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士大概是跟他說了什么令他開始對我存有戒心。唉……若是我說的話他聽不進(jìn)去，再多說什么也只是徒增他的反感，反而可能更令他錯失救命時機(jī)。到底還是得看他自己。”

    重六氣道，”那夢骷國師也太不給咱們臉面了！咱們幫他，他反而幾次三番地讓他的徒子徒孫們來挑唆?！?/br>
    “幾次三番？”掌柜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了重六告訴過他的一段插曲，“你是說你和松明子去取扇子的時候遇上的那個年輕方士？”

    “可不就是他！”

    祝鶴瀾揣著手，陷入沉思，“我認(rèn)為此事與夢骷無關(guān)。國師年事已高，近些年甚少再參與大羅派事務(wù)，不過是掛著個掌教的名頭。這兩年恐怕就要傳度給他的三弟子無欲。而你上次遇到的那個緣初我也已經(jīng)打聽過了，是夢骷的大弟子無生收的入室弟子?！?/br>
    重六緊了緊身上的棉衣，琢磨著掌柜的話，“大羅派我收集到的消息不多，畢竟他們也神神秘秘的。但我知道夢骷收了七個徒弟，但是怎么沒有選大徒弟繼承他的衣缽？”

    “因?yàn)閴赭几艺f過，他的大徒弟不大’柔順’，好像是理念上與他師父有所不和。方士中也分為不少派別，最簡單的分類有長生派，修r(nóng)ou身成仙不理俗物；降魔派，就是如青冥派和大羅派這樣降妖除魔造福蒼生積攢福德的門派；還有苦行派，便是修來世成仙今生受苦積福的門派。

    但是這些派別里又衍生出許多龐雜的理念分支。像夢骷，雖然他曾經(jīng)面對過天辜人帶來的魔軍，但其實(shí)他對于一切非道的東西并沒有那么強(qiáng)烈的反感?？墒撬拇蟮茏訜o生就比他極端一些，甚至可能比柒曜真人還要極端。他認(rèn)為如你我這樣沾染穢氣的人，都是禍害，早晚要為禍人間，所以都應(yīng)該被關(guān)起來，集體除穢。如果除不了的，便應(yīng)當(dāng)關(guān)起來，免得引來災(zāi)禍。”

    重六露出嫌惡的表情，“這人有?。课覀冋兴撬?？！”

    “這樣的人也不難理解，他只是害怕他不知道的東西而已。人害怕，又不愿意去了解，就會想要消滅?！按藭r兩人走到距離大路不遠(yuǎn)的地方，重六才想起來他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哎？那要是鐵匠不干了，那這單生意？““只好找下一家。我認(rèn)識的鐵匠不止他一個，只是他的能力與客人的需要最吻合。但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也不是沒有?！闭乒褡呦蜢o靜等在大路上的馬車。

    重六回頭看了一眼，那院落已經(jīng)隱沒在夜色中。能看到的，只有在月光下勾著一層銀線的黑暗大海。

    海浪的聲音震蕩在空氣里，那咸澀的味道充斥肺腑，令他莫名產(chǎn)生一種……鄉(xiāng)愁。

    他回想起了夢中那片海。

    他回想起了那種與整片、整個廣大的球形世界難分彼此的純?nèi)缓妥栽凇?/br>
    祝鶴瀾聽到身后沒了踩踏積雪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卻見重六望著遠(yuǎn)處的大海發(fā)呆。

    祝鶴瀾微微皺眉，便又回到重六身邊，“怎么了？”

    重六猛然回神，“啊？沒什么。就是好久沒看見海了。以前我和我?guī)煾缸〉牡胤?，離海岸不遠(yuǎn)?！?/br>
    這是重六第一次主動說起關(guān)于他與他師父的過往。祝鶴瀾略微訝然。

    重六從前總是咬死了說自己是皋涂人。

    但皋涂山距離海遠(yuǎn)得很，所以這是……跟自己說實(shí)話了？

    祝鶴瀾卻沒有繼續(xù)追問什么，只是催促道，“走吧，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br>
    ……………………………………………………

    掌柜在另一名木匠那里談好了制作木指南魚的細(xì)節(jié)，只要在木頭里面插上一根磁針，便可與鐵質(zhì)的一般使用。這位木匠身上的穢氣運(yùn)作方式與鐵匠的能力似乎不同，他制作出的木雕常常會“活”過來。

    一般來說他雕琢的都是些小鳥、蜂蝶這樣的小生靈，不會造成太大殺傷力。但在遇到掌柜之前的某一次他接了一單大生意，幫一個村子里的人雕了一座足有兩人多高的后土娘娘像。

    結(jié)果一個月之后，有人去那村子里探親戚，卻發(fā)現(xiàn)整座村子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不論人還是動物，一個不剩。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地上、墻上到處潑灑的暗色干掉的液體痕跡，還有不少已經(jīng)腐爛生蛆的rou塊。整個村子彌漫著腐爛的惡臭，仿佛陽間地獄。

    他一直走到那新蓋起的后土娘娘廟，看到那地上到處散落的殘肢斷臂。唯有那后土娘娘的木雕像立在神座上，肚子撐得極大，慈祥微笑的嘴上全是血跡。

    官府將那木雕切割開，在它的肚子里找到了村子里不少人……至少是不少人還未被消化掉的部分。

    后來在掌柜的幫助下，木雕上面的穢氣被大幅抑制，令它們只有在特定情況下才能活動。

    而這一次掌柜用咒符規(guī)劃下的特定情況便是當(dāng)它察覺到外界有濃重的穢氣接近，它便會開始游動向穢氣襲來的方向。而這時，為了讓指南魚不至于失控，要把它一直泡在豬血里，每天都要更換新鮮的血液。當(dāng)它開始活動后，要立刻滴入幾滴人血來安撫它。

    重六寫好契約的雛形，掌柜也和木匠談好取貨時間后，天已經(jīng)大亮了。官道上開始有往來的車馬，抄近路已經(jīng)不再安全，只好駕車趕回天梁城。

    好在木匠居住的地方不似鐵匠那么遠(yuǎn)。大約跑上三個時辰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