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二姐最需要的不光是干燥的衣服被子, 她還需要洗個熱水澡, 再喝碗姜湯。

    尤其是她本身就有嚴重的寒癥，還這么冷的天下水，不回來趕緊暖一下, 下個月就得遭大罪了。

    “玉竹meimei，我剛剛好像看到我爹了?！?/br>
    “對，我也看見了。你爹很好, 就是落了水需要暖和一下。你娘會照顧好他的, 你乖乖的在我家呆會兒，晚些時候你娘就會來接你?！?/br>
    玉竹把他摁在凳子上，囑咐了他幾句便轉(zhuǎn)頭開始麻利的抱柴火燒水。

    這個時候真是無比慶幸家里砌了土灶。如今大鐵鍋可以燒一大鍋的熱水給二姐洗澡, 陶罐正好可以拿來煮姜湯。

    火生起來后她放了兩根比較粗柴火一邊燒著, 然后去扒拉了一整塊姜出來洗干凈，切成了細絲都放進了陶罐里。

    對了，家里還有糖。

    玉竹又去翻出了上回還是陶寶兒娘送的那包糖塊出來, 丟了幾塊進去。

    等長姐扶著二姐進門的時候，她的姜湯和熱水就都已經(jīng)燒好了。若不是年紀太小沒有力氣，她連水都想給二姐兌好提進屋去準備著。

    陶寶兒就這么坐在院子里，看著玉竹忙前忙后又是舀水又燒火又是切菜，頭一回升起了自己好像有些無用的心思。

    若是此刻在家照顧爹爹的是自己，那他又不會生火，也不會切菜，更不會熬湯，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玉竹meimei她，真的好厲害啊……

    玉竹沒有瞧見陶寶兒那崇拜的眼神，她正忙著把鍋里的開水舀到桶里去。

    “長姐，鍋里我燒了開水，你給二哥提進去兌水吧，不夠我再燒。”

    玉容詫異了瞬間，也顧不得感慨小妹懂事，趕緊的提了開水進屋。

    新蓋的這座石屋里有個剛剛打好的大浴桶，昨日剛送來，今日就派上了用場。

    幾桶guntang的開水倒進去，再兌上些許涼水，玉玲一坐進去，瞬間感覺神魂都歸了位。方才她真是感覺自己全身都成了冰碴子一樣，連動一動都費勁。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來的。

    “喏，小妹親手給你煮的姜湯?！?/br>
    玉容把碗遞給了二妹，眼里是說不出的羨慕。

    “小妹還是最喜歡你?！?/br>
    玉玲喜滋滋的喝下整碗甜甜辣辣的姜湯，這下是從里到外都暖和了。心里美的直冒泡，當真是沒白疼小丫頭。

    “長姐，若今日換成是你，小妹也是一樣的。咱們疼她，她也疼咱們。不過還是要訓(xùn)她一下，以后別去灶臺燒什么開水，萬一燙了就不好了?！?/br>
    玉容沒好氣的拿過空碗，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真該讓小妹進來聽聽，快洗吧?！?/br>
    一炷香后，玉玲洗好了澡，換上了干爽的棉襖，精神也恢復(fù)了過來。姐妹三坐在院子里開始說起今日救人的事兒。

    “今日行船的時候，我們的船就在陶大海和陶江他們后頭沒多遠。起先是不知怎么陶大海的船突然亂了方向，沒穩(wěn)住船，側(cè)翻的時候把旁邊陶江的船也給撞翻了。后來咱們趕上去救人，聽那救上來的村民說，陶大海像是犯了什么病，早上來的時候精神就不是很好，之后更是直接暈過去摔進了海里。”

    玉竹聽完頓時明白了。

    難怪一開始漁民們救治及時也沒能找到陶大海。他既是暈倒了摔進海的，自然無法像其他船員一樣游出海面求救。他們想要救人就得閉氣潛水下去花很長時間去找，如此冷的天氣，下水一趟再上來，幾個來回就是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住。

    而陶大海找了那么長時間，恐怕……

    剛想到這個可能，村子里便響起了一陣陣的哭聲。聽那方向，正是二毛家所在的位置。

    玉竹心沉了沉，擔心起二毛來。

    玉容知道小妹跟二毛玩的好，但是，現(xiàn)在人家里剛出事兒，正是亂的時候，小孩子實在不合適上門去。

    “等過幾日，她們家事了了，你再去好好陪二毛說說話。二弟，你呢，去她們家瞧瞧，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陶嬸嬸她應(yīng)該也在巧蘭家?！?/br>
    玉玲點點頭，綁了下頭發(fā)便出了門，順道將陶寶兒也送了回去。

    接下來的兩日，村里氣氛都不太好。畢竟這眼看著就要新年了卻沒了個人，將心比心，他們自己家誰沒有一兩個男人在船上，誰心里都不好受。

    直到二毛她爹下葬后，為著生計，漁民們才又漸漸恢復(fù)了勞作。玉竹也總算是能去找二毛了。

    這天她特地早早起來，煮了兩個雞蛋放到自己的簍子里，準備去約二毛趕海的時候跟她一起吃。結(jié)果去了她家才發(fā)現(xiàn)她家里只有奶奶在，原本和陶二嬸嬸年紀差不多的人，現(xiàn)在卻像是老了二十多歲，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問她話也是直愣愣的沒有回。

    瞧著精神好像不大好。

    也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打擊確實是大了些。

    巧蘭嬸兒和二毛都不在，這院子里的雞都餓的咕咕亂叫，小狗們也是嗷嗷叫個不停。一地的雞糞狗屎，臟亂的難以下腳。

    短短幾日，這個家便露了敗像。

    玉竹看了一圈，只找到了些爛菜葉子，她都拿了出來喂了雞。別的她也幫不了什么，只能給二毛奶奶蓋了蓋身上的衣服，出了門。

    二毛沒在家，沒辦法，玉竹只能一個人去了海邊。

    潮水是天不亮就退了的，她來的算是挺晚，沙灘上到處都是坑坑洼洼被耙過的痕跡?？礃幼哟蟾乓簿桶雮€時辰左右就要開始漲潮了。

    玉竹想著既然出來了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去，便沿著海灘往前一直走，想找塊清凈點兒的地，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好貨。

    結(jié)果走了老遠，好貨沒遇上，倒是叫她遇上二毛了。

    才半個月沒見，二毛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再沒有以前那樣豪橫的氣勢，也不會在她娘趕海的時候搗亂。

    現(xiàn)在的她，一個人拖著沉沉的簍子，專心的耙著沙灘上的每一顆蛤蜊，專心到連玉竹走到她跟前兒了都沒發(fā)現(xiàn)。

    “二毛……”

    玉竹輕輕喚了她一聲。

    二毛只是手上停了下，連頭也沒有抬。

    “小竹子你去找陶寶兒玩兒吧，我現(xiàn)在沒空?！?/br>
    “我不玩兒，就是來看看你?！?/br>
    玉竹放下自己的簍子，拿出耙子幫著她一起耙蛤蜊。二毛這狀態(tài)很明顯不太好，若是她抱著自己哭一場那倒還沒事，現(xiàn)在這樣……

    “不用你可憐我，你耙的蛤蜊裝你自己簍子里去?！?/br>
    二毛將玉竹剛剛放進自己簍子里的蛤蜊都挑了出來，扔到了沙灘上。玉竹體諒她剛沒了爹，也不計較，就跟在她后頭，幫著她耙蛤蜊，拉簍子。

    一炷香后，二毛終于爆發(fā)了。

    “你聽不懂人話呀！我不需要你來可憐我！我自己有手有腳能干活能養(yǎng)活自己！干嘛還跟在我屁股后頭，煩不煩？！”

    她的話，像是對玉竹說的，又像是對別人說的。

    玉竹一點兒都不怕她，因為她聽出來了，二毛如今就是個紙老虎。她還是像以前一起出去玩的那樣，上前拉住了二毛的手。

    “我才不走，我要是走了，你肯定要哭鼻子的。”

    二毛憋的死死的眼淚聽完這話頓時就憋不住了，抱著玉竹哭的死去活來。

    “小竹子，我爹沒了。嗚嗚嗚嗚……”

    “他們說我爹絕后了，可我不是后么？嗚嗚嗚嗚……”

    “我阿奶好像瘋了。嗚嗚嗚嗚……”

    “昨晚上，昨晚上我聽到舅母在勸我娘改嫁，我娘應(yīng)了。嗚嗚嗚嗚……”

    玉竹安安靜靜的聽著，越聽便是心疼二毛。

    是，這個時代沒有男人當家女人會很難。可現(xiàn)在村里不是可以制蝦粉熬蠔油賣么，生活總是能過的。巧蘭嬸兒也太狠心了。

    不是說不許你改嫁，只是要改嫁你也別這樣心急，好歹給婆母跟孩子一點兒時間緩緩。丈夫的頭七都還沒過呢，就商量著要改嫁了。而且聽二毛說的她并沒有打算帶著女兒改嫁的意思，所以二毛以后只能和受了刺激的奶奶一起生活。

    大人都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瘋了，更可況是這么小的二毛。若是不叫她發(fā)泄出來，真不知道她會變成什么樣。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日翻船的時候是大家都出海的時間，若是返航的時候，翻了兩船魚，倒時候還要賠償大把銀錢。二毛家就要雪上加霜，霜上加冰雹了。

    聽說當日救人的時候，出事的那兩艘船也都拉了回來，只是丟了些漁網(wǎng)等小件，人家念著陶大海丟了命，也都沒有要賠償。

    其實就算沒了巧蘭嬸兒，日子若實在過不下去了，二毛將船便宜賣了，也夠她嚼用好幾年。

    但，被母親拋棄的痛苦，是無法用銀錢來衡量的。

    二毛哭了多久，玉竹便陪著她在海邊坐了多久。一直到開始漲潮了，兩人才一起拉著簍子往回走。走到了二毛家門口的時候，她很明顯的看出二毛在害怕，害怕進自己家。

    “二毛，你還有阿奶，還有我呢。咱們背靠著大?？偛粫I死，你別怕。明日我再來找你一起去海邊，咱們不耙蛤蜊，帶你弄點兒好東西。”

    明明玉竹才四歲，可不知道為什么，二毛就是很相信她。聽了她的話，好像以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那我明日早上在家等你哦?！?/br>
    “嗯嗯！我先回去啦！”

    玉竹提著空空的簍子轉(zhuǎn)身走了兩步，想想又回頭朝二毛揮揮手。

    “明天見！”

    “明天見……”

    二毛依依不舍的朝玉竹揮揮手，這才進了門。等看不到人了，玉竹那故作輕松的樣子才卸了下去。

    “唉……”

    “喲，誰惹著我們小玉竹了，這唉聲嘆氣的?！?/br>
    玉竹只覺得地面一下遠離了自己，再回過神便被抱進了男人懷里。居然是魏平……

    “魏叔叔……你是來看陶寶兒的嗎？你走錯了?！?/br>
    魏平干咳了一聲，想到自己想找玉竹打探的事兒，莫名有些臉熱。

    “沒走錯，我就是來找你的。方才我在海灘邊兒上就瞧見你了，只是你的伙伴好像一直在哭，我便不好出來找你?！?/br>
    “找我的呀……”

    玉竹一雙眼滴溜溜的轉(zhuǎn)，想從魏平臉上瞧出點兒什么。

    “魏叔叔，你是不是快要成親啦？”

    “?。?！沒有的事兒！你聽誰說的？！這話可不能亂說！”

    瞧他那著急否認的樣子，玉竹心里也猜到了點兒什么，不過她還是要問個清楚才行。

    “可是上回我和jiejie們在茶攤上喝茶，明明聽到你跟一個姑娘在說成親的事兒，又不是只我一個人聽到的。你真的不是要成親了嗎？”

    “誤會，那都是誤會……”

    魏平一時真是悔不當初。若是當日能追上去，同玉容好好解釋一番，如今便不會有這誤會。連玉竹都這樣想，那玉容自是不必說了。

    想想又是后怕。

    若不是今日恰巧自己來給jiejie送東西，等jiejie的口信到了城里，那都要幾日后了，萬一再有媒人上了她家，她應(yīng)下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