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云意姿瞧了他一眼。 一點警覺感都無,輕輕笑了一下。 她往池里打量,正見好些個粉粉嫩嫩的花苞,含羞帶怯,半沉進了水中去。 心中一動,她說,“這些睡蓮,看著像是過了花期,就要謝了。” 感慨,“若能早些時候來就好了,可惜啊可惜。這可是珍貴的‘風靈水玉’,世上罕見,對土壤啊,氣候啊挑得很。” “公子的故鄉(xiāng)有這種花么?” 肖玨淡淡道: “燮國養(yǎng)不活,我母親試過。” 云意姿了然: “這世上的有些花草,很是獨特,換個地方才能生得更好。公子以為呢?” 樹根下有一簇野菇,旁邊生了一團一團的小 舊十胱 (jsg) 花,花瓣白白嫩嫩的。 她饒有興致地撥弄了兩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肖玨不免露出了懷疑,眼底浮上陰沉:“……你到底是誰?!?/br> “公子是覺得我們可能認識么?”云意姿笑笑,“一些很久遠的事兒,公子可能不記得了,也不記得我了?!?/br> “什么意思?” 她又折了一朵花,答非所問: “在我的故鄉(xiāng),這種小白菊寓意著,永無止境的想念。” 她好像對路邊這些花花草草情有獨鐘。 肖玨鎖眉,看著白皙的指尖將細弱的花莖拈著,放在鼻尖輕嗅。 腦海中一瞬閃過無數(shù)想象。 他突然覺得不能看,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能看。 他別開了眼睛,連想問什么都忘了,腦子里短暫空白。 手腕用力,扯來綴滿白花兒的草藤,云意姿放在手心捏了捏,一條條地梳理出來,在指間纏繞,慢條斯理編織著。 還能騰出手,給佇立的少年遞了什么,她的動作太自然,導致肖玨接過,才覺得不對。 他沉默了,拿起一直緊握的木頭像,將白花與木像并列,呆呆地凝望著。 “可是靈懷夫人?” 肖玨的手一顫。 垂眼看她:“你怎知……?”是我母親? 難道她真的對自己很是熟悉? 云意姿道,“昔日聞名百國的美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肖玨攥緊了木像。沒來得及刻畫清晰的五官,已經(jīng)被掌心的汗水模糊。 公子玨的生母,出身卑賤,乃是周國司空府中豢養(yǎng)的舞姬。 他將花揉得稀碎。 他很討厭別人提起他的母親。 并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因為他無法容忍,那種隨意而輕蔑的談論。 卻聽女子說,“其實,我見過公子。” 她已經(jīng)編好了花冠,舉了起來??蓯鄣男“拙者B成一圈,中心金黃。 透過花冠看他,笑眼紅唇,好不燦爛。 她問: “好看嗎?” 問的是花,還是人? 肖玨不說話,云意姿輕哼了聲,扭過頭,繼續(xù)搗鼓。 少年抿了抿唇,很輕說了兩個字: “好看。” 他想知道她口中的“見過”是什么意思。 云意姿這才笑起來,鄭重地說: “大顯八年,周國曾與燮國聯(lián)姻?!?/br> 周國國主,周桓公迎娶燮國的公主。 那位公主,乃是燮國公最寵愛的瓊燕公主,靈懷夫人所出,肖玨的親jiejie,過繼在大夫人膝下。 紅妝十里,從燮國派遣的使者亦是頂頂有名的卿士,可見國公對瓊燕公主的重視。 隨嫁人群中,一位小公子也跟隨同往。 那時,那位小公子極為得寵,與瓊燕亦是親近。生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美麗,滿宮的人都在遠遠地觀望。 后來兩國婚姻事忙,人手緊缺,宮中掌事便調(diào)了幾位手腳利落的家人子,去小公子身邊伺候。 其中,便有一位司植。 “記不記得,您還跟她蹴鞠呢,”云意姿回憶著說。 “難道你……”肖玨詫異。 云意姿笑而不語。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其實云 舊十胱 (jsg) 意姿在周國時從未見過他。被調(diào)去伺候小公子的不是她,只是她認識的一個宮人而已,回來時,對她們好生炫耀了一通。 隨手捏造一件“舊事”,就能解釋為何會對他諸多關注。 何樂而不為? 貴人多忘事的公子玨,自然是不會記得這些的,他打小眾星捧月,后來又發(fā)生了太多變故,如何能對別國一個小小的家人子留有印象。 此時,肖玨的心里升起了一絲名為感慨的情緒。 原來有些人,經(jīng)年累月,在茫茫人海中輾轉(zhuǎn)過后,竟是還能遇見的。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么? 云意姿將花冠戴到發(fā)頂,轉(zhuǎn)了話題,“公子喜歡洛邑么?” “……”大概是默認了“舊相識”的關系,肖玨對她的態(tài)度松快很多,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這問題沒有意義?!?/br> “是,您畢竟是燮國的公子。”云意姿笑笑,望向天空,“如果可以,我倒想一輩子待在這里?!?/br> 肖玨奇道:“你想留在宮里養(yǎng)花?”還記得上次她說在芳菲苑做活…… 對她這個愿望感到不屑,肖玨看她,就像看著一只井底的青蛙。 云意姿點了點頭,“今夜的斗花會,公主讓我們獻上各自培育的花植。如果誰能出色地完成任務,就可以近身伺候公主。” 她的表情認真起來,“公主的貼身侍女,與普通宮人,可是很不一樣的?!?/br> 把自己想做的事告訴他,就像一個藏不住心事的少女,給予人被信任的感覺。 肖玨瞇了瞇眼睛。 那么說,她就不是普通的司植宮女了,很可能是陪嫁的媵人之一。 想來,是三位公主中……周曇君的麾下? 周曇君,周桓公那個寶貝meimei啊。 肖玨長于靈懷夫人之手,后宮種種耳濡目染,背后深意他是立刻聽出來了,這小算盤打的,所謂“不一樣”,恐怕不是指一等侍女的待遇吧,而是—— 攀附天子,攀附他那個外強中干的堂哥吧。 肖玨眼神變了。 就像不知已經(jīng)被貼上了“以色侍人、獻媚邀寵”的標簽,她神色如常。 “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無意冒犯,”云意姿隨口問道,“竟不見公子身邊有什么侍婢?凡是貴族子弟,不都會配備一兩名么?!?/br> 肖玨覺得她思維真是跳脫。 若非剛剛還聽她說想要攀附天子,此刻只怕會以為,她要借機毛遂自薦了。 說起貼身婢女……他是有一個的,只不過被他殺了。 如果她還活著,現(xiàn)在應該跟他一起來了洛邑。按照她那嘰嘰喳喳的性格,自己的身邊一定片刻都不會清閑。 “黃鶯?!?/br> “什么?” “伺候過我的奴婢的名字?!?/br> 云意姿順口問,“她去哪兒了?” “她啊?!?/br> 肖玨彎眼,“在燮國為我養(yǎng)花呢?!?/br> 埋在院子底下做了花肥,可不是“養(yǎng)花”嗎。 在知道她是那個人的眼線的時候,哪怕是從總角開始就陪伴著他的人,肖玨都半點沒有手軟。 他平生最恨背叛。 還記 舊十胱 (jsg) 得那時,她尖叫著,身體扭動掙扎在血泊中死死抓住他的褲腳,涕泗橫流地求饒,他的內(nèi)心卻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連一點點的觸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