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也只有現(xiàn)在這個年代, 大部分同學還是那么樸實, 烤個火爐都是滿滿的幸福感。 這么想著間,便記起來蕭勝天下巴那淺淺的一道黑印, 不免抿唇越發(fā)笑了。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響起,大家都有些不舍得那火爐,難得沒有一股腦沖向宿舍, 顧清溪倒是沒什么眷戀的, 她惦記著自己被窩里的暖袋。 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趴在被窩里,用暖袋暖著腿腳,就這么在那里讀書做題,想必手應該不會凍僵沒法寫字了吧。 她又心里琢磨著,等下周日早點回校,到時候就說是家里給弄的,這樣可以光明正大的用,不然現(xiàn)在用的話,不好給人家解釋誰給自己的這個。 正這么想著,旁邊有人叫她名字,看過去,卻是譚樹禮。 譚樹禮是自己堂姐顧秀云班里的班長,高高瘦瘦的,人也白凈,顧清溪以前還看他打乒乓球,至于以后—— 顧清溪想了想,他后來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放寒假回來,塞了自己一個紙條,上面是他的通信地址。 拿到那個通信地址的顧清溪,猶豫了下,到底是撕了。 在這個保守的年代,男女同學多說幾句話都要臉紅,譚樹禮是自己堂姐班里的班長,和自己不是同學,卻要塞給自己紙條和自己通信,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顧清溪當時還有半年要考大學了,再說當時她和孫躍進算是有些進展了,彼此雖然沒挑明,但那意思心領神會,是以顧清溪覺得自己不能“背叛”孫躍進。 再之后,同樣考上大學的胡翠花和譚樹禮談了對象,并且順利在一起了。 此時的譚樹禮,匆忙追了過來:“顧同學,有個事和你說。” 顧清溪:“譚班長,上次的事,多虧了你幫忙,謝謝你?!?/br> 譚樹禮忍不住笑了,冷冽的夜色中,他想起來其實清雋好看,他望著顧清溪道:“顧同學,那都是應該的,本來我是班長,應該維持紀律,既然我們班里有人做了不道德的事,那我?guī)兔χ鞒止溃褪菓M的義務?!?/br> 年輕的男孩子說出話來正義凜然,顧清溪微微點頭:“那譚班長,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實后來胡翠花和譚樹禮結婚的時候,特意給她發(fā)了請柬,還問她要不要去,說如果路費緊張,可以幫她出,她沒去,寄過去了自己應該交的份子錢。 顧清溪對譚樹禮,沒有好感沒有惡感,頂多是有那么一絲淺淡的遺憾,淺淡到風吹無痕,并不會再去多想。 冬夜徹骨的寒涼中,譚樹禮眸光清潤,他望著眼前的女孩:“沒什么,只是想問你,你,你明天回家嗎?” 顧清溪聽這話,眉尖微動:“回家?!?/br> 譚樹禮:“怎么回?” 顧清溪隱約猜到了他的意思,她微微垂眼,淡聲說:“走路吧?!?/br> 譚樹禮聽著,忙道:“那你可以做我叔的順路車,他正好趕車進城來接我,可以順路把你送回去?!?/br> 顧清溪:“譚班長,你家在哪里?” 譚樹禮有些猶豫,還是道:“盧馬鎮(zhèn)。” 顧清溪便笑了:“那不太順路,如果麻煩你叔叔送,怕不是要走一些彎路,還事算了,不過還是得謝謝譚班長的好意?!?/br> 譚樹禮被拒絕了,他有些失落,不過看著顧清溪竟然對他笑了,他心里又燃起一絲希望。 其實從顧清溪入學那天他就注意到了,當時她扎著兩個辮子,穿著碎花短上衣和一條藍布褲子,清雅恬淡的堪比那一年夏日的月亮。 只是接觸的機會太少了,根本沒法和她說上話。 現(xiàn)在鼓起勇氣,到底還是被拒絕。 譚樹禮:“那好吧。” 顧清溪收斂起那個輕淡的笑,神情越發(fā)疏遠,也沒再說話。 譚樹禮徹底失望了,以前遠遠地看著,總是抱著希望,但是如今鼓起勇氣走近了,卻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一個冰雪美人,冷得不近人情。 甚至隱約間,總感覺自己仿佛哪里得罪過她,好像自己被這么冷漠拒絕,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別的緣由。 想問,不過這并不是那么好問出口的,最后只能罷了。 顧清溪抱著自己的書本,提著油燈,繼續(xù)往宿舍過去。 別人不知,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上輩子的譚樹禮娶了胡翠花,那這輩子,便是自己終于發(fā)現(xiàn)他的好,也是決計不可能了。 曾經(jīng)的那個自己為了彩禮嫁給了后來的丈夫,十年的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能說那個丈夫不好。 那場婚姻,如果看高峰,自是有些甜蜜,如果看均值,那也算是差強人意,但如果看低谷,那怕是恨不得此生永不相見。 如今重活一輩子,她想任性,想一個人走,想考上大學,去走上輩子沒能走過的路,去做上輩子沒做過的事。 如果婚姻依然是一道束縛,那就不要好了。 至于譚樹禮再好,她并不喜歡,也并不想有什么發(fā)展,上輩子那個被她撕掉的紙條,已經(jīng)絕了兩個人的緣分。 這輩子既不想,那就早早地掐滅他的念頭。 是以今日這少年眼神再是清潤好看,他望著自己再是緊張小心,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回應。 她迎著風,走得決然和冷漠。 走了幾步,就見那柳樹下,雪堆旁,一個人靜默地站著,看自己。 她淡淡地掃了那人一眼,繼續(xù)往前走。 胡翠花卻陡然喊住了她:“清溪!” 顧清溪停下:“什么事?” 這幾日,胡翠花因為寫信的事,丟人現(xiàn)眼,被人指指點點,自然是心里諸多不順,而在宿舍里,她對彭春燕和顧清溪有些埋怨情緒,這遭到了彭春燕毫不客氣的反擊,以至于彭春燕和顧清溪都不怎么理會胡翠花了。 現(xiàn)在對胡翠花,顧清溪不至于對她有什么不滿,但絕對不至于要哄著她,畢竟誰也不欠誰的。 胡翠花咬著唇:“你剛才和譚樹禮說話?” 這聲音中,很有些抱怨質問的意思。 顧清溪挑挑眉,疑惑地看向她,當看到胡翠花眼里的委屈和酸楚時,她恍然,胡翠花的那些信,是寫給譚樹禮的。 于是瞬間許多關鍵也明白了,為什么胡翠花嫁給譚樹禮后,竟然對她過去首都參加婚禮有那么大的執(zhí)念,原來她一直把自己當成假想敵。 她暗戀著譚樹禮,但是在這種壓抑人性的年代,少女的暗戀只能像之前的顧清溪一樣化作日記,化作寄不出去的書信,落在紙上,但她又不夠幸運,寫下的文字又不夠含蓄,被人發(fā)現(xiàn)了,寫了檢查,丟人現(xiàn)眼了。 處于這種絕望境地的她,看到譚樹禮找自己說話,怕不是一顆心都要碎了。 平心而論,這樣的胡翠花讓人同情,顧清溪也確實有些同情她,但也只是同情而已,并不會多做什么。 重活一輩子,她其實挺自私的,一心奔著目標,連自己心底的感覺都顧不上,更遑論別人的。 胡翠花卻有些被顧清溪的沉默激怒了,她咬著唇,眼中泛起憤怒的淚:“孫躍進喜歡你,你知道嗎?” 顧清溪淡聲說:“翠花,別敗壞我的名聲,我和孫躍進沒多說過幾句話,和他也只是同你一樣的同學關系,你如果這么說,那我有必要去告訴老師,請老師調查真相?!?/br> 胡翠花沒想到自己說句實話,竟然惹來顧清溪這么說:“真是道貌岸老,裝什么裝,那天你把熱水倒給孫躍進,當我沒看到嗎?你和孫躍進好,我也不說啥,就當沒看到,可你現(xiàn)在竟然又勾搭譚樹禮,你這是算什么,難道是個優(yōu)秀的男同學你都得有份?” 顧清溪只覺得荒謬好笑,她算是徹底明白,為什么她當年那么對自己顯擺,原來在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樹敵。 問題是譚樹禮要如何,關自己什么事?如果不是后來他給自己塞什么地址的紙條,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顧清溪:“譚樹禮剛才和我說話,你聽到了嗎?他說了什么,我說了什么,你聽到了嗎?” 胡翠花:“我沒聽到!但我看到他對你笑了,大晚上的,他特意跑過來找你說話,還對你笑,這還不明顯嗎?” 顧清溪:“他對我笑,那是他的事,你干嘛來找我?你有本事去質問他,質問他為什么不對你笑?你有本事就去找他,別找我!” 胡翠花被說得怒了,臉上一片紅,恨得眼圈通紅:“如果不是你亂搞男女關系,人家能對你笑?” 這話說得—— 顧清溪走上前一步,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甩過去。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這冰冷濃黑的夜中響起,胡翠花臉上熱辣辣地疼,疼得羞恥而憤恨:“你打我,你竟然打——” 顧清溪:“難道你不該打嗎?他來找我,對我笑,我根本沒想搭理他,結果你竟然來羞辱我,因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他和我說話,就合該是我的錯?是不是男人強暴女人,在你眼里,還是女人太風sao的錯?” 胡翠花一愣,覺得顧清溪神經(jīng)病,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顧清溪深吸了口氣,她覺得自己不夠冷靜,這個年代的人意識還沒有那么超前,胡翠花只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女學生,她就是怨恨爭風吃醋罷了。 顧清溪微微歪頭,打量著胡翠花:“你喜歡譚樹禮,覺得他好極了是吧?” 胡翠花還是恨:“別說你不喜歡 ,他那么好,你能不喜歡!你就是想腳踏兩只船搞破鞋!” 顧清溪冷冷地盯著胡翠花,壓抑下再給胡翠花一巴掌的沖動:“你以為你喜歡的人,是個女人就應該喜歡嗎?恰恰好,我就是不喜歡怎么了?你以為你來找我,用言語羞辱我說我腳踏兩只船搞破鞋,貶損了我,他就能喜歡你了?” 她輕蔑地道:“在這世上,女人對女人的貶損果然最是惡毒,只可惜,你便是在我面前說一萬遍,他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不過是徒徒落人笑柄罷了。” 說完這個,她再也不看胡翠花,徑自過去宿舍了。 上輩子的顧清溪看著性子很好,別人怎么對她她都不在意,現(xiàn)在想來,其實并不是不在意,哪能不在意呢,淺淺的傷痕就刻在心里,只不過是性子軟不說罷了。 走出很遠的時候,顧清溪聽到了冰冷的風聲中傳入胡翠花壓抑著的啜泣。 顧清溪能理解胡翠花,女孩子難以啟齒的暗戀被送到嚴肅的教導主任面前,縱然并沒有被退學,卻也是名聲狼藉被人笑話,這個時候那個心愛的男同學成了她心里唯一的寄托。 只是顧清溪并沒有那么多好心罷了,一個自己感情受挫便跑過去說別人搞破鞋的女人,值得什么同情? 第20章 回家的路 當晚顧清溪照例學到比較晚, 正好和她頭對頭的彭春燕也繼續(xù)看她的武俠小說,兩個人誰也不影響誰。 下面的顧紅英抱著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 最近宿舍氣氛不好, 她好像也有心事,懶得說話,而胡翠花自從回來后就板著臉,也不學習,也不睡覺, 就躺在那里發(fā)呆。 顧清溪一直做完了一套卷子, 這才罷休。 那套卷子, 還是有些題需要琢磨,但大部分都能有思路了,她自己估摸著, 曾經(jīng)一百分考了八十九分的試卷,現(xiàn)在估計能考七十分左右,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學習這種事情, 努力了, 有進步, 以前不會的現(xiàn)在會了,分數(shù)rou眼可見地漲, 心里會有說不出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仿佛前途更加實在地握在手里了,這比多幾毛錢或者多吃一個雞蛋更讓人愉悅和充實。 況且在學習的時候,兩只腳還頂著藏在被褥中的熱水袋, 那熱水袋保溫效果真是好, 傍晚時候偷偷灌進去的熱水, 捂在被子里,兩只腳輕輕地靠著,偶爾間會用腳尖把它勾上來,煨在腿上或者腰部,放在哪兒哪兒就暖和。 這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外面雪停了,只刮著大風,瘋狂地怒吼著像是要把房子推翻一樣,顧清溪也有些累了,便下床倒了一點熱水沾著毛巾擦了餐手和臉,又漱口過了,這才爬上床,吹滅了油燈,鉆到了暖烘烘的被窩里。 一旁的彭春燕在那里低聲抱怨:“這可真冷,再厚的被子也冷,凍死人了!” 顧清溪將身子蜷縮在那里,微微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懶洋洋的暖意,竟然覺得格外舒坦,兩輩子加起來從未有過的安心。 ****** 一夜都是好夢,夢里光怪陸離,醒來的時候,顧清溪躺在被窩里倒是迷惘了好一番。 她想起來自己莫名其妙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