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她這么一說,胡翠花便抿著唇不吭聲了。 彭春燕的叔叔在縣圖書館工作,自然也有自己的宿舍分,不過那叔叔一直沒結婚,是個單身,彭春燕當侄女的不可能經常去,但遇到事了,還是可以躲一躲,畢竟條件不好,不講究的話可以湊合。 但是作為同學,自然不好跑去人家那里湊。 彭春燕說完這個后,也有些訕訕的,看了一眼顧清溪:“清溪,要不明天你也和我一起過去擠擠,不過我叔那里你住著可能不太合適?!?/br> 顧清溪看看這架勢,其實心里已經有些泛驚,她陡然間想起來,上輩子這個時候,因為雨水的關系,確實曾經蹋過宿舍,不過是縣里二中的初中,并不是她這里,按說自己這里倒是沒什么危險。 但…… 她總覺得重活一輩子,許多事情的細節(jié)變了,或者說,這個世界有無數的隨機事件組成,然后構成一個必然的歷史進程,而那些千萬的隨機事件并不是簡單的重復,時間空間都可能發(fā)生改變。 想明白這個,她知道自己也不用在意別的了,要緊還是安全,當下反而勸彭春燕道:“春燕,我看看干脆過去淑靜那里去住吧,反正我也經常過去,但是你這里,要不今天也過去你叔家吧,我看外面的雨一直下,萬一真出什么事呢?咱們還是得小心點?!?/br> 彭春燕聽了,自然是不以為然,慢條斯理地撕下一塊饅頭吃著:“能有啥事啊,就一晚上,趕明兒過去也一樣,今晚先湊合下,這么晚了,外面下著雨,路也不好走,我受那罪干嘛,趕緊吃飯吧?!?/br> 一時說著,倒是想起來蕭勝天的事:“對了,我還想問你呢,清溪,你和那個叫蕭勝天的關系不錯?那人還真挺厲害的,竟然弄到化肥,他到底干啥的?。俊?/br> 本來彭春燕是不太看得上那個蕭勝天,不過人家確實有兩把刷子,倒是讓她刮目相看。 顧清溪哪里有心思想這個,她腦子里在不斷地重復著上輩子那個宿舍坍塌事件。 她只好說:“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你看這宿舍涼颼颼的,又下著雨,咱這宿舍萬一出啥事呢,我想現在就去找閆淑靜,干脆今晚就去她家住得了。” 彭春燕噗嗤一聲笑了:“你可真是聽風就是雨的性子,至于嗎?你看看外面,黑燈瞎火的,路多難走?。俊?/br> 路確實不好走,別說外頭,就是校園里,也都是處處泥濘,畢竟下了這么多天雨,雨水把泥地浸潤得濕透了,化成了軟泥,有時候一腳下去能廢一雙鞋,更不要說天已經黑了,這時候出去更是受罪。 顧清溪見自己沒法說服彭春燕,也是無奈,畢竟她也實在不能保證今天就出事,這個時候非逼著她去投奔她叔,只怕她也不聽。 一時又想著也許閆淑靜已經離開了,如果她離開了,自己晚上再拖著東西過去找人家,人家要不要得都得收了自己,終究不妥,當下趕緊過去找閆淑靜了。 也是趕巧了,如果平時,因為她這么一耽誤,閆淑靜肯定早走了,誰知道今天她娘說好了從銀行下班后過來接她,所以耽誤了,還在那里等著。 閆淑靜聽說她想去自己家,自然是高興,讓她干脆多住兩天:“把你的東西拿著,到時候不回宿舍了?!?/br> 顧清溪其實也是這么想的,再說來的路上看到外面天陰得厲害,感覺這雨還能繼續(xù)下大了,借著這個再勸勸,也許彭春燕心思就能活動了。況且自己回去,大張旗鼓地收拾下東西,別人知道了,也許會心生警惕,從而各自想自己的辦法。 她只是一個凡人,骨rou之軀,哪怕有上輩子的記憶,其實也不過是別人多知道一些歷史可能的進展,并不能掌控細節(jié),更不能當超人拯救別人。況且本來就只是一種猜測,當然更不敢將這點細微的感覺廣而告之,一個不慎,可能反而是自己遭殃。 于是回去的時候,顧清溪故意和閆淑靜大聲說笑,路上遇到班里的同學,便會和她們說話,說外面這雨下得讓人心里瘆得慌,想著過去找閆淑靜作伴。 大家提起來這宿舍里濕糟糟的情況,當然是羨慕閆淑靜,顧清溪又說:“那晚上睡覺可得警醒著,萬一有個啥,咱好往外跑啊!” 她這話是半開玩笑說的,有的只當玩笑,有的聽著卻起了擔心。 顧清溪回到自己宿舍的時候,彭春燕已經上床了,趴在那里看書,倒是舒服得緊。 顧清溪嘆了口氣,勸她說:“你今晚真不去你叔叔家?” 彭春燕開心地將自己被子給她看:“我把一張?zhí)鹤臃拍抢锔糁?,一點不潮了,這樣挺好的,這大冷天的,下著雨,鉆進被窩我就不想動彈了?!?/br> 顧清溪搖頭:“你就不能動動嗎?” 彭春燕認真地說:“我真不能?!?/br> 旁邊的閆淑靜都忍不住笑起來:“算了她就是這個性子,就算地震了,人家也想躺那里不動彈呢?!?/br> 彭春燕點頭:“對,還是淑靜了解我?!?/br> 顧清溪當下也就不說什么了,稍微收拾了下東西,準備跟著閆淑靜離開。 挎著書包提著包袱離開時,正好看到胡翠花從水房里端著臉盆出來,她用熱水兌了涼水在臉盆里,正打算洗臉。 胡翠花沒理會顧清溪,不過在擦肩而過的時候,顧清溪到底是說:“宿舍漏雨,晚上睡覺注意著點,別睡太實在?!?/br> 她隱約記得,上輩子縣二中出事,有些人逃出來了,有些人沒逃出來,就喪了性命,關鍵時候,比別人都一個心眼,睡得虛,容易驚醒,可能就沒事了。 胡翠花先是有些意外,之后涼涼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說這個有啥用,我們又不像你,還能巴結好縣城里住的同學,去攀高枝住別人家,我們可沒那本事,只能在宿舍里受罪?!?/br> 閆淑靜聽到這話頓時不高興了:“說這話什么意思?” 胡翠花:“淑靜,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有些人,得了便宜又賣乖?!?/br> 顧清溪懶得搭理胡翠花的酸,徑自跟著閆淑靜出去了。 出去后,閆淑靜還是有些憤憤不平:“你也是好心,平時關系不好,你特特地提醒她,結果她還在這里說你!” 閆淑靜多少也意識到了,顧清溪本來不想跟著自己去,結果一回宿舍,看到宿舍里那情景,馬上改了主意,她只是覺得宿舍里不安全了。 顧清溪卻是并不在意:“我說了,做了,心盡到了,別人聽不聽,怎么想,那是人家的事,我自己問心無愧就是了?!?/br> 重活一輩子,其實她對胡翠花這種,也是抱著疑慮的,說不得這就是替了自己高考成績的人,誰知道呢? 所以胡翠花怎么樣,她根本不在乎,只是到底涉及人命,做人是有底限的,她也盡自己良心能做到的罷了。 閆淑靜看著她直搖頭:“別人以為你是一個涼美人,其實你就是爛好心。” 顧清溪噗嗤一聲笑了:“就當我是好了,不管了,隨便她們去吧?!?/br> 閆淑靜媽是騎車子過來的,聽說顧清溪也住自己家,自然是高興,便讓顧清溪把東西放在她洋車子后車座上,讓顧清溪和閆淑靜打著傘跟著走。 此時的天仿佛被濕墨暈染過一般,灰蒙蒙地籠在上方,雨水瀟瀟而下,順著油布傘的邊緣滴下來,在雨傘周圍形成一旦水簾。 街道上并不好走,因為這春雨下了太久,排水系統不好,以至于一些水積壓在馬路上,連路邊的菜葉子都飄了起來,顧清溪和閆淑靜挽起褲腿,一手撐著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的雨傘,一邊緊攥著褲腿,艱難地往前走。 風一吹,那雨水淅淅瀝瀝地迎著人的臉來,幾乎喘不過氣來,加上身上涼颼颼的,自然是苦不堪言。 閆淑靜mama看著這情況,只好喊說:“今日這天真不好,你們兩個堅持堅持,回去咱喝紅糖水!可不能泄氣,咱一會就到家了?!?/br> 閆淑靜和顧清溪趕緊答應著。 誰知道正走著間,就見前面一輛拖拉機開過來。 閆淑靜見了,馬上意識到了:“快躲開,這些人沒公德心!” 顧清溪也明白了,這拖拉機如果開過來,肯定會讓旁邊的水洼濺起她們一身,閆淑靜這是有經驗。 誰知道就在這時,那拖拉機卻停下來了,車窗打開,顧清溪便看到了蕭勝天,他胳膊挎靠在車窗上,俯首望這邊看。 她愣了下,沒想到這都能遇到。 蕭勝天揚眉:“這是去哪里?” 顧清溪:“去同學家住兩天?!?/br> 蕭勝天打開車門,矯健地下了車,笑著上前和閆淑靜mama打了招呼,顧清溪便忙介紹了:“這是我們隔壁村的,因為分的田正好挨著我家,平時有來往,挺熟的?!?/br> 閆淑靜mama倒是客氣得很,連聲說同志好,甚至還和蕭勝天握手,蕭勝天笑著說自己剛剛修理拖拉機了,手上有柴油味兒,之后客套了兩句,蕭勝天便提議:“下著雨,路不好走,我送給你們過去吧。” 閆淑靜mama猶豫了下,不過看看這天,到底是問:“蕭同志,這會不會麻煩你?” 顧清溪抿唇笑了:“也沒什么吧,阿姨,他挺熱心的一個人?!?/br> 蕭勝天聽這話,笑看了她一眼:“阿姨,我喊清溪mama嬸,嬸平時對我挺好,我也應該多照顧著清溪,清溪過去你那里住,我送一送,也是應該的?!?/br> 這話說得自是別有一番親近,至少在閆淑靜mama面前分出了親疏。 閆淑靜mama其實本來也有些心動,今天這天比她以為的更糟糕,她肚子也有些餓了,回家還有好一段,不知道走多久,趟著這水更是臟兮兮的,如果能送過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當下便把洋車子還有顧清溪的東西都搬到拖拉機后車斗上,然后上車,因為有閆淑靜母女在,顧清溪自然也沒坐副駕駛座,直接扶著拖拉機車幫站后面。 蕭勝天提醒大家小心握好了別摔了,之后便開著拖拉機過去了前面街道,到底是快,沒多久就到了。 于是又折騰著取下來,蕭勝天還幫著閆淑靜mama把她車子直接搬到了家屬院后面的一處臺階上,這里有屋檐擋著,不會被淋到。 一切都收拾好了,閆淑靜mama過意不去,想讓蕭勝天過去樓上喝口熱水,蕭勝天卻執(zhí)意不去,只說有事,趕緊走了。 上樓后,閆淑靜爸爸還沒回來,閆淑靜mama嘀咕了聲:“這是又加班了!” 顧清溪和閆淑靜一起洗了下手臉,又喝了口熱紅糖水,暖烘烘的紅糖水下肚,這個時候再看窗外飄飄灑灑的雨水,竟然有種欣慰的滿足感,外面再冷,能坐在舒適的沙發(fā)上喝一口熱紅糖水,倒是舒服得很。 閆淑靜mama開始在廚房里忙活,閆淑靜則拉著顧清溪進屋,給她看自己才得到的明信片,那明信片是從上海寄來的,是她上海的叔叔送給她的。 不過顧清溪心里卻有事,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她擔心學校的宿舍。 其實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做不了救世主,幫不了哪個也救不了哪個,但是想到上輩子宿舍坍塌的慘劇,別說應在自己同學老師身上,就是縣二中發(fā)生了,到底是心里難受,大家感同身受,班主任老師課堂上提起這事的時候,別說女同學,就是男同學都抹眼淚。 閆淑靜發(fā)現了顧清溪的異樣:“怎么了,清溪,你有點心不在焉?” 顧清溪看著外面的雨,并不是什么狂風暴雨,但是這雨無聲地灑下,就這么連綿不絕,仿佛要下到世界的盡頭。 她并不太記得上輩子縣二中發(fā)生坍塌事件是哪天了,就記得好像是這年春天,也是下著雨,其它的只記得好像是這學期期末考試前,因為那時候大家都很緊張地在準備復習,而高三年級也要進行篩選考試了。 顧清溪蹙了下眉:“我總是怕出什么事?!?/br> 上輩子,二中宿舍坍塌,死了十幾個學生,還有一些殘疾了,據說那些學生的家長過來學校的時候,都哭得兩腿發(fā)軟根本走不動,要人架著走。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即將發(fā)生這種事,她卻無能為力,那種滋味并不好受。 畢竟人不是動物,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有同理心。 閆淑靜:“其實能有啥事,哪能那么倒霉呢,你看這宿舍多少年了,年年漏雨,也沒見出過啥事啊。” 顧清溪在心里苦笑了聲,她知道其實預知了一些事情,卻沒什么權威,是很難成事的,如果唐山大地震之前,有人跑過去大喊說要地震了,只怕是被當成散步謠言的抓起來。 一時不由想著,如果是蕭勝天,他遇到這種情況會怎么辦? 她甚至想找他問問了。 不過到底只能是想想罷了,畢竟她還不可能因為一個未必會發(fā)生的微小可能而興師動眾。 當下和閆淑靜一起學英語,這時候閆淑靜mama飯做好了,閆淑靜爸爸也讓人過來報信,說是不回來吃飯了。 于是顧清溪和閆淑靜母女吃,她們家伙食很好,現在已經吃上了白面饅頭。 閆淑靜mama還熬了一點紫菜蛋花湯,給兩個姑娘一人一碗,勸她們多吃,說話間因為問起來蕭勝天,顧清溪便說了他弄化肥的事。 閆淑靜mama感慨:“怪不得呢,年紀輕輕的,還挺有本事的,我瞧著說話做事都很沉穩(wěn),他這個年紀有這個性子,這可真不是一般人?!?/br> 顧清溪沒吭聲,別人夸蕭勝天,她心里挺高興的,但是也不好說什么。因為提起來這天兒,閆淑靜mama有些無奈,忍不住抱怨了幾句:“天不好,結果你叔也不回來,這一天到晚不著家,那么賣命地干,家都不管了,也不見給他升升官?!?/br> 閆淑靜從旁邊笑:“我爸這么用心上班,趕明兒就升了,媽你放心好了!” 閆淑靜mama:“呸,滑頭!” 吃完飯后,顧清溪和閆淑靜吃了一會飯,也就睡下了。 只是睡的時候,顧清溪終究是不踏實,聽著那外面的雨聲,都是浮光掠影的夢,直到最后,一道閃電,一聲響雷,她陡然醒來了。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卻見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顧清溪的心開始輕輕地顫起來,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就在出事的那一夜,也是這般反常的天氣。 一般春日的雨不會下成這樣的,結果那一年雨水卻格外反常,當時大家被驚醒了,還嘀咕過呢,說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