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云意姿并不在意,慢慢走到帳前。 她從輕薄的紗帳往下看,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濃密纖長的睫毛蓋在眼下,鼻梁起伏,唇線美好。 云意姿坐到榻邊,長袖垂下,盯著少年這張秀美絕倫的臉。 “別裝了?!彼淅涞卣f。 肖玨不為所動。 他唇邊還有干涸的血漬,就像一種吃人的妖魅,森寒可怖之中,竟然有一種嬌艷欲滴的感覺,緊閉著雙目,仿佛正處于沉睡之中。 云意姿見他還裝,臉上有怒意一閃而過,她將手掌高高地抬了起來,即將落下時(shí),又放輕了動作。 將他蓋著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動作輕柔宛如對待珍視之人,心里卻是恨不得掐著他的脖子,勒令他起來。 真是被這副純良無害的外貌騙了,忘了他的本性,最是可惡、可恨! 肖玨睫毛一動,慢慢地睜開了眼,他視線清明,沒有錯過云意姿臉上的怒意。 可他偏要裝作虛弱至極的模樣開口: “……我渴。” 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云意姿,肖玨感到十分新奇。 在他的印象里,她的情緒一直都很是柔和溫吞的,沒想到竟然也會發(fā)怒,就像一朵開在血泊中的白花,極致純潔,又極致的熱烈艷麗。 他真想折下來,哪怕會被刺傷,饒有興味地觀察她的表情,肖玨好像從中獲得了某種新的樂趣,腹中的抽痛也暫時(shí)可以忽略了。 云意姿瞪了他一眼,肖玨無辜輕喚: “云意姿,我渴?!?/br> 云意姿沒有理會,而是徑直抬手,“公子可知這是什么?” 她將手指遞到他面前,給他看上面沾染的粉末,“這是金烏之毒,乃是從桂姬身上搜出來的?!?/br> “我聽不懂?!毙かk一臉誠實(shí)。 還裝,云意姿怒極反笑,發(fā)現(xiàn)肖玨一直盯著她看,立刻抿起了嘴角: “這是一種慢.性.毒.藥,且極易揮發(fā),公子告訴我,怎么可能一下進(jìn)酒中,便讓您劇毒入體,嘔血不止了?” 肖玨輕輕哼了一聲。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他別開視線,去望帳頂?shù)睦C花,臉色淡淡,“我又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更別說是誰下的毒了?!?/br> 云意姿卻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她慢慢地低下身,直視肖玨的眼睛,淡色的瞳孔里沒有半點(diǎn)笑意: “不,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桂姬身邊的那個(gè)奴婢,走起路來,右腳不自然,似乎有所殘疾。” “又如何呢?” 云意姿緊繃著面色,一字一頓地說:“公子現(xiàn)在,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毒么?” 肖玨看見她紅潤的嘴唇微微開合,失神地看著她,好在虛弱至極,血液供應(yīng)不足,臉上也顯不出色來。 云意 舊十胱 (jsg) 姿被他看得煩躁,這個(gè)人竟是如此狠毒,對自己都這般心狠,她慢慢地說: “公子真的不怕喝下那杯酒一命嗚呼?或者桂姬身上,根本沒有帶任何藥物?” 她真好看,肖玨心情很好: “你在擔(dān)心我?” 云意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覺得已經(jīng)摸不清這個(gè)人的想法了。 正常人會隨身揣著毒藥嗎? 自己給自己下毒,還一出手就是極烈的劇毒,想到他倒下去抽搐不已的那一幕,云意姿無法理解,心里由衷地升起一絲寒意,這個(gè)人根本沒拿自個(gè)兒的性命當(dāng)回事兒。 一個(gè)豁得出命來的人,究竟是怎樣的狠心,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gè)自己。 肖玨見到她的臉色,眼底一沉: “你害怕我?” 云意姿搖了搖頭,談不上害怕,只是有點(diǎn)怵,“公子為何要這樣做,明明可以慢慢籌謀,偏偏要用這種極端的辦法?!?/br> 肖玨輕輕咳了一聲,“我只有這條命作為籌碼,”他面容慘白至極,又陰森至極。 “我要的可不是小打小鬧?!?/br> 眼神極為陰狠,“我要的是她的命?!?/br> 還有對幕后之人的警告。 “公子如愿了,”云意姿淡淡道,“那婢女已當(dāng)場自盡,場面……極為不堪?!?/br> 肖玨面無表情,記仇的本性可見一斑。 云意姿默了默:“假如桂姬身上查不出香囊……” “沒有這個(gè)可能?!毙かk打斷她。 云意姿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必然是提前掌握了什么信息,才敢這樣不留退路地出手。 只是,桂姬身上竟然帶著慢性劇毒,她要害什么人,就不怕自身遭到反噬么? 誰又會與她親近?無非天子。 而且她的背后便是虞侯,難道前世肖宗瑛離奇暴斃,竟是虞氏一族的手筆? 真是細(xì)思極恐。 肖玨閉上眼睛,悠悠用氣音說道,“你看出了這其中的蹊蹺,為何卻沒有揭發(fā)呢?” 云意姿沒有回答,反問:“若是我因公子而死,又當(dāng)如何呢?” 肖玨睜眼看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那我賠你一條命?!?/br> 看似玩笑,她卻聽出來他的語氣很是認(rèn)真,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認(rèn)真。 瘋子。 “以后公子不要這樣做了,不值得。”以她重生的經(jīng)歷,對于性命,她比常人更加的珍視,完全無法理解肖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更何況若是一個(gè)正常人,怎么可能在看見仇人的第一眼便想出這樣的主意,對自己不假思索的狠,簡直就像與生俱來的本能。 云意姿覺得自己也許應(yīng)該重新審視這個(gè)人,心性冷酷到如此地步,實(shí)在是令人膽寒。她不由自主地問道: “公子就不害怕么。” 他忽然低聲呢喃:“你不要說話了?!?/br> 云意姿這才看見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翕動了一下,看著她吐出三個(gè)字: “我好疼。” 舊十胱 (jsg) 不疼才怪。 “余毒還沒清干凈?!?/br> 看著他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眉頭難受地蹙起,冷汗還在不受控制地冒出,云意姿心想活該,面上擔(dān)憂地嘆了一口氣: “公子這是何苦呢……” 拿起一旁的帕子給他慢慢地擦拭起汗,他卻忽然將她的手給拉住,拽了下來,輕輕地貼在了頰邊。 手腕觸到的肌膚柔軟而富有彈性,除了那種冰冷的溫度格外令人不適,讓云意姿聯(lián)想到了蛇,暗暗哆嗦了一下。 肖玨蜷縮著,脊背單薄而纖細(xì),他長長的睫毛抖動著,貼著她的手腕,似乎對面前的人很是信任依賴。 喉嚨里悶著聲音,如同小獸的嗚咽: “真好?!?/br> “我今天很開心?!?/br> 報(bào)了仇,還能跟她單獨(dú)相處。 29. 明月珰(7) 也不知道做得干凈一點(diǎn)?!?/br> “你想知道我為什么開心嗎?”他拉著她的手, 臉上的神色仿佛是期待夸獎一般,云意姿心說不想,無奈頂著他熱切的目光只好悠悠道: “……大仇得報(bào)?” “你只答對了一半?!毙かk笑了一下,那眼神分明是要讓她猜剩下的一半。 云意姿搖了搖頭, 在他身邊坐下, 把肖玨的袖口卷了起來, 在他逐漸涼颼颼的視線中, 慢慢地給他擦去了指尖的白色粉末。 袖子上的血跡還沾染在白紋上, 格外顯眼。 肖玨抿起了唇, 直勾勾地看著她。 云意姿邊擦邊說, 像是數(shù)落一般, “也不知道做得干凈一點(diǎn), ”她蹙起長眉, “萬一誰心血來潮,只需檢查一下公子的手, 您這一番籌劃,豈不是全都暴露了?” 肖玨微微一怔。半晌, 他無聲地笑起來, 五根手指輕輕地貼住了她的手心,“我以為你會覺得下作。換成任何一個(gè)人知曉這件事,都會覺得我瘋了?!?/br> 他沒有用力,也無法用什么力,云意姿被他這樣柔弱無骨地貼著,只覺像是羽毛輕飄飄地觸碰,便沒有掙脫,只是對他一直想往她指縫里鉆的動作感到不滿起來。 索性一把握緊他的手,制止了他幼稚的小動作, 臉色柔和道: “公子都這么豁出去了,我又如何忍心苛責(zé)呢?既然是她想害您在先,那么付出代價(jià)也是應(yīng)該的?!?/br> 一命抵一命,千古不變的道理,換成是她,假如遇到能夠報(bào)仇的機(jī)會,自然也要死死抓住,卻不會像他一般那么極端罷了。 肖玨象征性地掙了一下,掙不開,于是心安理得保持了這個(gè)動作。原來與面前這個(gè)人,即便是像這樣程度的肌膚相親,都能給他心底帶來莫大的安定。 一松懈,一股極度的疲憊便從體內(nèi)涌了上來,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肖玨半闔雙目,放慢語速說: “這幾天,我總是做夢,夢到我掉進(jìn)水中,一直往下 舊十胱 (jsg) 沉,沒有人來救我。我很害怕,四周都是那么黑,水很冷,我發(fā)不出聲音,漸漸地喘不過氣。每每醒來,便是睜眼到天亮?!?/br> 他神色怔怔,如同沉浸在夢中喃喃自語般,“現(xiàn)在,終于能睡一個(gè)好覺了?!?/br> 云意姿安撫地握緊他的手:“我明白的,我明白這種感受的,公子。”將他額頭上擋住了眉眼的發(fā)簾,輕輕地撩開,露出嶙峋眉骨。 他說的這些感受,她也有過——前世受到折磨的時(shí)候,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便是如此,絕望而冰冷。 肖玨忽然睜眼,眸光如同湖底的玉石般幽暗:“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 指尖一頓,堪堪劃過他的鬢邊,云意姿輕聲說道:“身份有別,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