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哥，你說，我這樣的人，這輩子還有救嗎？”

    半晌，張小姐抬起頭，眼淚汪汪地問吳瓊。

    吳瓊特別誠懇地回答她：“浪子回頭金不換，任何時候都不算晚。你是做了些錯事，但這個世界上比你十惡不赦的人也多了。只要你肯改，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可是我……”張小姐羞愧地紅著臉低下頭，“十三萬八對我來說真的不是小數(shù)目。不瞞你說，我倒現(xiàn)在還和人合租在一個2000多的隔間里?，F(xiàn)在房產(chǎn)市場不景氣，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開張了，每個月都靠著底薪混日子。李芳芳的錢……”

    吳瓊聽了，緩緩抽身站起來，擰眉抱起胳膊，低頭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他明白張小姐的難處，婚姻是女人的一場豪賭，張小姐押上了全部身家，最后卻落得個人財兩空，也確實是慘。

    “李芳芳的錢，你到底想還嗎？”吳瓊問她道。

    張小姐抿了抿紅唇，踟躕了一下，然后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抬頭對吳瓊道：“還！這錢之前我不想還，但現(xiàn)在我愿意還！我也想通了，大城市確實不太適合我，努力了這么久，我還是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我想還完了這筆錢，去醫(yī)院把體內(nèi)的假體都取了，然后回老家從頭開始，以后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反正，這里的繁華，我也已經(jīng)見識過了……不過如此?！?/br>
    聽了張小姐最后那句“不過如此”，吳瓊的心頭也泛上一絲酸楚的憐憫。

    雖然他從小就生活在魔都這片最富庶的土地上，但多年來的工作，他早已見慣了無數(shù)背著夢想、帶著期望、一腔孤勇來這里闖蕩的勇士們。

    他們有的勤懇，有的聰慧，有的精明能干，有的像張小姐一樣地不擇手段，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段自己獨特的故事，但他們的故事在早高峰的地鐵里又被擠壓成了千篇一律的平庸。

    至于愛情，在這個城市里，更是一種奢侈品。它的奢侈在于，愛與不愛，永遠只能排在衣食住行之后。

    “只要你想還，我就愿意幫你?！眳黔偟溃皬埿〗?，你做房產(chǎn)中介多久了？”

    “六年了。”張小姐答，“我從畢業(yè)來到這里，第一份工作就是中介，一直做到今天?！?/br>
    吳瓊點了點頭，與她四目相對：“我有一套房，在嘉定，急著賣。你愿意幫我嗎？”

    張小姐一聽，眼睛里突然綻放出一道光，這道光是自吳瓊接觸她迄今為止，從未在她眼里閃爍過的。

    “真的！你房子多少平？小區(qū)均價多少？周圍有地鐵嗎？掛出來沒有？是在大學城附近嗎？之前帶看過嗎？”張小姐迫不及待地連環(huán)追問。

    吳瓊按了按手，示意她先不要急。

    “我那房子是拆遷分的。我哥們兒和我樓上樓下，他們的都已經(jīng)賣了，成交價差不多在560萬左右。”吳瓊緩緩說道，“我也不貪，這個月你幫我出手，中介費該怎么算就怎么算，成交價不低于550萬就行?！?/br>
    “哥！謝謝！”

    張小姐突然又眼含熱淚地起身，對著吳瓊猛地深深一鞠躬！

    這畫面，把不遠處的浪漫看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情況？

    剛才吳瓊還和人家肩頭春意鬧，現(xiàn)在又改桃園三結(jié)義了？！

    “哥，你放心！你那套房，我肯定盡心盡力拿出畢身所學，盡量以最高價成交。至于中介費，我少收你一個點，其余的都算在下家頭上好了！”張小姐信心滿滿地對吳瓊表決心道。

    “嗯，一定要快，我急等著錢用?！?/br>
    聊完了正事兒，張小姐終于松弛下來。她沖不遠處的李浪漫努了努嘴兒，羨慕地對吳瓊說道：“那是嫂子吧？？她那么漂亮，是怎么看上你的？”

    面對這個問題，吳瓊已經(jīng)不想再解釋了。

    反正在大家眼里，永遠都是李浪漫這個七仙女瞎了，才看上他這個董永的唄。

    “真羨慕你們。哥，你人這么好，又能賺錢，嫂子真是太幸福了！你看她剛才沖過來跟我吵的時候多有底氣啊。果然這女人的底氣啊，都是身邊的男人給的?！?/br>
    吳瓊故技重施，必須讓張小姐心態(tài)平衡！

    當然更重要的，他也想小小地捉弄浪漫一下，讓自己心理平衡。

    他吳瓊怎么就配不上李浪漫了？世人都這么說。

    他就不信說完下面這段，張小姐還能繼續(xù)羨慕李浪漫。

    “嗚嗚嗚。”吳瓊突然倍感痛苦地蹲下身，學著張小姐剛才的模樣，也擠出幾滴熱淚。

    “哥！哥，你怎么了？”他這一蹲，把張小姐給嚇得夠嗆，她忙掏出餐巾紙，也蹲了下來，關切地問道，“哥，遇著啥事兒了？你說出來，千萬別憋著！”

    吳瓊假裝痛苦地捂著臉，沖李浪漫那比劃了一下，道：“她哪是你什么嫂子啊……我、我、我，心里苦?。　?/br>
    張小姐疑惑地問：“哥，那不是嫂子，那是……？”

    “你聽過一句話么？”吳瓊把頭埋在兩膝之間，盯著地上的螞蟻，道：“這句話叫：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張小姐深刻咀嚼了一下吳瓊這句話，然后恍然大悟般地繃大了嘴，又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望了正在遠處低頭看手機的李浪漫一眼。

    “她她她……”張小姐眼睛瞪得像銅鈴，話都不會說了，“真的??？！”

    吳瓊還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痛苦點頭！

    張小姐心想，這吳瓊也真夠不容易的，說不定和她一樣，也是為了在大城市立足，才不得已傍上富婆的。

    “她……究竟幾歲？”

    張小姐深知現(xiàn)在醫(yī)美力量的強大，她本身就是這個行業(yè)的體驗者，當然明白，只要有錢，八十就能變十八，女人六十還能一枝花。

    吳瓊先伸出五個手指，然后又伸出四個。

    “54了?。?！”

    張小姐幾乎驚詫到失聲！

    她失聲一半是因為，吳瓊年紀輕輕的，這都能忍？另一半是因為，這李浪漫的臉也整的太自然了吧？吳瓊不說，她真以為這丫頭才二十出頭，那皮膚，那身姿，和明星媲美都不算差的。

    “你也是不容易?！?/br>
    張小姐心頭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惺惺相惜地又摟住吳瓊的脖子。

    不，這一次，她是帶著人間關懷，帶著悲天憫人的大愛，摟住了這個被生活磋磨得已然快崩潰的弟弟。

    “沒事兒，沒事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小姐輕輕拍著吳瓊的后背，勸慰道，“咱都是為了生活……”

    “嗯。”

    吳瓊這家伙居然真的有臉繼續(xù)點頭。

    “怎么了這是？”

    李浪漫不知內(nèi)情，一臉輕快地走了過來，順腳用高跟鞋傲慢地踢了踢吳瓊的小腿。

    誰知就是這不經(jīng)意的一個動作，張小姐竟然立刻一把把吳瓊拽到自己身后！

    她先仔細盯著李浪漫的臉看了半天，而后胸脯鼓鼓地打抱不平道：“你、你個老女人！憑什么欺負我哥？有兩個臭錢了不起?。∥腋缢?、他、他也是用自己的青春在掙錢！一點都不可恥！成天陪你這個老女人，他已經(jīng)夠憋屈的了！你憑什么還高高在上地踢他？你，你這是對他的人格侮辱！”

    吳瓊背在張小姐身后，就差快笑出聲來了！

    “我踢他？人格侮辱？”

    李浪漫指著自己的鼻尖，氣得都不會說話了！

    這tm又從何說起啊？！

    “你說誰老女人呢？！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才老女人，你們?nèi)叶祭吓?！他是我老公！我踢他一腳怎么了？他還青春？青在哪兒，春在哪兒？！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就說清楚！”張小姐氣性也上來了，和浪漫推搡起來，“我哥他多好的人??！委身于你這種歐巴桑！算他倒霉！還說我整容？你全身上下有地方是真的么你！你們有錢人就是虛偽！你就是普洱婊！又老又茶又婊！”

    “你說什么？！普洱婊？”浪漫雖然話聽得云里霧里，但張小姐傳達過來的diss卻是實實在在。

    她就弄不明白了，剛才張小姐還烏眼雞似的，恨不得活吞了吳瓊，現(xiàn)在怎么就“哥哥meimei”地親熱稱呼上了！還罵了自己一個莫名其妙。

    “你有病吧？我哪兒整了？信口雌黃！我要撕了你?！?/br>
    浪漫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污蔑她整容，一時沖動竟然也想動手。

    “喂喂。”眼看倆人就要扭打起來，吳瓊急忙轉(zhuǎn)身把她倆分開。

    別真把禍闖大了。

    他先沖浪漫wink了一下，壓低聲音湊在她耳邊熱熱地提醒了一句：“注意素質(zhì)，不能打客戶?！?/br>
    而后，他又把張小姐拉到一旁道：“你的好意，哥心領了。但你真別和她頂。54了，正更年期呢?？匆娝遣弊恿藳]？就是前兒有個人問她臉是哪兒整的，跟人打架打的。她才套了個頸托兒，對方……對方可就慘了，到現(xiàn)在還躺在骨科病房里呢！”

    “真的啊?！睆埿〗阌牣惖匦÷曕止玖艘痪?，便也慫了。

    她不吭氣地從李浪漫身邊走過去，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便飛也似的逃了！

    徒留李浪漫一個人站在原處怔怔地滿頭霧水，她問吳瓊：“剛才這女的什么意思啊？”

    吳瓊親呢地把李浪漫勾進懷里，寵溺地對她笑道：“沒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br>
    “意思意思是什么意思？”

    浪漫甩開吳瓊的手臂，嫌棄他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衣服。

    吳瓊會意，一把撩起t恤脫了，露出八塊腹肌，順手把衣服甩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而后他不聲不響地又把李浪漫一摟，若無其事地攬著她往前走去。

    吳瓊的身體熱熱的，李浪漫的臉頰也是熱熱的。

    她還從來沒試過，被個luo男摟著，在光天化日下自由行走。

    還好，吳瓊常年健身，身材很棒，就這樣穿個大褲衩遛街，不僅不丟人，還引得路上好幾個迷妹羞羞澀澀地偷偷往他們這邊看。

    李浪漫一開始還覺得挺自豪，但后來一想，自己家的好東西，憑什么就這樣晾在大馬路上便宜了別人隨便看？

    氣得她又從包里掏出防曬披肩，給吳瓊搭上！

    “家好像不是這個方向吧？”

    在離家門還有一段距離的路口，浪漫疑惑地駐足腳步問繼續(xù)往前走的吳瓊。

    “去趟菜場。”

    “去菜場干嘛？”

    “買點大骨頭，給你煲湯喝?！眳黔傔呑哌叴?。

    浪漫聽了心底甜絲絲的，要說吳瓊對她好，是真好。

    晚上。

    浪漫翹著敲，托著一只碗和一把湯勺，坐在電視機前面追朱一龍的新劇。

    吳瓊把鍋碗收拾干凈，解下圍裙，湊過來，恰似不經(jīng)意地對浪漫說了句：“嘉定綠城三期的房子，我打算賣了哈。”

    浪漫頭也不抬，只顧喝燙舔屏：“賣就賣唄！你不早就打算賣了買學區(qū)房的么?！?/br>
    吳瓊看著她的側(cè)臉，掙了掙，然后用低調(diào)沉穩(wěn)的聲音說道：“賣是要賣了，可賣的錢，我不打算買學區(qū)房。”

    李浪漫還沒聽出味兒來，不以為然地反駁了句：“不買學區(qū)房，你賣他干什么？我聽說嘉定的房子還會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