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和師,蜀中和儀,和晏書。 黑油大門靜靜打開,清風拂過,吹起玄黑的衣角,和儀抬步入內(nèi),面容莊肅。 小廟外頭不大,也是一入院子就能看到正屋,但白霧nongnong,推門入內(nèi),卻是整整齊齊三十五幅畫像,絹本,畫中人一色的藏青衣裳,玄色外袍,手提白紗燈,腰懸藏銀鈴鐺。 畫像排布在室內(nèi),分毫不顯擁擠,房屋大小可見一斑。 和儀的鞋不知何時已脫在門口,她雙手交疊立起在胸前,一一拜過,一面輕聲道:“晏書即日離蜀赴京,前來拜別列位祖師與師父?!比缓笫捌鸫执值囊话严?,在長明燈上引燃了,按次序一一插上,然后依次引燃琉璃盞內(nèi)的酥油燈。 最后走到師父的畫像前,看著懸在墻上的畫像與擺在面前的牌位,忽然笑了笑,低聲嘟囔一句:“臭老頭,你早就知道了吧!前兩天托夢的時候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吃了這么大一驚?!?/br> 然后再一拜,眼中已有了些微熱意,輕聲道:“我要走了,孟叔會留下,您們在底下有什么短的,多夢就是,晏書會吩咐孟叔去辦。時代變了,交通、聯(lián)絡(luò)都方便了,或者那位祖師上京辦事,也與晏書見一面吧?!?/br> 堂中清風徐徐而過,每尊畫像下牌位旁小架子上掛著的鈴鐺都放出清脆的響聲,和儀忍不住一笑,已然熱淚盈眶。 最后磕了個頭,低聲道:“晏書真走了,諸位照顧好自己?!?/br> 從容起身,轉(zhuǎn)身離去。 站在門口穿鞋的時候,忽然嘟囔了一句:“上有老啊!還是滿屋子的老,責任重大、負擔沉重,賺錢要認真??!” 清風帶起她的袍角,此時,卻不會再有人笑罵她一聲“臭丫頭”。 她也不能再還回一句“臭老頭”。 ……因為那老頭已經(jīng)是鬼了。 想到這里,戲精和師剛剛上來的悲傷情緒瞬間消弭,笑意涌上,好笑地搖搖頭,動作瀟灑地擺了擺手:“走了!放寒假再來?!?/br> 正堂的大門猛地被風帶上,好像真有老不修的小老頭在回應(yīng)他們家驕矜任性的小丫頭。 “和師?!背隽遂籼玫拈T,遠方已有幾位老鬼等候,見和儀出來便紛紛上前,為首的一個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鬼,cao著一口當?shù)胤窖?,穿著淡青襖兒、下搭白綾裙子,烏油油的頭發(fā)挽著發(fā)髻,十分老派。 “您家里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您是要走了嗎?”走出來的是一個穿著鵝黃羽絨服的女生,普通話很標準,笑著問道。 和儀笑著對她點了點頭,“是,這邊山里幾位多照顧著。別在山里有人見了血,那就沖撞了山靈,不好了?!?/br> “我們曉得的,儂放心?!贝饝?yīng)的是那位少說明朝的女鬼。 然后又拉著和儀的手要傳授宅斗技巧,小姑娘也在旁認真道:“現(xiàn)在的豪門呀,心最臟了!和師您可得小心啊,別是有所圖謀的!” 不,我堅信,沒有什么能比我的拳頭更好用。 和儀心中默默反駁,若林家人真要算計她,那還搞什么宅斗啊!要是她和儀開始用這些招數(shù)算計人,那巫鬼之道只怕就要自此沒落了。 玩什么陰謀詭計??!實力最重要! 然而對著對自己滿懷關(guān)系的眾鬼(小弟),和儀還是得耐心一些。 “放心吧?!焙蛢x輕輕撫著剛剛回到腰間的小鈴鐺,笑道:“又有什么惡意騙得過我呢?” “也是啦?!?/br> 作為三四歲就在山里稱王稱霸的小霸王,和師在大家伙的指點下走向了星及那邊的方向,然后在距離他們不遠處與大家揮手告別。 真是:山大王揮手別山寨,眾下屬悲傷難告別。 第5章 . 和師虐鬼實錄 和儀:我臟了………… 踩著點似的,和儀這邊和林正允等人下了飛機,手機剛一開機,就收到了某某盧姓人士的求職短信,內(nèi)容如下:晏崽啊,爸爸疼了你這么多年,你總要有點回報吧?! 和師心中了然,眉尖輕挑,似笑非笑,回復(fù)他:怎么?不是說接了個大單子嗎? 杜鵑已走了過來,挽著她的手興高采烈地說:“晏晏你累了吧?走,咱們的車就停在外面,咱們回家,mama讓阿姨做好吃的了?!?/br> 在蜀中相處幾日,杜鵑女士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和儀母親的這一身份,甚至同林正允先生一起與和儀深刻探討過戶口問題,當然最后并沒有得到結(jié)果。 不同于常人,和儀的戶口是落在特別事務(wù)部的,四舍五入也算個公務(wù)員,享受特別福利的同時當然也要給公家做事,算是互惠互利,戶口要落在那里難,和儀算是一個特例,還是先和師給搭得線,這些年也明里暗里為那邊做了不少事情。 落戶難,移出來自然也難,何況落在那邊,也算是個表忠心的態(tài)度,不然和儀也不可能在蜀中活成土皇帝。 這些事不必與林正允及杜鵑細說,輕描淡寫地講幾句,林正允心里有了底兒,就不在意了。 只是確認了和儀的上京戶口的第二天,和儀的桌案前就多了幾份房屋購買協(xié)議書,即使有錢如和師,也免不了感慨一句:真是閃瞎了貧窮少女的眼。 已經(jīng)扯遠了,當下,和儀對著杜鵑笑瞇瞇點了點頭,母女兩個一塊往外走著,不忘低頭看盧津江的回復(fù)。 問仙堂盧先生:嗐,別提了,單子倒是不小,可惜這回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老天爺,捐了一半錢還不夠,出門連撞了幾輛豪車,修車費都搭出去了,現(xiàn)在兜比臉干凈。 和儀忍俊不禁,以飛快的手速回復(fù):要多少? 問仙堂盧先生:?。?!親妹?。∥叶妓愫昧?,就要三百八十五塊六毛,你給多了我也留不住,這些正好夠我挺到兼職的工資到賬。 和儀嘖嘖兩聲,同情了一下自己的貧窮好友,手指輕點給他發(fā)了個轉(zhuǎn)賬。 杜鵑在旁道:“走路就別看手機了,不穩(wěn)當?!?/br> “好的mama?!焙蛢x從善如流地將手機收起,林毓中偏頭看著她,笑了一下,說:“咱們家的吳姨冰糖肘子做的很不錯,還有山楂烏梅飲,你一定會喜歡?!?/br> 杜鵑忙不迭道:“可不是嘛!吳姨祖上可是宮里的御廚,要不是當年她哥哥把她……的時候我?guī)土怂话?,也輪不到她在咱們家做事?!?/br> 和儀心中熨帖,笑著答應(yīng)了,又故作疑惑地問杜鵑:“什么事能換來這樣大的恩情?” 杜鵑面色微沉一瞬,又立刻笑了起來,搖搖頭,輕聲道:“不過是些家族紛爭而已,財帛動人心,這都是常有的?!?/br> 林正允駐足等了慢悠悠走著的母女兩個一會兒,正好聽到杜鵑這話,當即眉心微皺,道:“也不能一概而論?!?/br> “是是是,您老人家說得有道理!”杜鵑斜睨他一眼,輕嗤一聲,“知道你要在女兒面前建立高大形象,現(xiàn)在形象也建立的差不多了,把東西給小顧他們拿好不好?別再把晏晏的東西給甩了!一把年紀老頭子了,耍什么帥?” 和儀忍不住抿唇一笑,林毓中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一揚下巴:“這都是常事兒,就當看個熱鬧了?!?/br> “好的哥哥?!?/br> 上了車,和儀總算有時間再瞄一眼手機,果然那邊轉(zhuǎn)賬已經(jīng)收了,不過盧津江這人得了好處就發(fā)飄,一連幾條消息,看的和儀笑容陰人。 感謝的話不必多說,大家互當爸爸成迷,而和儀年紀最小,唯一能夠成功的機會就是盧津江兜比臉干凈求助的時候。 真正讓她開始皮笑rou不笑的是下一句。 ——嘿嘿,哥哥這短信發(fā)的不早不晚正好吧?我還特意上香算了一下呢,就掐著你下飛機開手機的點!你說你這習慣也忒老年人了,現(xiàn)在私人飛機拿個沒wifi,就你還把手機關(guān)機,真是的,老舊!狗頭鄙視.jpg 和儀笑的瞇著眼睛看著這條短信,翻了一下日歷,然后毫不留情地截屏,退出去找到網(wǎng)名為“朝陽區(qū)賭神”的好友發(fā)了過去。 當然認爸爸那一句是馬賽克掉的,畢竟她還不想招阿姨誤會。 跟著一個委屈巴巴的小黃臉。 不一會兒,那邊發(fā)來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和儀于是明白:盧津江要遭殃了。 “真是的,明知道我討長輩喜歡,還來招惹我?!焙蛢x嘖嘖兩聲,搖了搖頭,收起了手機。 不要感激我,我只是一個為朋友相親事業(yè)添磚加瓦的好meimei。 杜鵑在旁笑看著,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然后一切當然順順利利,一頓晚餐吃的順心無比,除了星及的小眼神時不時地飄來使和儀有些不敢向大葷動筷子以外,一桌子好吃的,都是她喜歡的菜色,誰會不開心呢? 房間也看得出來,準備的格外精心,淡淡熏香是很清新的花果香,喝過杜鵑送來的熱牛奶,和師躺在床上,將手機放到自己三米以外的地方,以免它勾引自己熬夜。 手機,真是一個誘人犯罪的小妖精。 曾經(jīng)因為沉迷網(wǎng)絡(luò)差點高考翻車的和師眨巴眨巴自己毫無睡意的大眼睛,由衷地發(fā)出了感嘆。 翻身下床,這個房間是一個小套間,小廳、臥室、衛(wèi)浴、另有一個小書房及一個三五步大的小陽臺,不算很大,但格局布置精妙,并不顯得狹窄。 視野同樣極好,林家大宅位處郊外,拉開窗簾透過窗子遠望,能看到青山蒼翠,垂眸便是樓下小花園的生機勃勃,今夜月光皎潔,若積水空明,花朵嬌艷,玫瑰含苞。 以林家之富貴,偌大的別墅養(yǎng)上四五個園丁不算多,甚至可以稱得上簡樸,這些花草樹木自然被照顧的格外精心,土壤肥沃,只是和儀倚著窗框向下看著,卻不知緣何總覺得玫瑰下的土壤莫名發(fā)紅。 暗紅的紅。 她順手往手腕上摸去,銀鈴自然是除特殊情況外日夜不離身的,此時慢慢摩挲著,眼眸低垂,仿佛只是消遣時光。 若有熟悉的人在身旁,就會明白:有鬼要遭殃了。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地的聲音。 和儀心里長長一嘆,感慨這萬年不變的過時手段,一面隨意掀起眼皮子往上一瞄,果然窗框頂部有鮮血順著向下流淌,窗臺上也已染上了紅痕。 “還不出來嗎?” 輕飄飄的話語落地,陰風驟起,和儀迅速倒退兩步離開窗臺的是非之地,然后十分珍惜地撫了撫衣裳,嘖嘖問道:“你這血滴子是番茄醬嗎?我告訴你可小心點,搞我衣服上削你!” “狂徒!”陰風迎面襲來,頃刻之間和儀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只吳青的手,指甲尖尖顏色發(fā)黑,看起來讓人瘆得慌。 和儀一面?zhèn)让姹荛_,一面抬手反擊,不過到底控制著力道,口中喃喃念道:“也不能看手機,好容易來點樂子,可得收著點?!?/br> “你說什么呢!”女鬼大怒,面孔瞬間黑紋遍布,陰笑之聲在和儀耳邊環(huán)繞,讓她鬧心的厲害。 陰氣由外而內(nèi)侵入身體,放常人早受不了了,和儀倒是沒覺出什么,她身上陰氣重,這點陰氣對她而言就是餐前薯條。 女鬼見無用,到底也是個稍有腦子的,便做出戒備姿態(tài),上下看著和儀,良久,扯著嘴唇陰笑兩聲:“我以為是個要死的,沒想到還能垂死掙扎。” “你前輩沒告訴過你,身上陰氣重的人,除了要死的,還有可能是養(yǎng)鬼的嗎?”和儀同樣扯著嘴唇笑了一下,眼神努力比她更桀驁不馴地看過去。 “嘖嘖嘖,大姐啊,看看你的臉蛋兒。你說你這實力實力,年資年資不高,也就是臉蛋還過得去了唄,請您能不能仔細保養(yǎng)保養(yǎng),別在這兒讓我看著鬧心。看看這及腰長發(fā),亂七八糟的,多久沒洗了?有二年沒?油都能炒菜了!要不要姑娘我給你燒點洗發(fā)水?不要錢,看你可憐,賞你的。免得你在這兒污染姑娘我的眼睛?!?/br> 和儀的嘴欠在鬼界那是出了名的,不過因為年紀尚淺,名聲還沒傳到京中來,這女鬼自然也沒聽說過。 女人嘛,哪有不珍惜臉蛋的,聽了這話自然大怒,竟然連摸不得和儀的底子都顧不得了,撲著就要上來動手,桀桀鬼笑聲傳遍臥室,女鬼陰笑著看向和儀,瞄過那凈白的肌膚,面帶嫉恨,狠狠道:“小丫頭,你這一身皮子不錯!姑奶奶要了!” 和儀來不及感慨這一招的百試不爽,下一秒,面色就徹底陰沉了下來。 “我的衣服!” 和師剁的了厲鬼踹的了怨魂,卻奈何不了水滴在半空中的活動軌跡,剛才在心里美滋滋的功夫,衣服已經(jīng)被“玷污”了。 “啊啊啊!我臟了!”這下也顧不得玩了,沉著臉劈手過去在女鬼肩上重重一砍,體內(nèi)靈力順著就在女鬼的四肢經(jīng)絡(luò)中游走起來,和儀陰笑兩聲,“你不是厲害嗎?繼續(xù)厲害??!” 良好的教養(yǎng)使和師心中縱有千百種罵人的話也吐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扯了一把女鬼的長發(fā),然后揪著她的領(lǐng)子使勁晃著,咬牙切齒地道:“瓜皮,你還我衣服!” “和師?!辈恢螘r,靈娘已穿過窗子在窗旁停下,瞥了一眼已經(jīng)暈頭漲腦的女鬼,心有戚戚,又忍不住有些憐惜:你說怎么就不長眼用這一招了呢?用就算了,怎么還搞到老大的衣服上了呢? 和師深呼吸幾次,一腳把女鬼踹到角落里,吩咐:“去,把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和‘尖尖的指甲’給我都剪了,打掃干凈的給我踹衛(wèi)生間洗衣服去,不把這衣裳搓干凈她就別想走了!” 靈娘忙答應(yīng)一聲,又拍著胸脯保證:“老大你就放心吧,保準壓著她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跟新的似的!” “呵。”和儀冷笑一聲,看向窩在角落里滿面驚恐的女鬼,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