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皇太后在勸明夷愿意留在玄燁身邊的時候，難道不是因為掛心明夷？

    太皇太后擔心明夷這一輩子都陷在和玄燁的抗爭之中，一輩子都不能松懈，一輩子不能真正的開心。

    試探詢問明夷愿不愿意就這樣一輩子留在玄燁的身邊，何嘗不是太皇太后想從這個答案里知道，明夷到底有沒有放下玄燁曾經(jīng)給明夷的傷害。

    這輩子太皇太后cao心的事情夠多了，明夷一直任性，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一切何嘗不是因為有太皇太后的愛護。

    太皇太后的日子不多了，縱然在臨死之前依然掛念明夷，害怕明夷過得不好，明夷果真留在皇宮里就會過得不好嗎？

    “如果你不愿意，不必勉強。我雖心疼皇上，也一樣心疼你?！碧侍笱壑械臍g喜一閃而過，燦若星辰。但是很快又平復下來，想要再三確定明夷是不是真的能夠高興。

    “這些年天南地北我都去過了，我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風景全都看過，像年少時一樣的陪伴皇上，可以的?！毙r候都能做到的事，長大了一樣可以收到，明夷這樣的告訴太皇太后，想讓太皇太后放心。

    太皇太后眼中落下的淚，雙手緊緊握著明夷的手，“我多怕你放不下，多怕你一輩子都恨著皇上，厭惡著皇上?！?/br>
    能讓太皇太后落淚的事情太少，但這一樁事，日日夜夜都揪著太皇太后的心，讓太皇太后不得安寧。

    心疼明夷，想理解明夷的痛苦，太皇太后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讓明夷走出痛苦。

    這么久了，太皇太后一直很希望有一個人能幫一幫明夷，幫著明夷走出這些痛苦的事，放下這些痛苦。

    “我恨皇上，是恨他把我困在這座紫禁城里，可是皇上已經(jīng)給我自由了。現(xiàn)在我愿意留下，僅僅是因為我愿意。我會留在皇上的身邊，不一定是在紫禁城，也可以是靜宜園，但至少在皇上難受的時候，我可以像外祖母一樣聽皇上說那些難過的事，像小時候一樣。”曾經(jīng)的這些是明夷做過無數(shù)回，駕輕就熟，安撫太皇太后不必掛心，她會做到，也會做好的。

    “我?guī)湍阆蚧噬嫌懸环葜家?，若將來有一日你與皇上再無情分，請皇上一定要放你離開，否則的話，我死不瞑目，更永世不得超生?！碧侍舐牭矫饕牡脑?，同時也把自己給明夷準備的另一樣東西說出來。

    明夷聽得大驚失色，太皇太后從枕頭底下拿出一份圣旨，塞到明夷的手里道：“皇上對我還是有幾分孝心的，將來若是他同你的情分，有我這個毒誓在，皇上一定會實踐承諾的?！?/br>
    “外祖母，你不必如此?！碧侍筮@是用自己死后為明夷爭取，縱然死了太皇太后，依然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明夷。

    太皇太后是為玄燁爭取了明夷不假，可是這一輩子太皇太后不希望明夷再被玄燁傷害。

    “明夷，我不偏心皇上?！碧侍筮@樣道出一番話，明夷哽咽地道：“是，我知道。”

    “以后不能再為你遮風擋雨了。”太皇太后舍不得明夷，拉著明夷的手不斷地摩擦著，眼中含著淚。

    “應該是我們這些長大的人為外祖母遮風擋雨才對?！碧侍筮@輩子為別人而活，為別人而cao心，有多少是為自己的呢？

    太皇太后笑道：“我歡喜為你們遮風擋雨?！?/br>
    每回看到他們歡喜的時候，太皇太后都分外的高興。

    這些她養(yǎng)大的孩子，慢慢的發(fā)生蛻變，雖然有人傷了太皇太后的心，但也幸好有玄燁和明夷撫慰太皇太后的心，讓太皇太后覺得自己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得不到回報了。

    總是有人懂得她的一片苦心，明白她有多歡喜他們，多想守護他們。

    “那外祖母趕緊好起來，我也喜歡外祖母我擋盡風雨，讓我可以無憂無慮。我舍不得外祖母離開?！?/br>
    淚水再也止不住的落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太皇太后的手掌上，明夷想留住太皇太后。

    “莫說傻話?！碧侍笈呐拿饕牡氖?，生老病死誰也逃不掉，縱然位高權重，身為太皇太后一樣如此。

    “去讓他們都進來，我有些話要叮囑他們?！碧侍笊钌畹匚艘豢跉?，囑咐明夷出去，讓其他人進來。

    明夷試過臉上的淚珠，輕聲地道：“我這就去，這就去?！?/br>
    起身往外走，打開了房門，太皇太后讓所有人都退下去單獨和明夷說話，這個時候明夷打開門，第一個看到的就是玄燁，玄燁心急地問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第078章 悲不能自制

    玄燁更想第一時間沖進去。明夷道：“外祖母讓大家都進去?！?/br>
    守在外殿的人不少,太皇太后的情況不好，所有人都收到消息，全都在慈寧宮等候。

    隨著明夷的話音落下,玄燁已經(jīng)大步流星走向殿內，走到太皇太后的身邊,明夷緊隨其后，其他人紛紛跟上。

    “皇祖母?！毙钗兆√侍蟮氖郑瑔玖颂侍笠宦?太皇太后應一聲,“太子過來?！?/br>
    被太皇太后第一個點名的胤礽趕緊上前去,捋起袍子跪下，“老祖宗?！?/br>
    “太子是大清的儲君，你要時刻記住你阿瑪?shù)慕虒?，將來成為像你阿瑪一樣的人?！碧侍蟮拇_對胤礽寄予厚望。十四五歲的胤礽已經(jīng)是半大的小子，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又得名師教導，看起來彬彬有禮。

    胤礽自小得太皇太后疼愛,此時看太皇太后病臥在床，眼眶泛紅。

    聽到太皇太后的叮囑,胤礽拜下道：“謹記老祖宗教誨?！?/br>
    “胤禛以后要成為一個輔佐你阿瑪和太子的能臣,如你額娘一般?！碧侍髥局范G，胤禛同樣跪下一拜,應一聲是。

    一個又一個的人，太皇太后都讓他們上前來一一的叮囑，每一個人都跪下，泣不成聲。

    淑慧長公主和皇太后離得太皇太后最近，淑慧長公主緊握著太皇太后的手哭成了淚人,聲聲喚著額娘，額娘！

    “記得我同你叮囑的話，往后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理不清楚的就找明夷?！痹缧┠晏侍罅硪粋€女兒也走了，如今膝下只剩下淑慧長公主一女。

    淑慧長公主什么樣的性子太皇太后一清二楚，往后不知還有多少事，思來想去太皇太后也只能把淑慧長公主托付給明夷。

    “你姨母腦子笨，雖是長輩，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我不在，你幫我多護著她?！碧侍髮⑹缁坶L公主交給明夷，相信明夷一定會把百使照看好的。

    明夷頷首，“外祖母放心，姨母有我。”

    太皇太后自然信得過明夷，最后落到玄燁的身上，輕聲地道：“我去后不必為我驚擾太宗。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為我輕動，況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們父子，就將我在你阿瑪?shù)男⒘旮浇鼡竦匕苍??！?/br>
    “皇祖母?！碧侍蟮拇_在交代后事，玄燁控制不住落淚，更想讓太皇太后不要考慮此事。

    “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定要做到?！闭f到這里，太皇太后抓住玄燁的手，又朝明夷伸手。

    明夷本來給淑慧長公主和皇太后讓開，已經(jīng)退到淑慧長公主的身后，太皇太后伸手，明夷急忙跪著上前，緊緊的握住太皇太后的手。

    太皇太后握著玄燁和明夷的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兩個。無論如何往后你們都要好好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得記著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情分?！?/br>
    說著話，更將他們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潸然淚下，明夷重重地點頭，“好！”

    玄燁更道：“皇祖母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做到?！?/br>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露出笑容，很滿意玄燁和明夷愿意按照她的心意，答應她。

    或許是最憂心的事情得到解決，這一刻，太皇太后放心了，慢慢的合上眼，握著玄燁和明夷的手慢慢的松開了，明夷急忙的抓住太皇太后滑落的手，“外祖母，外祖母不要睡，不要睡！”

    可是不管明夷怎么喚，太皇太后終究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明夷急得往前去，捉著太皇太后的手，“外祖母，外祖母。”

    一旁伺候的太醫(yī)上前小心地用羽毛為太皇太后探鼻息，羽毛不動，證明太皇太后故去。

    急忙地跪下道：“太皇太后薨了！”

    無論真心或是假意，殿內立刻隨著這一句響起了一片哭聲，明夷抱著太皇太后的手，泣不成聲，痛苦的緊緊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多么希望太皇太后能夠再一次睜開眼睛，看看她。

    太皇太后薨逝，舉國共哀，京城被一片素縞所掩沒，縱然新年在即，這個時候卻沒有丁點的歡喜之聲，入耳都是一片哭聲。

    慈寧宮安排靈堂，明夷親自為太皇太后換上朝服，梳好妝容，一邊哭，一邊小心翼翼的為太皇太后收拾好一切。

    淑慧長公主和皇太后都好不到哪去，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為太皇太后入殮，所有人都跪下，明夷抬起頭，看著人把太皇太后抬入棺中。

    設靈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間，玄燁和明夷一致跪在靈堂前，不飲不食，不管多少人勸他們兩個都勸不動。

    相比起明夷，玄燁更惹人注意，畢竟身為皇帝，承擔的是天下，若是玄燁的身體有半分差池，天下都要垮了。

    這么多的人里，能夠勸得動玄燁的人也只有福全，福全不僅勸了玄燁，就連明夷也一并的說了，“皇祖母故去，最憂心的就是你們兩個，若是皇祖母知道你們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該有多心疼?！?/br>
    明夷抬眼看了福全一下，又低下頭為太皇太后燒紙。福全一看明夷這態(tài)度莫可奈何，主攻玄燁道：“皇上果真不勸勸明夷？看看明夷現(xiàn)在的情況。再這么熬下去，早晚得出大事?！?/br>
    “再過兩日?！毙钪栏Ｈ麄兊膿?，但是這樣的擔心，也不能阻止他們緬懷太皇太后的離去。

    福全的目光落到明夷的身上，明夷低著頭并不作聲，置若罔聞。

    “皇上?！备Ｈ珶o奈，最終唯有希望玄燁可以改一改主意，比起明夷來，說服玄燁更容易得多。

    玄燁揚起手，明顯不想在這個時候同福全討論起這個問題。

    太皇太后的薨逝，宮里的人無論真心或是假意，都會在玄燁的面前裝出傷心的樣子，玄燁明白這些表面的文章，無意去追究，畢竟說著感同身受，失去不是你所敬，你所愛的人，永遠都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守靈之時，夜里的時候幾乎都是明夷和玄燁在，其他人想留下，玄燁卻不想看到那么多的人驚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喜歡的從來不是熱鬧，而是他們這些兒孫的陪伴。

    “七日過去，想再撐下去，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币蝗杖盏倪^去，玄燁陪明夷一起熬著，忍住，明夷以rou眼可見的消瘦下來，玄燁雖然好不到哪里去，總比明夷好一些。

    “外祖母的陵寢，皇上打算怎么安排？”明夷問起此，太皇太后去時留下話，不必葬入太宗皇太極的陵墓，而是另開一陵，玄燁未必愿意。

    玄燁望向明夷道：“既為夫妻，不該生同床，死共寢嗎？”

    “什么該，什么不該，有限定的答案嗎？外祖母不想入太宗陵墓的原因是什么，皇上細細不知？太宗陵寢中的人少嗎？活著的時候和那么多的人爭位置，死了還得爭？一個人清凈有何不好？”明夷的語氣平靜，說起此時，聲音緩緩，像是想把這一番話刻入人的腦子里。

    不能說明夷說得不在理，可是大清的太皇太后，若沒有她守護大清，大清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個有功于大清的太皇太后，為何不能同先帝合葬？

    比起從未見過的皇太極，太皇太后將他撫養(yǎng)長大，讓他有今天的機會坐穩(wěn)江山，在其中，太皇太后幫過玄燁多少，玄燁全都記在腦子里。

    于天下人來說，生榮死哀，讓太皇太后入皇太極的陵寢，何嘗不是對太皇太后極大的肯定，玄燁不想讓太皇太后受委屈。

    “讓我想想?！辈荒懿还芴侍蟮男囊猓钯M盡心思都想讓太皇太后更好，太皇太后的心意，玄燁無法忽視。若非如此，玄燁一聲令下，自能安排打開皇太極的地宮，讓太皇太后葬入皇太極的陵寢。

    現(xiàn)在，讓玄燁遲遲無法做決定的原因正是因為太皇太后。

    明夷沒有再作聲，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每日的慈寧宮都有高僧頌經(jīng)超度，朝廷為太皇太后的陵寢之事吵得不可開交，最重要是玄燁一直沒有最后做下決定。

    最后，一直議而不決，玄燁決定將太皇太后暫安在京東清東陵，并將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寧宮東王殿五間拆建于昌瑞山下，稱“暫安奉殿”，停靈其中。

    “這樣，我們可以常來看皇祖母?！彼吞侍笕霑喊卜畹顣r，玄燁如此同明夷說話，明夷應一聲，“我留下陪陪外祖母?！?/br>
    此處有許多的宮殿，明夷并不想就這樣的回去，而是選擇留下，再陪陪太皇太后。

    玄燁何嘗不想留下，可他是天子，他可以出入東陵看望太皇太后，卻不能一直陪在太皇太后的身邊。明夷悲傷不能自制，想留在這里，再陪陪太皇太后，也好。

    “你們好生照看主子。”玄燁這就要回城，叮囑跟在明夷身邊的人，讓他們一定要好好地伺候明夷，將明夷照顧好。

    “是?！饼R聲應下，宮里的人都為太皇太后披麻戴孝，如今這停暫安奉殿布置得一片素鎬，玄燁吩咐完，不得不回京。

    明夷走到太皇太后的靈柩前，坐在一旁，靠著靈柩，一直沒有說話，淚無聲地落下，慢慢的變成低泣，壓抑的哭聲，讓人聽得悲從中起，不能自制。

    太皇太后一去，淑慧長公主大病了一場，送靈的時候又拖著病體送太皇太后最后一程，回去馬上又病了。

    等到淑慧長公主再來東陵的時候，人都瘦了一圈，人也顯得蒼老了，畢竟淑慧長公主也不年輕了，太皇太后以七十五歲的高齡薨逝，亦是高壽。

    淑慧長公主朝明夷笑了笑道：“聽說你留在這里，我過來瞧瞧你。”

    明夷和淑慧長公主都身穿孝衣，大清入關了，如今玄燁也按漢人的規(guī)矩，為太皇太后守孝三年，明夷大抵也是一樣的。

    “姨母的身體好些了嗎？”明夷看到淑慧長公主，有些擔心地詢問，淑慧長公主點了點頭，“撐過去了，沒事了。”

    瞧著明夷臉色發(fā)白，比起之前來不知瘦了多少，頗是心疼的道：“你的一片孝心，額娘是知道的，正是因為如此，你更要照顧好自己。你好，額娘才能走得安心，否則如何得以安寧?！?/br>
    明夷又怎么會不知這個道理，縱然知道，心中的悲痛無法控制，幾乎讓明夷喘不上氣，直到現(xiàn)在，明夷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