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在這一場前所未有的盛會(huì)之中,春夜看起來是如此漫長,遲遲不見破曉的來臨。 碧空的游云圍繞著一輪清月,槐花隨風(fēng)輕輕飄舞,如同初冬新降的雪。 高殿之上擺放著好酒佳釀,菜肴豐盛,餐盤中盛滿鮮美可口的牛羊rou。婢女穿梭往來,絡(luò)繹不絕,賓客們的祝酒聲不絕于耳。 秦風(fēng)的箏音慷慨激昂,齊地琴瑟柔和婉轉(zhuǎn)。還有出自陽阿的奇妙舞蹈,京洛本土的著名歌曲,皆使人目醉神迷。 “傳,周國使臣覲見——” 樊如春高亢的嗓音隨著一場歌舞退下,悠悠響徹。 楚國公主,現(xiàn)楚夫人盈盈望向那步入場中之人,沖著坐于主位的王上柔婉一笑:“想必,這位便是周國的檀小將軍吧?” 云意姿與雁歸分別侍立于周曇君左右,聽聞此句,亦向來人望去。 果見一束發(fā)結(jié)辮的少年將軍,穩(wěn)重地走到座下,一甩袖子,抱拳,行標(biāo)準(zhǔn)跪拜禮,朗聲道:“小臣檀望善,拜見王上。” “拜見王后娘娘,各位夫人?!?/br> 他抬起臉來,燈光耀得小麥膚色,一口瓷白的牙更是引人注目。這是個(gè)笑起來有酒窩的少年,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 檀望善出身沒落貴族,年少之時(shí)便去到軍營歷練,南征北戰(zhàn),立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戰(zhàn)功,周曇君與他并未見過幾面,算不上相熟,卻也被這少年的笑容感染得微微揚(yáng)唇。 “免禮?!?/br> 檀望善從容起身,拍了拍手。 立刻有人將獻(xiàn)給天子的禮物奉上,其華貴精美的程度,不必贅言。 天子與他說了一些和顏悅色的客套話,抬手給他賜座后,揉著眉心,眼下隱隱青黑,見他面色不好,一副強(qiáng)打精神的模樣,周曇君面露關(guān)切,忍不住溫聲勸道:“王上若是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王上舒展眉目,握住周曇君的手,安撫道: “孤無礙?!?/br> 宴會(huì)進(jìn)行到中場,各國使臣離席敬酒。 云意姿眼見檀望善執(zhí)著酒杯,向周曇君緩緩行來,通身氣度清貴不凡。敬了酒后, 舊十胱 (jsg) 他挺起身子,眸光掠過云意姿時(shí),忽然微微一定,輕輕挑了挑眉,“云小娘?” 前世代表周國進(jìn)京的并不是檀望善,云意姿沒想到他能認(rèn)出自己,面上一閃而逝的訝異,卻被檀望善敏銳地捕捉到,他當(dāng)即快步走來,面上的笑意擴(kuò)大,如同一團(tuán)小太陽般熱烈: “真的是你!” 云意姿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擁入一個(gè)溫暖干燥的懷抱,結(jié)實(shí)的臂彎隔著布料,攬?jiān)谒募珙^:“好久不見,云娘?!甭暰€低沉干凈,帶笑的嗓音灑落耳邊。 檀望善與她同齡,卻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一直將云意姿當(dāng)作meimei來看。他鄉(xiāng)遇故人,還是多年未見的故人,千帆歷盡,無數(shù)人事早已面目全非,她身上熟悉的氣息卻從未改變。 誰知當(dāng)年扎著羊角辮,只會(huì)搬著板凳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姑娘,出落成這般亭亭玉立的模樣,檀望善心生無限感懷,悵然不已。 隨著懷中人隱隱的推拒,他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將云意姿放開。一松手,云意姿便立刻退開一步,不大高興地瞅著他。 “檀將軍。” 想到方才的唐突,檀小將軍的臉有點(diǎn)紅了,手足無措地?fù)狭藫隙叄瑢W(xué)著文人模樣,拱手沖她作了個(gè)揖: “失禮了?!?/br> 一旁的副將看得眉頭糾結(jié),不由自主地為他們將軍解釋道: “女郎勿怪,我們小將軍方才出使番邦歸來,那兒人講究見面擁抱。這一朝一夕的,有些習(xí)慣難免改不回來,還請女郎見諒……” 一道陰冷的視線刺來。 云意姿下意識一看,只見白衣玉冠的少年坐在一片光線晦暗之處,受了那么重的傷,還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拈著酒盞的骨節(jié)慘白,一飲而盡,喉結(jié)吞咽,將杯盞緩緩擱下,掃過來的眸光陰鷙冰冷。 76. 天欲雪(4) 奴婢罪該萬死。 與云意姿的目光相接, 他眉心動(dòng)了一下,而后尤其憤恨地別開了眼。 這時(shí),一位燮國使者緩緩行來,而他起身寒暄, 禮數(shù)俱全, 姿態(tài)從容, 云意姿微感驚訝, 小病秧子一夜之間判若兩人, 仿似成熟了不少。 不知那位燮國使者說了什么, 肖玨的臉色忽然變得晦暗不已, 緊接著, 云意姿便見一名穿著月白斕衫的男子從花壇后, 步態(tài)輕緩地走了過來, 微微笑著,“阿玨, 許久不見。你在王宮,一切可好?” 幾乎就在看見男子的第一眼, 肖玨的臉上便失卻了所有的血色, 愈發(fā)慘白,下顎緊繃成一線。云意姿無法形容那樣的情緒。憎恨、恐怖、夾雜著極端的厭惡。 他的手指攥得咯吱作響,腮幫好似都在輕輕抖動(dòng),整個(gè)人處于一種詭異 舊十胱 (jsg) 的沉默中。好像下一刻就會(huì)壓抑不住,徹底爆發(fā)。 “怎么,見到睽違許久的哥哥,連聲問候都沒有么?”男子輕笑一聲。 月下的身影優(yōu)雅而完美。他天生一雙狐貍笑眼,天庭飽滿,細(xì)鼻朱唇。 眉眼和善, 像個(gè)小菩薩。 可他眸光深沉,看人時(shí)泛著幽幽的冷。云意姿第一眼便確定了,這男子絕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的溫和無害。 “燮國世子?”周曇君見著此人,些許驚訝,“他竟是燮國所派的使者么。” “肖淵?”檀望善亦感訝異,凝目一望,感嘆道,“我從前便聽聞,燮國的四公子肖玨,自幼便有小玉人的美稱。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世子肖淵則被稱作玉郎,素有悲憫仁慈、樂善好施之名,在燮國很有聲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這時(shí),數(shù)名宮女手捧燃得正旺的火折盈盈而來,點(diǎn)亮了樹叢中的蓮花燈盞。眾人便知道,百國宴的第一道環(huán)節(jié)要開始了。 于宴上分賞美人,是一直以來百國宴的傳統(tǒng),一道舞蹈之后,由媵人們依次敬酒,貴人可以將相中之人帶走,任意施為。 云意姿已脫媵人之身,自然無需奉酒。 周曇君美目看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雁歸便取來一把純銀打造的酒盞,送到云意姿的手中: “此為冰心玉壺,內(nèi)置瓊釀。公主令你為司徒斟酒,寓意成人之美?!?/br> 那酒壺通身銀亮,飾以蓮花雕紋,在月光之下依稀泛著淺藍(lán)色的光暈。 周曇君微笑頜首:“去罷?!?/br> 云意姿無奈,只得回了一聲:“是?!?/br> 盈盈斂起裙裾,向位于王上右下座,一身天水青常服,支肘側(cè)目欣賞鐘磬之聲,手指叩動(dòng),于案上擊節(jié)和歌的王煬之走去。 “司徒大人?!?/br> 王煬之方一抬目,便映得一纖細(xì)人影,一盞蓮燈正好置于她腳下,光芒映亮她的裙角,半張臉龐處于昏暗之中,因此更顯得輪廓精美。 他看得些微愣怔,待她逼近,方才微微斂袖起身,低頸拱手,竟是回以平禮。云意姿面露驚訝,猶疑著走到他面前,王煬之微低下頭看她,一雙眸子里盛滿清亮的喜悅。 云意姿卻扭轉(zhuǎn)頭去,并不看他,一邊為他斟酒,一邊緩聲道: “大人不覺得,不公平么?” 王煬之眸光微凝,含笑,“何出此言?” 云意姿垂下眼來,指尖穩(wěn)穩(wěn)擎著酒壺,將冰涼的酒液傾倒入盞中,只聽得嘩嘩之聲。她的嗓音也如酒水冰涼:“君出身世家豪族,當(dāng)?shù)妹T淑女作配。何需屈尊,再娶一個(gè)如我這般的媵人?一片冰心在玉壺,可我并非那個(gè)全心全意之人,所以才說,對您不公?!?/br> 久久不曾聽他回話,云意姿抬眼望去。 卻見青年薄唇微張,輕輕呵笑了一聲,意味不明。云意姿被他那樣的眼神一看 舊十胱 (jsg) ,只覺得心里的想法早就無所遁形,老實(shí)說,這種被看破的感覺很不爽快。倒酒的速度也不知不覺放慢了許多。待到終于斟滿,毫無遲疑地奉上前去。 “大人,請用。” 王煬之從善如流,卻是在她的手上一握,才取走酒杯,指尖與指尖的輕觸,牽起無形的曖昧。 那般自貶,不過是為拒婚于他,他心知肚明。 他自然不會(huì)讓她如愿。 王司徒何等人也,身居高位,一路不論是仕途還是其他,都格外順?biāo)?,素來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不論是物還是人。 縱使用一些手段又如何,能達(dá)到目便是最好。誰說君子,便沒有兇狠的獠牙。 只是他一貫偽裝得很好。隱隱黑暗的一面在瘋狂發(fā)酵,嘴角的笑容卻愈發(fā)耐心、溫柔,“在吾心中,女郎一人,便抵過這世間芳菲萬千。女郎雖然冰雪聰穎,卻無洞悉之能,否則,怎不知我心昭昭,不可動(dòng)搖呢?” 青年腳尖往她的方向抵進(jìn),頭顱微低。云意姿幾乎籠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這是一個(gè)十分強(qiáng)勢的姿態(tài)。 濃烈的男子氣息籠罩而下,云意姿心中莫名生出一絲不虞,眼中的抵抗之色便分外明顯,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王煬之挑眉。 他將眼一垂,將手籠入袖中,又恢復(fù)成溫文爾雅模樣,“嚇到你了?” 云意姿搖了搖頭,抹去眼底那一抹異色,王煬之便將唇角勾起,露出一個(gè)親和力十足的微笑,酒盞抬至唇邊一寸,嘆息一聲,“你當(dāng)真不知?百國宴的規(guī)矩,媵人奉酒,若有貴人飲下,則代表一夜露水,共赴巫山,你情我愿。而這杯酒,是王后所賜,等同于證婚之酒。若吾飲下,女郎便逃不了了。” 他聲音低啞動(dòng)聽,宛若初春將化的雪水,極具迷惑性。 云意姿聽了好一會(huì)兒,才分辨出他話里的信息,當(dāng)即色變?nèi)ネ种袏Z去,而王煬之則輕輕側(cè)過,便躲開了她。眉眼帶著十足的戲謔,與幾分淡愁,“女郎便那般不情愿嫁我為妻?究竟是為何呢?” “因?yàn)樗挠兴鶎佟!币坏狼鍧櫟纳ひ敉回2迦?,云意姿眼前一晃,王煬之手上的酒杯便到了另一只修長的手中。他指尖玉潤,拈著精美的杯沿有種說不出的美感,云意姿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便被他牽住,肖玨將杯盞湊近唇邊,喉結(jié)滾動(dòng),將酒水全數(shù)吞咽而下。 云意姿掙了掙,他卻拽得很緊,王煬之拂袖,不悅道: “公子這是何意?” “如你所見?!毙かk淡淡一笑,松手,酒杯便咣當(dāng)墜地,骨碌碌滾落在了雪白的細(xì)毯之上。而他拉著云意姿,一轉(zhuǎn)身,十分干脆利落地跪倒在王座之下。 他朗聲道:“王上,小臣不才,今有 舊十胱 (jsg) 一事相求?!痹埔庾吮凰У靡惨徊⒐虻?,桃花眼大睜,偏過頭低聲呵斥: “你瘋了?” 少年玉冠上的明珠晃眼,冰涼漆黑的發(fā)絲,順著發(fā)鬢,柔和地垂落頸前。與她雙手交握,眉眼清醒,雖說酒壯人膽,可她沒想到他竟大膽至此。 “今日百國盛宴,君臣同樂,皆不必拘于俗禮,公子快快請起?!蓖跎衔⒏欣Щ?,很快便展顏笑道:“不知公子所為何事?” 肖玨道:“小臣是為舊事而來。昔日停云樓中,有損一女郎清譽(yù),正是身邊之人,冒昧惶恐。小臣深思熟慮以后,心中到底難安,今特來求王上履行當(dāng)初之諾,允我二人成就良緣?!?/br> 云意姿猛地看去,而肖玨則巋然不動(dòng),顯然已做好了十足的準(zhǔn)備。 王上臉色一僵,看向周曇君,顯然他已忘了停云樓的事,這已定給了司徒的人,如何再嫁公子玨。 忽然,有人輕嗤一聲。 梁懷坤已然養(yǎng)好了傷,隨意坐在席間。數(shù)名美人環(huán)繞他的身邊,或蹲坐捶腿,或?yàn)樗嗉?,一姿色最為雪白美麗的媵人,將葡萄剝好,纖纖素指,拈著晶瑩剔透的果rou,輕憐蜜愛地,喂入他的口中。 梁懷坤咽下葡萄,慢條斯理,用手帕揩了揩嘴角。掀起眼皮,將詫異打量的人們掃視了一眼,長袖一展,拂開那美人倚過來的手臂,方才懶洋洋地開口道: “王上——臣亦想向王上求娶一人?!?/br> 他忽然立起身來,走到云意姿身畔,一正神色: “臣愿以正室之禮相迎,將她聘為我梁國的大娘娘?!?/br> 擲地有聲,頓時(shí)整場都靜了下來,那伺候梁懷坤的媵人,更是瞠目結(jié)舌地望向了他。 百國宴上除了后妃宮女,便是美女伎子,后妃定然不可能,而那些美人,身份資質(zhì)無論如何皆不夠,他堂堂梁國之主,這要求娶的,究竟是何人? 云意姿身邊兩名男子一跪一立,手指被肖玨捏得死緊,壓抑著沉沉怒火。梁懷坤怡然自得,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王上臉色古怪,眾人則是交頭接耳,好一陣竊竊私語。 此時(shí),忽然又有一人走出,高大的身形,在這三人之中,顯得十分挺拔突兀。王上看見來人,臉色一肅,很是不可置信: “虞卿,莫非你也……?” “臣并無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