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伊斯特岱的重型信，就像對待圣書中的一個篇章，輕放一邊。她將巨大的黃色記事本放在面前，找出一支圓珠筆，急速地寫了起來：

    第一，草擬一個精彩的項目報告給賽勒斯哈克費爾德，爭取獲得一筆較大的費用。

    第二，同馬克和克萊爾;還有幾個畢業(yè)生;商量伊斯特岱信中提到的研究，以形成一個報給哈克費爾德的東西。研究區(qū)域為三個海妖島;歷史上有沒有提到過像海妖島這樣的記載？;研究丹尼爾賴特和戈德文;研究別的地方同三海妖島上并行的習俗;深入了解考特尼的背景，等等。

    第三，精選可與我們同行者的名單。哈克費爾德喜歡大名鼎鼎者。可能人選;隆姆卡普維茨，植物學(xué)和攝影;雷切爾德京，精神病學(xué);沃爾特澤格納，醫(yī)療;奧維爾彭斯，比較性學(xué)研究;以及別的幾個。一旦哈克費爾德點了頭，口授克萊爾寫信給所有考察隊成員，詢問是否可能參加和有興趣。

    第四，給麥金托什去信問一下，向委員會例會宣讀關(guān)于波利尼西亞人種學(xué)的新研究報告是否還有可能，告訴他有關(guān)三海妖的事，不要寫信，打電話。

    她向后靠了靠，審閱著黃色記事本，感到已經(jīng)把全部馬上要做的事都包括進去了。這時，她意識到落下了一項任務(wù)，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項，她又一次俯到記事本上。

    第五，寫封信，航寄給亞歷山大伊斯特岱;塔希提;今天晚上。告訴他lsquo;去;我絕對要lsquo;去、去、去！

    04

    在海登一家4口中;說4口，是承認總是面帶笑容的日本白日傭工鈴木也算1口;克萊爾埃默森海登，自以為是在日常事務(wù)中受伊斯特岱5個多星期前的來信影響最輕的一個。

    她的婆母，莫德（克萊爾來了幾乎有兩年了，仍然覺得她太怕人，難以喊她瑪?shù)伲?，轉(zhuǎn)變最為明顯。當然，莫德向來忙碌，也很有成效；可是過去的5周里，她簡直成了一個活躍的托缽僧，一人干著10人的活。更有甚者，在克萊爾的眼中，她變得越來越年輕，精力充沛，富于創(chuàng)造性。克萊爾覺得，她現(xiàn)在就像艾德萊還是她的合作者時那樣，達到了體力頂峰。

    想著這些，浸泡在浴盆沒肩泡沫中的克萊爾，懶洋洋地用手掌在泡沫中扇出一道空隙。她讓思緒在對艾德萊海登博士的不怎么深的記憶中漫游。她在結(jié)婚前見過他兩次，是馬克出于社交的原因?qū)⑺龓У绞グ桶屠?。這個高個、駝背、微胖的學(xué)者以其不加渲染的睿智、廣博的學(xué)識和理解力給她留下了印象。馬克不時地向父親提一些挑戰(zhàn)性的問題，但都被他輕而易舉地用善意的譏諷擋到了一旁，弄得馬克語不成句。她發(fā)覺艾德萊的權(quán)威也使得她驚若寒蟬了。她老是感到自己給他留下了一個不怎么樣的印象，盡管馬克向她證實說，他父親說她是一個有魅力的漂亮小家伙。她不斷希望她在艾德萊那兒的形象應(yīng)當更好些。但在他們第二次見面的一周后，他突然死于心臟病。就是在他的靈堂里，她堅信，她仍然僅僅被他視為一個有魅力的漂亮小家伙。

    肥皂泡在她身前又將空隙彌合了，她心不在焉地用手抹著泡沫。她知道，她的思緒亂了，她想記起剛才想的是什么。想起來了：5周前的伊斯特岱來信，還有它對他們的影響。莫德成了一個托缽僧，對了。馬克，也比以前忙了，更熱情了（如果那是可能的話），更有勁頭了，對一些細小煩惱的抱怨也多起來了，不過這些煩惱都是有關(guān)這次實地考察旅行的成問題的設(shè)想的。你那位伊斯特岱聽起來像一個傳奇作家，就在兩天前，他對莫德說，一件這樣的事，在花費時間和錢財以前，應(yīng)當進行必要的調(diào)查。莫德對他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待之以所有母親對她們早熟的男孩所有的無限耐心和疼愛。莫德維護了伊斯特岱的形象，解釋說形勢不允許先進行調(diào)查，提醒他相信她對好事所有的萬無一失的辨別能力，這是她的本能和經(jīng)驗的結(jié)晶。像往常一樣，一旦遭到駁斥，馬克就讓步，并將自己湮沒在加班加點工作中。

    只有克萊爾的日常生活好像沒受到最近事態(tài)的影響，現(xiàn)在，打字和整理資料的活多了些，但并沒有占滿她的所有時問。每天早晨，她仍然可以泡在熱乎乎的、滿是泡沫的浴盆里，吃早飯時看報紙，同莫德談?wù)撝鴪笊系膬?nèi)容，干她的慣常工作，然后同別的年輕妻子們?nèi)ゴ蚓W(wǎng)球、喝茶或聽講座。晚上，如果馬克太忙，不能同她去看電影或駕車兜風，或者沒有晚會，她就讓馬克在那里埋頭讀寫，從事研究，校對論文;反正是男人的活計;她則看小說，或半睏半醒地看袖珍電視。伊斯特岱和三海妖并沒改變這些。

    可是，克萊爾也的確感到某種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它不是日常事務(wù)，是一種感覺;幾乎像一個真正存在的泡泡袋;在她內(nèi)心的一種感覺變了。她正式地、合法地，無論如何將永遠地，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做了1年零9個月的馬克海登夫人。結(jié)了婚;母親和繼父說是良緣;內(nèi)心的這種感情袋就開始漂浮和令人感到有趣，像一個氣泡帶著你不斷升高、升高、升高，下面的一切都是奇妙的。可是漸漸地，隨著婚后時間的增長，這只漂浮的氣泡沉了下來，落到地上，變成了一個陰郁的、根本不代表任何東酉的小水坑。這就是這個氣泡的面貌：無。這就是她對任何事情的感情：無。一切激動和興奮的可能好像已經(jīng)消失了。生活的一切看來就是這樣了，前面的每一天，甚至直到生命的最生一天都可以預(yù)見，沒有泛起波瀾的希望了。這就是那種感情，當她聽到年輕母親們談?wù)摦a(chǎn)后憂郁期時，她便懷疑是否也有婚后憂郁期。這種失望感不能怪任何人;肯定不能怪馬克，絕對不能怪他;有可能的話，只除非怪不諳世事的新娘本人，怪她過于浪漫和過于期待的正在凋謝的花束的失落感。她想，如果她有了錢，就組織一隊專家去研究出灰姑娘在所謂從今以后過著幸福生活到底過著一種什么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