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縣城里，前面路就好走多了，顧清溪讓自己哥哥趕緊回去，她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顧建國卻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布包，塞給了顧清溪：“拿著這個，萬一趕上了需要啥，自己給自己買點吃，別太苛刻自己?！?/br>
    顧清溪打開，里面是十塊錢，還有五斤糧票。

    顧清溪看著哥哥額頭上滲出的汗：“哥，我不需要這個，你留著——”

    顧建國卻是根本不收：“清溪，你收著吧，家里日子不富裕，你一直懂事，生怕給家里添麻煩，處處克扣自己，可到底是要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用腦子，吃不飽怎么行。再說我看，咱這日子，興許后面能好過了，你看今天開會，王支書說馬上要施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說是要包產(chǎn)到戶，如果真那樣，咱拼命地干，就不信不能從莊稼地里把糧食刨出來?！?/br>
    顧清溪當(dāng)然知道，馬上就要分地了。

    其實其它各地從前兩年就開始了，只不過他們這里晚，一直沒信，現(xiàn)在總算有動靜了。

    上輩子，自己家分地后，日子一度好起來，只是后來自己沒考上，爹太受打擊，身體不行了，再后來因為哥嫂沒孩子，一直吵，越過越窮。

    顧清溪想了想，到底收下了，收下錢后，和哥哥告別了，便過去學(xué)校。

    走到門口的時候，福至心靈，抬頭看向了右手邊的巷子。

    皚皚白雪之中，在那巷子盡頭，在那月亮升起的地方，騎著車子的少年正安靜地侯在那里。

    第28章 打算

    顧清溪提著東西走過去, 一步步地踩著雪，雪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等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她看著他，低聲問：“等了多久了？”

    蕭勝天：“就一會。”

    顧清溪：“我不信?！?/br>
    幾乎是同時從村里出發(fā)的, 但哥哥帶著自己, 蕭勝天自己騎車子, 他肯定得比自己快不少。

    蕭勝天：“真得就一會, 我剛找朋友談了件事，然后才過來?！?/br>
    顧清溪想起之前他在村口的背影, 也許是冬天的傍晚太冷清，她覺得他的背影孤零零的。

    蕭勝天看她那樣：“怎么了，這么不高興？”

    顧清溪：“你是不是在村口等著我, 想送我到縣城來？”

    蕭勝天：“是，不過也沒什么，我看到你哥送你，就放心了, 自己先騎車子過來了?！?/br>
    他看著她：“就因為這個嗎？”

    顧清溪沒說話, 她想起來哥哥說的關(guān)于蕭勝天的那些話。

    蕭勝天看她耷拉著腦袋的樣子，倒是笑了，笑得清朗：“這有什么, 你認(rèn)為我會在意這個嗎？”

    顧清溪被他笑得臉紅, 一時倒是覺得自己多想了：“不在意就不在意吧……”

    蕭勝天收住笑, 眸光火亮。

    顧清溪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一直就是這樣, 他看人, 是那種直白而火熱的目光, 好像能把人生吞了。

    顧清溪甚至恍惚中記起, 上輩子為什么遠(yuǎn)著他，一個是蘆葦邊那個打算調(diào)戲自己的少年給人的印象太差了，另一個則是因為這個了。

    她想轉(zhuǎn)身直接離開，不過又忍不住想多和他說說話。

    她并不能輕易出來，下次出來也未必能碰到他。

    到底是低聲問道：“你是來縣城有事？”

    蕭勝天：“嗯，這車子是朋友的，打算還人家，順便和他談件事?！?/br>
    顧清溪隱約明白他說的那個朋友是誰，那個人現(xiàn)在父親就在縣里任職，以后前途也很好，她只是偶爾間聽人說閑話，知道那個人和蕭勝天關(guān)系不錯，沒想到原來他們的友情倒是始于微末之時了。

    蕭勝天看她不說話，便繼續(xù)說道：“之前其實一直在談一件事，今天過來，打算定下來?！?/br>
    顧清溪低著頭，她知道他想和自己說說，便順著問道：“嗯，什么事??？”

    蕭勝天：“你知道我們要施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了吧？”

    顧清溪：“聽我哥哥說了。”

    蕭勝天：“一旦施行分地到戶，那到時候大家種地的積極性就會高起來，有一樣?xùn)|西就得缺了?！?/br>
    顧清溪聽著，陡然明白了，抬頭看向他：“你是說化肥嗎？”

    她一下子想起來了。

    年代太過久遠(yuǎn)，以至于許多事都模糊了。

    八十年代初，國家開始改革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也開始施行，這個時候大家的熱情空前高漲，在這種情況下，化肥就成了緊俏貨。

    在這種情況下，縣里的生產(chǎn)資料公司拼命地外購，但即使如此，加上國家計劃調(diào)撥，依然不夠用，于是后來就發(fā)生了一件事，生產(chǎn)資料公司從外地想辦法采購到了一車化肥，化肥剛到縣里，就被等著化肥的農(nóng)民給圍住了，之后場面混亂起來，男女老少一起來，開始搶著卸化肥。

    她沒想到，自己這活過一輩子的人都沒想起來這茬，蕭勝天已經(jīng)想到了，而且打上了化肥的主意。

    蕭勝天眸中泛起激賞，笑著說：“是，我打算和朋友想辦法去弄化肥，弄到化肥供給縣里的生產(chǎn)資料局，肯定能賺一筆?！?/br>
    這倒是一個好買賣，不過顧清溪想想：“這化肥好弄嗎？”

    八十年代初，別說沒錢，就算有錢，各種物資奇缺，他們能輕易弄到嗎？

    蕭勝天卻說：“事在人為，我們早早地跑出去想辦法，還能尋不到？距離明年春耕還有兩個月呢，兩個月時間，能弄多少是多少?！?/br>
    顧清溪聽了這話，笑了。

    她想起哥哥之前說的那些話，其實聽到后，心里自然是不舒服，并不愿意他被人家那樣說，哪怕是自己的親哥哥，她聽了也不好受。

    但她的立場，卻不能再為他辯解一句。

    言語蒼白，能說什么，況且她自己還只是一個女學(xué)生，靠著家里供養(yǎng)，又有什么資格去說服哥哥什么？

    是以這一路上，心里多少有些低落。

    可現(xiàn)在聽他這么一說，那些低落便像幾絲云，被風(fēng)一刮，盡數(shù)消散。

    再抬起眼來，眸中是含著笑的：“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蕭勝天盯著她：“左右這幾日吧。”

    顧清溪：“喔?！?/br>
    那就是說，可能有好些天看不到他了。

    蕭勝天：“也不至于說兩個月不回來，反正看看情況吧，如果有合適的，可能先運回來?！?/br>
    顧清溪：“那挺好的?！?/br>
    蕭勝天還想再說什么，不過看看天實在不早了，便是再不舍，也應(yīng)該讓她進去學(xué)校。

    “你進去吧，太晚了，別耽誤你學(xué)習(xí)?！彼吐曊f道。

    “嗯。”顧清溪輕輕嗯了聲，卻不動。

    靜默了一會，她突然掏出來剛才哥哥給的那個紙包，遞給了蕭勝天。

    “給你這個?！彼椭^，不看他，卻把手伸到他面前。

    “這是什么？”他盯著那東西。

    “給你拿著吧?！彼白吡艘徊剑鷣y塞給他。

    他收回來，打開。

    打開后，眼中竟然浮起一絲失望。

    “怎么給我這個？”他捏著那錢，是一張五元的，兩張兩塊的，還有一張一元的。

    “你以為是什么？”那些錢有些皺巴，這讓顧清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以為——”蕭勝天抿唇不說了。

    他以為是她寫了什么給他，原來并不是。

    “你不要嫌棄，這是我哥剛?cè)o我的?！?/br>
    這是家里人沉甸甸的希望和愛護，顧清溪低聲說：“我在學(xué)校里，怎么都行，你既然要出去，出門處處都要錢，我就這么點，你，你不要嫌……”

    說到后來，聲音已經(jīng)低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了。

    她確實給不了他什么。

    “我不要?！笔拕偬鞂⒛菛|西塞還給她：“我和朋友談好的，只負(fù)責(zé)找貨源，到時候有別人出錢，我們可以抽成，不用自己下本。

    “那你在外面也要吃用，出門萬事難?！?/br>
    “我說了不用就不用。”蕭勝天聲音強硬起來，他將那紙包硬塞給他：“我如果拿了這個，花著燙手。”

    顧清溪接過來紙包，攥在手里：“你幫了我好幾次，我又沒什么能幫你的?！?/br>
    蕭勝天定定地看著她：“我要你回報了嗎？你覺得我圖你回報我嗎？”

    這語氣有些沖，顧清溪別過眼去，不敢看他。

    朦朧夜色，雪光清冷，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他咬牙：“你就是不懂我的心思。”

    顧清溪抿著唇不說話。

    蕭勝天突然道：“你能好好的，我看著就高興，比我自己多吃一塊rou都要高興，你知道嗎？”

    這句話，幾乎是一下子擊中了顧清溪心里最軟的那處，讓人痛得心扉震裂，也讓人甜得渾身化為烏有。

    一陣風(fēng)吹來，雪紛紛揚揚而過，月光清潤地灑下，月光和雪花融在一起，溫柔得讓人想流淚。

    顧清溪靜默地看著眼前俊朗的少年，少年也正俯首看著她。

    四目相對間，一切靜謐無聲，這一瞬好像靈魂失重，顧清溪覺得自己也消融在了他的目光中。

    ******

    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里并沒有人。

    她沒點燈，借著外面的雪光，整理了自己帶來的東西，整理好了后，從兜子里掏出一個雪球，外面很冷，這雪球走了一路沒有融化。

    這是蕭勝天送給自己的。

    她將它小心地安置在窗外，窗外背陰，天那么冷，她想這雪球也許可以好幾天不化。

    安置好雪球后，她過去打水，這個時候打水的隊伍已經(jīng)差不多快過去了，顧清溪很順利打了一壺水，提著水回去的時候，還遇到了班里的王明霞，她也正提著壺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