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轉(zhuǎn)動頭顱,看不見祝鶴瀾,但是他能感覺到他就貼在自己的身后，與他一樣嵌入了槐樹之中。他的紅色絲絳也延伸向根系，與重六的每一條觸手緊緊糾纏，難解難分。

    就仿佛他們?nèi)淼拿恳淮缍际抢p在一起的,就連大腦也是纏在一起的，就算是平日相擁而眠也沒有這樣親密過。

    重六忽然明白了祝鶴瀾之前為什么會有那種報赧的表情……

    “崇高偉大的母神，孕育千萬子嗣的黑山羊，請保佑你的子嗣，用你黏稠的乳汁滋養(yǎng)它，給它注入生生不息的混亂之力，讓它分享您的榮光。請用黑暗的土地哺育他，讓它的根系撕裂地核，滲入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重六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能聽得懂祝鶴瀾用那種古怪語言吟唱的咒語了。

    伴隨著咒語在虛空中的回蕩，槐樹的根系開始蠕動了。

    重六仿佛也跟著向大地中延伸，甚至能感覺到巖石、泥土從自己的皮膚表面迅速擦過。最上層的土地仍然是溫?zé)岬?，可是越到下面越是陰冷粘膩。那冷如吐著信子的蛇，睜著一雙滿懷惡意的小眼睛鉆進(jìn)你的血管中。

    大地深處，死人的去處，無數(shù)亡靈的沉睡之國。

    槐樹的根系被祝鶴瀾引導(dǎo)著，穿透那些埋葬了千百年的棺木，穿透堅不可摧的巖石，碾碎死去的植物動物的化石，摧枯拉朽地蔓延、蔓延。不僅擴(kuò)散得更遠(yuǎn)，而且越來越深。

    這樣的深度，恐怕是人類還不曾企及過的。人類只能活在大地上天空下那一小片狹窄的空間里，廣袤無垠的地下卻是全然的未知。

    祝鶴瀾在有意地將槐樹最主要最強(qiáng)壯的幾條根系引導(dǎo)向一個特定的方向。

    忽然，重六感覺到了一種不適……

    就好像是一根指頭懸停在額頭前不到一寸處，將碰未碰的那種不適；又像是用指甲刮擦光滑的石板那種不適……令他的皮膚下面好似有螞蟻在爬，本能的抵觸和厭惡。

    但那氣息又是無比清圣潔凈的。

    道氣……

    越來越濃的道氣。

    到紫鹿山了。

    “我們怎么進(jìn)去？”重六問，“這么濃的道氣……”

    祝鶴瀾伸出觸須在黑暗中掙動幾下，便可看見泥土里有幾絲細(xì)細(xì)的金芒閃過，組成了一道咒符。

    “你看，這咒符上被添了兩筆。柒曜真人給我們開了后門?！弊ｚQ瀾沉吟片刻，仿佛是在計算著什么。重六縱然與他心意相通，卻也搞不清楚那些飛快在他頭腦中閃過的數(shù)字都是什么意思。終于，祝鶴瀾用觸手在咒符上的某一處畫了一道斜線，又在另一邊畫了一個圓圈，那咒符便暗了下去。

    “鶴瀾，你算術(shù)這么好，當(dāng)初怎么不去青冥觀當(dāng)個方士，臥底在里面，說不定早就能把槐樹給帶進(jìn)去了。”重六嘆為觀止。

    “他們青冥派首座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先認(rèn)清楚我的畫像，免得被我‘迷惑‘了。”祝鶴瀾哼笑道，“還說嚴(yán)禁與我接觸，說話都不行，免得被我攝去心魂?！?/br>
    “哇，你在他們心里是狐貍精啊？”重六哈哈大笑，“你是怎么給人家留下這種印象的？”

    “可能是因?yàn)椤乙郧爱?dāng)祭司的時候比較受歡迎吧。”

    重六真的開始好奇，曾經(jīng)被無數(shù)信眾仰望矚目的大祭司祝老板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就是話本里戲曲里演的那種邪魅霸氣的魔教教主？

    于是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祝鶴瀾穿著雍容華貴的紅衣，抱著胖貓懶懶地坐在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衣衫半解，旁邊還有個西域美人往他嘴里喂葡萄的場面。

    “你現(xiàn)在想的東西，我是能感知到的……”祝鶴瀾沒好氣道。

    “那又怎么樣，你也可以意yin我啊。”重六嘴角往上提，下一瞬他的笑容卻僵在臉上。

    祝鶴瀾確實(shí)也想像了，問題是他想象的重六長著一雙貓耳朵，后面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每天貓在墻角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東張西望，看到祝鶴瀾眼睛里的瞳孔就突然放大，尾巴直立，一副花癡的樣子。

    重六嘴角抽搐，“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的？”

    “不是很可愛嗎？”

    “……為什么是貓？我明明是水生的！”

    于是下一個畫面中，長著貓耳貓尾巴的重六拖著一大把軟軟的水母觸手在地上爬……

    “祝鶴瀾?。?！”

    “六兒……這是預(yù)謀要謀殺親夫？”

    槐樹：“……”

    當(dāng)經(jīng)過了那一層道符形成的陣法結(jié)界，紫鹿山腹的氣息驟然一變。之前的干燥清乘之氣漸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驚人濃稠的穢氣。這里的土地中蠕動著數(shù)不清的介于蟲子和菌類之間的古怪原始生物，泥土如沼澤一般稀軟。所有的東西都混沌一團(tuán)，分不清什么是活的什么是死的。

    忽然，重六感覺到一股熔巖般炙熱的生命力襲向他。

    他看到了，在那漆黑的塵封的大地深處，有一道血紅色的光芒在躍動著。那光芒愈發(fā)熾盛，地在無人知曉的星球腹地兀自綻放著。一層布滿血絲的黏膜包裹著那一汪充斥著無盡可能性的黏液，猶如大地深處緩慢呼吸悄然等待的子｜宮。

    重六跟著祝鶴瀾和槐樹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紅色的“子｜宮”便愈發(fā)顯得龐然浩瀚。一層半透明的黏膜宛如巨大的城墻，攔著后面擁擠的黏液、脂肪、rou塊組成的小型宇宙。越是靠近，一種原始的、令人向往又恐懼的神秘生命力好似能具象成看得見摸得著的須子，緊緊地纏繞住重六的身心，那妖異華麗的紅令他著迷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