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梧道：“我從前也打過他，但是都輸了。”

    林奴兒帶著他往前走，道：“為什么輸了？”

    顧梧忿忿道：“他會打回來，還會告狀?！?/br>
    顧晁那樣的跋扈脾性，看他今天這作態(tài)，必定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人，那么吃虧的只能是顧梧這個小傻子了，林奴兒的心里不禁升起幾分同情來。

    難怪景仁帝會留自己一命，想必就是為了讓她護著這個小傻子，否則，還不知要被人欺負成什么樣子。

    思及此處，林奴兒心中大定，看來景仁帝確實十分喜歡這個兒子，只要她把自己綁上顧梧這一艘船，暫時就不會有什么性命之憂。

    ……

    御花園的鬧劇很快就傳到了乾清宮，彼時梁春正小心地捧著托盤呈藥，景仁帝拿著勺子攪了攪熱氣騰騰的藥汁，面上倒是沒什么表情，梁春覷著他的臉色，悄聲起了個頭：“這秦王妃，倒確實有幾分厲害?！?/br>
    景仁帝從鼻子里輕哼一聲：“魯莽?！?/br>
    梁春咂摸著這兩個字，不像是生氣的模樣，便笑著道：“不過她護著秦王殿下的一番心意，還是好的，皇上到底沒看走眼?！?/br>
    景仁帝捏著勺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藥，眉心皺成一個川字，末了才道：“她這是在做給朕看呢，連你都被她糊弄到了?！?/br>
    梁春故作不解，道：“奴才愚鈍。”

    景仁帝就喜歡他這點小聰明，總是恰到好處的裝傻，遂道：“她才被朕敲打過，如今正好有一樁事情遞到眼前來，可不得抓住機會，向朕表一表誠意？”

    梁春恍然頓悟，道：“原來如此，皇上圣明?！?/br>
    景仁帝把勺子放下，沉默片刻，又道：“只要朕還活著，就不會讓他受了委屈?！?/br>
    可人總是要死的，景仁帝長長嘆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那碗湯藥，沒再拿勺子，而是直接端起來一飲而盡了。

    他還不能死，至少現(xiàn)在不能。

    第13章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一早就去拜見景仁帝，也沒吃東西，林奴兒這會兒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偏偏顧梧玩心重，一路上招貓逗狗的，溜溜達達回到重華宮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林奴兒找了一個宮婢問起小梨的下落，那宮婢答道：“都在伍嬤嬤那里學規(guī)矩呢，娘娘可要叫她過來？”

    林奴兒看了看天色，道：“先不急，早膳過后再讓她來吧。”

    宮人早就備好了早膳，饒是林奴兒做了心理準備，也被驚了一跳，精致的飯食菜色擺了滿滿一桌子，各式各樣的糕點小吃，應有盡有，琳瑯滿目，許多是林奴兒從未見過的。

    顧梧坐下之后，拿起一塊金絲棗糕就要吃，司膳的太監(jiān)連忙搶上前去攔下，顧梧又不高興了，鬧了起來，罵道：“滾開！”

    林奴兒看得莫名其妙，就在顧梧快要摔盤子的時候，適時開口問道：“為何不讓王爺吃？”

    那司膳太監(jiān)苦著臉道：“回王妃的話，奴才不是不讓王爺吃，只是宮里規(guī)矩，主子們這用膳之前，還得先試吃呢?！?/br>
    試吃，就是試毒。

    林奴兒頓時恍然，心想天家果然是不一樣，還得擔心有人下毒，吃個飯都這般累，她活了這么多年，只知道有的吃就不錯了。

    然而顧梧卻不許他們試吃，他一心一意覺得這些狗太監(jiān)們就是想分他的糕點吃，怒氣沖沖道：“不給你們吃，都滾，都滾！”

    不試吃，太監(jiān)們哪里敢讓他入口？萬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但是顧梧固執(zhí)得很，他實在不理解，每天用膳的時候，無論他吃什么，這些狗太監(jiān)們都要先吃掉一大半，只給他剩下一點點，總是這般，總是這般。

    他氣急了，一筷子就摔了出去，抬手作勢想掃掉桌上的盤子，但是臨了又停住了，大約是舍不得，只端起一碗不愛喝的粥砸在地上，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喜。

    可即便如此，司膳的太監(jiān)們也不敢瀆職，紛紛跪下去磕頭，場面一度十分熱鬧。

    林奴兒看著這混亂的情景，又看了看怒意未消的顧梧，拿起筷子，去夾了剛剛顧梧想吃的那塊糕點，司膳太監(jiān)連忙開口道：“娘娘，還沒試吃呢，可不能給王爺吃?。　?/br>
    顧梧又惡狠狠去瞪他，豈料林奴兒沒理會那太監(jiān)，而是問他道：“我能吃嗎？”

    這下所有人都怔住了，顧梧也是一愣，他不許那些太監(jiān)吃他的糕點，卻不能拒絕林奴兒，畢竟經(jīng)過這一天多的相處，他已經(jīng)很喜歡這個王妃了，更重要的是，她吃之前會詢問他，這讓顧梧有一種被尊重的感覺。

    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體驗，父皇只會命令，讓他做這個做那個，那些下人們只會磕頭，或者按什么狗屁規(guī)矩來，不許他做這個，不許他做那個，相比之下，王妃的請求讓他更能接受一些。

    于是顧梧點點頭：“你吃?！?/br>
    林奴兒咬了一口金絲棗糕，入口粉糯，甜而不膩，是她這輩子都沒吃過的美味，她忍不住想，難怪那么多人都向往這天下一等一的富貴，單就這些精致的吃食，已經(jīng)夠普通百姓們望而莫及了。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定在林奴兒身上，她吃完了那一塊金絲棗糕，又喝了半盞茶，才對那司膳的太監(jiān)道：“我吃過了，如何？”

    那司膳太監(jiān)完全沒想到事情走向會是如此，既然王妃親自以身試毒，他自是沒什么可說的，王爺也沒再鬧，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連連道：“辛苦娘娘了?！?/br>
    林奴兒微微一笑，把那盤子金絲棗糕推到顧梧面前，道：“王爺吃吧?！?/br>
    顧梧看著那滿滿當當一盤子的糕點，又提防地望向那些司膳的太監(jiān)們，林奴兒忍不住想，小傻子還挺警惕的，遂笑道：“他們不吃你的了?！?/br>
    顧梧頓時安下心來，揀起棗糕一口一個，又望了望林奴兒，分了她一個，含糊不清地道：“你也吃?！?/br>
    他一向大方的很，林奴兒也不跟他客氣，兩人開開心心地分食了那一盤糕點，到后來，顧梧想吃哪盤菜，她都先吃一些，顧梧高興了，司膳的太監(jiān)們也都放了心，皆大歡喜。

    深秋的太陽透過樹枝縫隙灑落下來，在地上交織出稀疏的影子，陽光暖融融的，林奴兒無事可做，只得在廊下走動消食。

    太清閑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發(fā)這樣的時間，看著那些朱紅的宮墻，金色的琉璃瓦頂，她恍惚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就仿佛下一刻，她仍舊是瓊樓里的那個婢女，忙著去做伺候人的活計。

    然后她又摸了摸袖子里那枚沉甸甸的金陀螺，嗯，是真的，這些都不是夢。

    她真的嫁進了皇宮里頭，踏入這天下最最富貴的那一道門，同時也把腦袋掛在了褲腰帶上頭。

    顧梧看見她在廊下溜達，十分好奇，也跟著過來，道：“你在做什么？”

    林奴兒微微瞇起眼，如實答道：“吃多了，消食?！?/br>
    顧梧哦了一聲，也跟著她一起溜達，他有點黏這個王妃了，總想同她在一塊兒，他抱著自己的匣子，追在后頭興致勃勃道：“王妃，我們來玩圍棋吧？”

    林奴兒想起昨夜的經(jīng)歷，試圖拒絕：“我玩得不好?！?/br>
    顧梧商量道：“我讓你一子。”

    林奴兒立即道：“那行?！?/br>
    然而事實證明，顧梧即便是讓一子也無用，在一通單方面屠殺之后，戰(zhàn)況慘不忍睹，林奴兒棄子投降：“不玩了。”

    顧梧卻意猶未盡，央道：“再來一次吧？”

    他的眸子幽深澄澈，這樣看著人時，叫人不忍心拒絕，林奴兒一時心軟，再次擺開棋局，一刻鐘之后，棋局就結(jié)束了，她敗得一塌糊涂。

    林奴兒：……

    她一手托著下巴，盯著顧梧仔細打量了半天，問道：“你是不是在裝傻？”

    顧梧回以一臉茫然：“什么？”

    最終，林奴兒只能自我解釋，大概顧梧當真是天賦異稟，天縱奇才，腦子比平常人要好使，就算如今他傻了，也不是他們這些凡人能比得上的。

    玩了幾局棋，林奴兒就不想繼續(xù)了，若是有輸有贏倒也罷了，同顧梧下棋，總是一味的輸就沒多大意思了。

    恰逢有宮婢領著一名少女過來，林奴兒看清那人的模樣時，十分高興地站起身，喚道：“小梨！”

    小梨看起來有些緊張，她穿著一襲碧色的衫子，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原本臉頰上畫的那一顆大痣已經(jīng)洗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粒芝麻大小的淡痣，挽著雙丫髻，嬌俏可人。

    她見了林奴兒，面上露出欣喜的笑意來，下意識道：“奴兒姐——”

    話未說完，先前領她過來的宮婢不悅地打斷她道：“見到王妃娘娘要行禮，嬤嬤教的規(guī)矩都忘了么？”

    小梨嚇了一跳，神色微微驚慌，連忙跪了下去，磕頭道：“奴婢拜見王妃娘娘?！?/br>
    林奴兒心中略微一沉，她拉起小梨，道：“起來吧。”

    那宮婢皺了皺眉，沒等她說什么，林奴兒便道：“小梨是我……是本宮閨中時候伺候的人，以后她就在本宮身邊隨侍。”

    那宮婢分辯道：“娘娘，這不合規(guī)矩，宮里的婢女多，哪些做什么活兒，那都是分好的，按照規(guī)矩，她可夠不上在主子們跟前伺候。”

    她口口聲聲說著規(guī)矩，態(tài)度不容置疑，林奴兒眉頭一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宮婢一怔，答道：“奴婢春雪，是打理內(nèi)務的?！?/br>
    林奴兒道：“原來如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專門教導本宮規(guī)矩的呢?！?/br>
    那春雪臉色一變，連忙跪下去，道：“奴婢絕無此意，娘娘恕罪?！?/br>
    論起擠兌人，林奴兒從沒輸過的，她在瓊樓里摸爬滾打那么多年，最不怵的就是嘴皮子和心眼，老實說這小丫頭的功力在她面前還不夠看。

    擠兌完春雪，林奴兒就讓她下去了，待到周圍沒有別的宮人，才伸手摸了摸小梨的頭，道：“不要聽她們的閑話，我會護著你的，有什么事情，我來應付?！?/br>
    小梨頓時笑起來，點點頭：“嗯！”

    她那雙明凈的大眼睛里充滿了依賴，一如當初在瓊樓里一般，相信著她的奴兒jiejie。

    恰在這時，旁邊響起顧梧的聲音：“你拍她的頭，會長不高的?！?/br>
    林奴兒轉(zhuǎn)頭，看見顧梧正捏著棋子往這邊看，表情一本正經(jīng)，林奴兒道：“誰同你說的？”

    顧梧皺著劍眉，道：“四皇兄說的，他每次都拍我的頭，我不喜歡。”

    林奴兒想了起來，今日在御花園的時候，顧晁確實拍了顧梧的頭，但是那個手勢很輕慢隨意，力道也有些重，跟拍一只貓貓狗狗沒什么區(qū)別。

    她解釋道：“這不一樣，我拍小梨的頭，是因為喜歡她。”

    顧梧的眉頭皺得更緊，嫌棄道：“那你是說，四皇兄喜歡我？我不要！”

    林奴兒想了想，道：“這卻未必，若他拍你的頭，你心里覺得很討厭，這就不是喜歡了，不信你問問小梨。”

    她轉(zhuǎn)向小梨笑道：“小梨喜歡我拍你的頭么？”

    小梨便抿著唇輕輕笑了，然后靦腆地點點頭。

    顧梧俊美的面上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之色，片刻后，他遲疑地問林奴兒：“那你喜歡我嗎？”

    這話聽來孟浪，卻無關男女之情，他的小心思單純得很，叫林奴兒一眼就看穿了，笑而不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動作輕柔無比，讓顧梧想起天上的云朵，軟綿綿的。

    他的耳根倏地染上幾許微紅，鳳眸灼然發(fā)亮，高興地道：“我喜歡！”

    從這一刻起，顧梧便記住了，王妃和四皇兄是不一樣的，不，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第14章 “我今年六歲了。”……

    用過午膳之后，林奴兒又在廊下溜達，顧梧跑過來，抓著她的袖子往里頭尋摸，林奴兒也不躲他，索性把袖子抬起來，大大方方地讓他翻，宮人們都發(fā)出嬉笑聲。

    顧梧從袖袋找了半天，小小地歡呼一聲，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