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買羊羹的人是從大年三十前大概三天左右做了場噩夢,醒來以后也記不清到底夢了些什么，只是記得有鼓聲?？墒堑降诙煨阎臅r候也能聽見鼓聲。他開始疑神疑鬼,總覺得妻子跟鄰居有jian情,懷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懷疑他父母和他妻子聯(lián)合起來想害死他,好把他賺到的錢都給他們更喜歡的大哥……一開始他還能分辨哪些是妄想哪些是現(xiàn)實，到后來卻根本分不清了。

    奇怪的是，在他被官府收押后的第二天，他的鄰居也出了事。這回是鄰居家的小兒子，才十歲，等爹媽睡著后把雙親綁住,然后往他們的喉嚨里灌燒熱的油。夫妻的慘叫引來了鄰居,父母二人也都腸穿肚爛而亡了。鄰人都說這一對夫妻很疼孩子,從不打罵，根本沒有緣由。

    小孩也說他睡覺能聽到鼓聲，而且是從過年前去買羊羹的人家玩之后才開始的。而且在審問過程中,這個小孩忽然開始用沒人聽得懂的語言說話，請來京中精通遠(yuǎn)西南洋等多國語言的人來，也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那些在買羊羹的人攤上吃過飯的，也都接二連三地發(fā)了瘋。這癔癥就像是會傳染一樣?；颊咦铋_始常常會記得在夢里聽到類似打鼓的聲音，然后在五天內(nèi)就會瘋掉，有自己消失的、有自殘的、有殺人放火的……通常第一個癥狀出現(xiàn)后，與病人接觸較多的親人或鄰里也會出現(xiàn)狀況，傳播非常迅速。

    到現(xiàn)在整個京城都封鎖了，除非得到官府的特殊批準(zhǔn)否則不準(zhǔn)出城。但在關(guān)城門前還是有不少人已經(jīng)跑出去了。這些人中有多少被傳染了鼓瘋病但還沒被發(fā)現(xiàn)的，誰也不知道?！?/br>
    祝鶴瀾暗暗心驚，看來大巫的目標(biāo)并不只是個別的人，甚至不是皇帝……而是整個京城。

    恐怕早在幾年之前就開始暗暗部署，這一次不過是催動而已。祝鶴瀾摩挲著手中貝殼上崎嶇的紋路，暗自計算著這所謂鼓瘋病的蔓延速度。

    “若是五天發(fā)病，則從京畿到昭寧路都難以分辨出來。這瘋癥恐怕已經(jīng)擴(kuò)散出去了?！?/br>
    松明子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昭寧路離京畿最近的牧邱已經(jīng)有類似的案件發(fā)生?，F(xiàn)在朝廷已經(jīng)加急傳書各地，關(guān)閉城門，把逃難來的人集中安置，以免瘋癥繼續(xù)傳播?！?/br>
    瘋癥……

    那六兒……是不是？

    祝鶴瀾手心滲出冷汗，低聲問，“這病是怎么過人的？是接觸就能傳播，還是通過什么別的途徑？之前天辜大巫入侵無生真人的意識是不是同一種巫術(shù)？”

    “怎么過人這一點，京城的太醫(yī)們也都還沒有定論。但大羅派的無生真人雖然之前被天辜大巫入侵過精神，這幾日在紫鹿山經(jīng)過我?guī)熜值膬艋委熀蟮故菦]有出現(xiàn)任何癥狀。京城市舶司的一名官員雖然病發(fā)了，現(xiàn)在被捆住手腳鎖了起來，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傳染給周圍的人。所以我?guī)熜滞茰y，這是兩種不同的巫術(shù)。被大巫用巫蠱之術(shù)入侵精神的與鼓瘋病不同，不會傳染?！彼擅髯宇D了頓道，“但也只是推測而已，天辜人的巫術(shù)太奇怪了，我們所知有限?！?/br>
    祝鶴瀾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把重六被桑鴉千人鼓重創(chuàng)一事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松明子驚得差點碰翻酒壺，“什么？！那……那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件事？”

    “六兒現(xiàn)在精神非常不穩(wěn)，但就像柒曜真人推測的那樣，我懷疑六兒并非感染了瘋病，只是靈識受創(chuàng)。但……保險起見，我會把我自己和六兒關(guān)在院子里，一日三餐讓廖師傅幫忙擺在院門口，等五日后再看。這期間，如果有了什么新消息，還得請你遞信給我?！?/br>
    “那天梁城這邊可有什么防范措施？”

    “這你不用擔(dān)心，槐樹的根系所致之處，桑鴉已經(jīng)無法進(jìn)來了?！弊ｚQ瀾提起那大巫的名字，目光中氣溫驟降，“他對六兒造成的傷害，我定會讓他償還?！?/br>
    ……………………………………………………

    一連五日，祝鶴瀾將自己與重六關(guān)在小院里，誰也不見。到時間了廖師傅便親自將飯菜放在院門口，祝鶴瀾稍后將食盒拿進(jìn)屋里。

    重六的精神狀況沒有好轉(zhuǎn)，但在祝鶴瀾每日用咒符和茶湯的控制下，勉強(qiáng)抑制住了惡化。他仍然因為鼓聲無法入眠，到現(xiàn)在五天下來，一共睡了不到四個時辰。

    此時的重六昏昏沉沉，頭腦里像灌了鉛，呆滯地蜷縮在床頭。祝鶴瀾一連叫了他三聲，他都仿佛聽不見一樣。

    祝鶴瀾嘆了口氣，拿著剛剛放在熱水里沾濕又?jǐn)Q干的手巾走向床榻，坐在重六身邊，一手輕輕掀開重六額前的碎發(fā)，一手細(xì)細(xì)地給他擦著臉，口中輕柔地問，“燙嗎？”

    重六搖了搖頭。

    “今天外頭天氣不錯，一會兒去院子里曬曬太陽吧？”祝鶴瀾給重六擦完了臉和脖子，便站起身去衣箱里找出兩件厚實的袍子和披風(fēng)。他拉著木偶人一樣的重六下了床站起來，一件件外衣往身上套。

    重六隨他擺弄，又被他拉到銅鏡前坐下。祝鶴瀾用梳子仔仔細(xì)細(xì)梳理著重六的頭發(fā)，每次遇到打結(jié)便無比耐心地一點點理開。窗戶開了一條縫，冬日的寒氣被淡黃色的陽光送到臉上，冰冷和融暖奇異地兼容并蓄。

    “鶴瀾，你好像很久都沒有出過院子了。”重六忽然開口問道。

    祝鶴瀾沒有將松明子告訴他的事告訴重六，擔(dān)心給他的精神增添更多負(fù)擔(dān)，“嗯，我想陪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