都叫出來,別人都出來,她自己不出來也不像話。 但現(xiàn)在出來了,在這里挨凍,有意思嗎? 當風吹著一陣涼雨淅淅瀝瀝灑在胡翠花棉襖的時候,她心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忍不住低聲嘟噥:“這不是瞎折騰嘛,大半夜的,還讓人睡覺嗎?” 旁邊也有別人心里多少有些怨氣,便也跟著道:“對,也不明白折騰啥,其實要出事早出事了,這房子漏雨這么多年了,也沒見出事,至于大半夜把人叫出來嗎?” 顧清溪不理會這些,她做這件事的就知道,也許一切不過是徒勞,也許最后落個埋怨,但是折騰大家一趟,落個埋怨,總比死了人好,哪怕死一個人,她心里都會過意不去,還是那句,但求無愧于心罷了。 可胡翠花看她不說話,卻又嘀咕說:“今晚沒睡好,挨凍了,趕明兒上課肯定也沒精神了。” 旁邊也有幾個想起上學的事,自然犯愁,于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也有的干脆追問顧清溪:“清溪,不是我們怪你啥,但你說,我們啥時候能回去宿舍啊?今晚我們?nèi)塘耍敲魍砟?,總這樣也不是事?。 ?/br> 這些事,顧清溪也沒有答案,她只能道:“等回頭看看縣委怎么說,再看看老師和學校商量的結(jié)果?!?/br> 上輩子,因為二中坍塌事件,學校只能臨時調(diào)了一下結(jié)實的教室當宿舍,一群人在宿舍里睡大通鋪,這一次,如果今夜出事了,估計也是一樣吧。 “還得商量啊……”有人就有些失望了。 “那到底啥時候解決,這樣也不是事啊!” “是啊,清溪,我們凍成這樣,要不我們回去拿點東西吧?!?/br> 顧清溪望著遠處的天,那天越發(fā)暗沉,仿佛大團的墨沉甸甸地壓下來,顧清溪不知道上輩子出事時的氣象,但她心里隱隱感覺,今晚總歸是要出事了。 當下聽到這個,也沒細想,便隨口道:“不能回去,萬一出事了呢?” 胡翠花從旁,瞥了一眼顧清溪:“你身上的棉襖倒是厚實,可我們呢,你看看我們,我們不冷嗎?要不你想辦法讓我們進大禮堂里頭?” 顧清溪緩慢地看向,打量著胡翠花。 不知為何,胡翠花覺得顧清溪的目光冷冷的,讓她有些打心里畏懼,也覺得心虛。 顧清溪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畏縮,便笑了下:“我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也不是老師,我甚至連班長都不是,我只是義務(wù),只是好心,告訴你宿舍里比較危險,至于這個危險到底是百分之百危險,還是百分之五十危險,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我把實話告訴你,你可以自己選擇,留在這里還是回去宿舍,你如果現(xiàn)在回去宿舍,我絕對不阻攔,我也沒資格阻攔,畢竟我算什么?” 這一番話說下去后,周圍幾個原本說話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顧清溪這話說得明明白白,人家不強求,自己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可是他們不想走。 胡翠花卻是一咬唇,很不情愿地說:“那你開始叫我們干啥?當時叫了我們,現(xiàn)在又說這種話?剛開始你干脆別叫不就得了!” 她這么說,旁邊卻有人看不下去了,第一個站出來的就是副班長王明霞,她很不高興地說:“這是說啥話呢?別狗咬呂洞斌不知好心人,宿舍漏雨,這也是怕大家出意外,才把大家折騰出來,怎么了,還得埋怨人家好心是吧?人家清溪說了,你回去吧,回去啊,干嘛在這里受罪,趕緊回去宿舍睡大覺的,沒人攔著你,我求你了,你趕緊回去吧!” 她被叫起來后,意識到這個問題,也趕緊幫著聯(lián)絡(luò)人叫人,東跑西顛,累得不輕,又遇到一些不聽話的不往外走的,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火,現(xiàn)在聽到胡翠花這么說,就氣不打一處來了。 胡翠花本來是對著顧清溪說的,好歹給自己占個理兒,她不想因此就矮了顧清溪一頭,沒想到不小心點燃了旁邊王明霞這個火藥桶子,頓時心里又氣又憋。 旁邊的彭春燕被叫出來,也有些覺得事兒太多了,胡翠花說話的時候,她就沒好意思搭腔,現(xiàn)在聽王明霞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便勸胡翠花;“你就聽清溪的得了,清溪那么聰明的人,能有錯嗎?” 然而胡翠花聽到這話,卻是有些不甘心:“什么叫能有錯嗎?她怎么會沒錯?憑什么?我就不信了,大晚上的,我干嘛在這里受凍,病了她負責???我不管了,我就要回去!” 旁邊幾個看她這么說,也都有些動心了,在這里這么冷,回宿舍怎么了?就算漏雨,躲著一點不就行了,至于嗎? 胡翠花當然看出來好幾個動搖了,便有些得意,故意道:“我回去睡暖和被窩了,你們愿意挨凍你們挨凍吧,愿意跟我回去的,咱們現(xiàn)在就一起作伴回去。” 當下還真有幾個,表示要和胡翠花回去。 王明霞皺眉:“這是干啥呢,這是瘋了嗎?” 顧清溪看向胡翠花,她清楚地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挑釁,一時只覺得好笑至極。 不動腦子,不去想想這里面的風險,只因為要和自己對著干,便挑唆大家要回去。 當下也不理會,反而問王明霞:“王老師呢,把王老師叫來?” 王明霞一想也是,她雖然是副班長,但人家未必聽她的,應(yīng)該去叫班主任。 于是王明霞道:“我去找王老師,讓王老師和你們說,在王老師過來前,你們千萬別離開,特別是你,胡翠花,你聽著!” 說著王明霞過去了,胡翠花卻是覺得可笑得很,不就是回宿舍嘛,也要請示老師,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恰好她打了一個噴嚏:“我不管,我先回去了?!?/br> 顧清溪聽了,也懶得管她了,只是掃向周圍幾個:“你們也要回去嗎?剛才王明霞說了,要去找王老師,等王老師來了,看看怎么說。” 那幾個見顧清溪這么說,縮了縮脖子,都搖頭:“清溪,我們聽你的,還是等王老師吧?!?/br> 胡翠花卻是自然不等的,微揚起下巴:“要等你們等,我先回去了。” 這時候,王明霞回來了,從人群中擠過來的她,火急火燎的:“清溪,高四班的宿舍,在學校后面老房子里,你通知過嗎?” 顧清溪聽王明霞這么說,馬上意識到了:“沒,她們的人都不在嗎?” 王明霞跺腳:“我也是剛找到王老師,王老師和學校的人在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高四的都不在!高四班主任去區(qū)里開會去了,不在,估計漏了?!?/br> 顧清溪心微沉了下。 高中只有三個年級,但是有一些是要復讀的,復讀的就叫高四,這些高四的學生并不多,一般都是直接插班到高三,但是因為去年人不少,大概有十幾個,就干脆由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組成了“高四年級”來帶領(lǐng)他們背水一戰(zhàn)。 這十幾個人的宿舍是在學校cao場后面,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條件更不好,不過這些人不嫌艱苦,他們就是要吃苦逼著自己好好學習。 又因為距離這邊遠,動靜大他們也未必聽到! 顧清溪抬頭看向夜空,雨好像已經(jīng)稍微歇了,但是那天卻更加陰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鍋底一般扣在上方,壓得人心里透不過氣來。 她深吸口氣,對王明霞說:“你在這里看著,胡翠花剛走了,但我們管不了她了,別讓別人離開,我現(xiàn)在去通知高四年級的?!?/br> 彭春燕見此,覺得自己閑著不能幫忙也挺沒意思的,連忙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清溪?!?/br> 顧清溪:“不用,你留在這里,幫明霞勸著大家,關(guān)鍵時候,別跟著往回跑,不然功虧一簣了?!?/br> 彭春燕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點頭:“行。” 王明霞點頭:“好,你放心就是了?!?/br> 一時顧清溪撒腿往cao場方向跑過去,cao場地勢低洼,這里不少水洼,晚上天黑,根本看不清,深一腳淺一腳不小心就踩到泥洼里。 好在顧清溪雖然心急,但也知道這路并不好走,仔細謹慎著,并沒摔倒,很快跑到了高四年級的宿舍,宿舍前竟然亮著煤油燈,還有幾個人在那里說話,她過去后馬上一群人圍住她了。 原來她們發(fā)現(xiàn)鬧哄哄的不知道怎么了,正想過去問問。 顧清溪趕緊和她們說了,讓她們往大禮堂方向避雨去,這些人原本就覺得情況不對勁,倒是沒多想,當下趕緊照辦了,一時顧清溪又怕沒通知到位,自己進去宿舍,挨個找了找,確定沒遺漏的,這才往外走。 誰知道剛走出沒多遠,就見前面猛地竄出來一個人。 那人個子不算太高,在這暗黑的夜晚,就那么站在那里盯著她看。 顧清溪認出來了,這是孫躍進:“你來做什么?” 孫躍進盯著顧清溪:“顧清溪,我想問你一句話?!?/br> 顧清溪:“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去大禮堂就去,不想去大禮堂,隨便你!” 她是救同學,但是孫躍進怎么樣,她不想管。 如果說孫躍進馬上要死了需要她救,她倒是不至于作壁上觀,畢竟人命一條,但是如果孫躍進不聽勸,還要她苦心婆口,她也沒那耐心。 誰欠誰,她憑什么對孫躍進那么耐心就為了讓他避免危險? 孫躍進卻是咬著牙:“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想問你——” 顧清溪蹙眉:“什么?” 孫躍進卻是走近了顧清溪。 因為下雨的緣故,他的額頭濕漉漉地垂在眼前,半遮住了眼睛,仿佛暗夜中躲在幽林中伺機而動的野獸。 距離太近,顧清溪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氣息,好像帶著一點酒味。 顧清溪心生提防:“你喝酒了?你到底要說什么?” 孫躍進:“我想問你,真得只是因為個子矮嗎?我覺得我個子不算很矮吧?我比蕭勝天,差在哪兒?因為他能弄來化肥?你是不是因為化肥才和他在一起的?” 顧清溪簡直是不敢相信,當自己cao心著大家安危的時候,此人卻要拉著自己問這個? 她好笑地盯著他,終于忍不住來了一句:“簡直是有病!” 說完,就往外走。 可誰知道,孫躍進卻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說,我哪點不如他?他是不是給你家化肥了?便宜給你家化肥?你家還照顧他,他連你家飯都吃上了?”孫躍進眼睛血紅血紅的,酒氣噴射間,他嘶聲說:“你看著他的時候,一股子媚勁兒,怎么看著我,就這么冷了,我這張臉比他差嗎?我個子現(xiàn)在不矮,參軍我都符合條件,你憑什么說我矮!” 顧清溪簡直是想給他一巴掌。 不過她明白,孫躍進喝了酒,男性喝了酒可能就發(fā)酒瘋,再說這里荒僻無人,她不想激怒他。 于是她瞪了他一眼,拼命地掙脫:“放開我,王老師說要過來看這邊宿舍,我去看看他過來了嗎!” 孫躍進嘿嘿冷笑:“別騙我了,王老師忙著呢,哪有功夫來這里,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給我耍這種心眼?顧清溪,我問你,你怎么像吃了迷魂湯一樣和那個流氓地痞好,他怎么你了?” 顧清溪這下子忍不住了:“滾,你這個混賬,閉嘴!” 孫躍進:“嘖嘖嘖,干嘛對我這么兇,你和那流氓說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sao得很,你竟然還在我跟前裝?!?/br>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已經(jīng)有點不對勁了。 顧清溪拼命掙扎,她不想面對一個瘋子,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趕緊逃,這就不是能對話的人。 但是孫躍進卻死死地拽著她袖子,拖著她,將她按在旁邊的墻上,眼神盯著她脖子之下。 她的藍布翠花棉襖已經(jīng)濕了,緊緊貼著身子,因為呼吸掙扎的緣故凸顯出姑娘家纖細的身段,一撮烏黑濕潤的發(fā)黏在細白的脖子上,這樣的她,通體散發(fā)著十七八歲姑娘青澀又甜美的柔媚氣息,那是宿舍里男生晚間討論時,誰也不會說出,但是會在心里暗暗回味的誘惑。 他越發(fā)來勁了,咧嘴笑,伸手就要去碰:“還在我跟前裝純,你看著人家時候可不是這樣,恨不得貼人家身上是吧?嘖嘖嘖,該不會早就被那野男人上了吧!” 顧清溪抬起手,拼命地去撲打?qū)O躍進,又用腿去踢打?qū)O躍進。 孫躍進:“sao=貨,賤=貨,你還打我?我不比那個流氓地痞強?你看中了人家啥?你明明——” 說到這里,他咬牙切齒,痛心疾首:“你明明之前喜歡我,不是嗎?” 當時宿舍里的人都說,顧清溪看到他會臉紅,說顧清溪一定是對他有意思,他當時信了啊,他覺得顧清溪就是喜歡自己。 他也覺得顧清溪對他笑的時候格外好看,可誰知道,有一天,她突然變了! 酒氣和熱氣噴在了顧清溪臉上,孫躍進磨牙:“你說啊,到底怎么回事?清溪,清溪,我喜歡你,我可以掏心挖肺對你,你說,你咋好好地變了,是不是他逼你了,還是他欺負了你,他要了你身子,所以只能跟他?” 顧清溪冷不丁,一巴掌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