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接過，從善如流。

    其實(shí)祁玉對姑母，同姑母對祁玉都是一樣。

    兩人一道踱步往前走去，

    不遠(yuǎn)處，童貫先領(lǐng)著大長公主往駐軍中去。

    駐軍中都聽說大長公主今日要來，平日里，北關(guān)的駐軍都是沒少吃過大長公主送來的杏仁兒，果脯之類，眼下都爭著問大長公主好，似是見到親人一般。

    大長公主都有些不怎么好意思，但又頷首回禮。

    楚洛同祁玉走在靠后些，一路上都看著大長公主臉上洋溢的笑意。

    旁人對大長公主熱忱，只能是因?yàn)槠钣竦木壒?，否則逢場作戲，也大可不必如此，旁人待她如何，那祁玉在北關(guān)駐軍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瞥。

    所以大長公主心中才歡喜。

    楚洛一面看著，一面四下環(huán)顧。

    祁玉問道，“表嫂在看什么？”

    楚洛應(yīng)道，“陛下讓禁軍運(yùn)送了不少物資來，大多是冬日御寒的衣裳，北關(guān)嚴(yán)寒，今年又是寒冬，怕軍中將士凍著，但從今日到官邸起，還有剛才看駐軍營地中，似是都有御寒的衣裳，應(yīng)當(dāng)沒這么快發(fā)下去吧？”

    祁玉只道李徹是讓她齊山避開京中是非的，卻沒想到她觀察細(xì)致，那是真將差事放在心里。

    祁玉笑道，“的確不是這批物資，送不了這么快……其實(shí)，這次多虧了我母親……”

    楚洛轉(zhuǎn)眸看他。

    祁玉雙手背在身后，一面走，一面嘆道，“秋天的時候，母親聽說今年是寒冬，便讓人提前給我捎了不少御寒的衣裳來。我見到母親送來的衣裳，想著朝中應(yīng)當(dāng)會往各處發(fā)放物資，但物資也分輕重緩急，北關(guān)雖然最冷，但比起西關(guān)的處境，應(yīng)當(dāng)會好上不少，朝廷的物資應(yīng)當(dāng)會先往西關(guān)去，北關(guān)應(yīng)當(dāng)?shù)阶詈螅标P(guān)又是入冬最快的，但時候冬日怕會出問題，便讓母親幫忙尋了御寒的物資，又讓軍中的人就近去購置了一些，所以入冬的時候，人手都有一件加厚冬衣，撐到朝廷的物資來應(yīng)當(dāng)沒有問題……”

    楚洛恍然大悟，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北關(guān)之所以安穩(wěn)，是因?yàn)槠钣裨缜翱紤]周全過了。

    祁玉又道，“所以，他們都知曉是母親提前備了不少御寒的物資來，所以大家沒凍著，眼下，都要逐一同母親招呼?！?/br>
    楚洛笑笑，“多賴了你思慮周全?！?/br>
    祁玉嘆道，“只是救急的法子，并非完全之策，先熬過前一陣子，等朝中的物資到了就好了?！?/br>
    楚洛斂了笑意，“幸虧你早前救急了，否則這次御寒的物資延誤，影響最大的恐怕就是北關(guān)?！?/br>
    祁玉詫異，她知道軍中之事？

    祁玉越發(fā)覺得，楚洛應(yīng)當(dāng)不只是個空殼子的秉筆侍書……

    祁玉看她，楚洛也看他，淡聲道，“朝廷想要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籌集夠御寒的物資都不是易事，就算姑母有心要替北關(guān)籌集御寒物資，即便數(shù)量遠(yuǎn)不如朝廷的數(shù)量，但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怕是要持續(xù)收集很久，也要去四處搜集。所以，北關(guān)駐軍中的御寒物資，大部分都是你讓早前讓人收集的，但卻讓旁人都記在姑母頭上，所以軍中都對姑母感恩戴德……”

    祁玉連臉上的詫異都怔住。

    楚洛駐足，微微笑道，“祁玉，雖然不知道你借姑母名義行事的原因，但我猜，你是不想讓旁人多關(guān)注到你。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只是，在北關(guān)的這段時日，你也不要有一句沒有一句得試探我，我不想多打聽你的事情，也不會在姑母面前多說什么，所以你既可以放心。你若想問我什么，直接來問我就是，我一定知無不言……”

    祁玉語塞，只眨了眨眼。

    “還有，”楚洛握拳輕咳了兩聲，抬眸笑道，“鉆石王老五用錯了?！?/br>
    祁玉瞪圓了眼。

    楚洛繼續(xù)道，“鉆石王老五，是指沒有婚配的，家世卻好的年長男子。李徹一點(diǎn)都不老，實(shí)在襯不起你口中的鉆石王老五幾個字?！?/br>
    楚洛言罷，低眉笑了笑，既而雙手背在身后，大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了一臉怔忪在原處的祁玉。

    鉆石王老五……是這個意思嗎？

    祁玉看著不遠(yuǎn)處那個個子嬌小，一身從四品朝服的楚洛，大步攆上他母親，三言兩語便將方才那枚錦袋中遞到母親手中。

    因?yàn)楦舻眠h(yuǎn)，聽不清說什么，卻見母親明顯頓了頓，既而歡喜得接過她手中遞來錦袋。

    大長公主轉(zhuǎn)身，朝他笑笑。

    祁玉嘴角勉強(qiáng)牽了牽，直到駐軍都在校場中集合，楚洛在校場的高臺上宣讀犒賞圣旨，祁玉的目光都一直未從楚洛身上離開過。

    他是沒想過，這世上除了他，還會有另外一個穿越者。

    他特么還在對方面前自爆馬甲！

    這事兒只要想想，他就覺得渾身上下都胃疼……

    “……欽此！”楚洛宣讀完圣旨，趙素在身后懟了懟祁玉，提醒他上前領(lǐng)圣旨。

    祁玉才回過神來。

    陛下讓楚洛來北關(guān)犒賞三軍，他如今是北關(guān)駐軍的副帥，理應(yīng)他來接旨，方才他是想楚洛的事情了去了。

    祁玉走上高臺領(lǐng)旨，并高聲道，多謝陛下記掛，北關(guān)駐軍上下定當(dāng)嚴(yán)守邊關(guān)，誓死御敵，言罷，祁玉雙手高舉圣旨，高呼一聲萬歲，既而身后是聲震如天的三聲整齊劃一的萬歲！

    ……

    宣旨結(jié)束，差不多是戌時。

    駐軍中開始包餃子和滾元宵。

    朝中犒賞，軍中今夜能通宵暢飲。

    有酒就當(dāng)有歌，校場中除了各處包餃子，滾元宵和下鍋煮餃子，住元宵的人，其余的便在校場上生了不少火堆，飲酒唱歌，有時還會對歌，一頭壓過一頭。

    楚洛從未在軍中見過這樣的場景，只覺新鮮，又好奇。

    仿佛烤著篝火，聽著聲震入山的歌聲，手中捧著旁人送來的餃子和元宵，暖意撫上心頭，似是這個正月十五同早前的正月十五都大有不同。

    軍中對歌還在繼續(xù)，熱騰騰的餃子和元宵也一輪一輪得上著。

    她近來胃口不怎么好，今晚卻難得吃了兩碗餃子，只是元宵吃了兩個便不怎么吃得下去了。

    她是來北關(guān)替李徹犒賞三軍的，自然不能很早便離開。

    今日在軍中，路寶沒有跟來伺候，松石在她身邊照顧。她同大長公主在一處，大長公主亦照顧她，今晚呆得時間雖長，卻也未凍著，也沒餓著，大長公主也攔著沒讓旁人敬她的酒。

    晚些時候，大長公主乏了，先回去歇息，她下午睡了好些時候，眼下倒不怎么困，便再多坐了些時候。

    祁玉送了大長公主離開營地，便折了回來。

    正好松石替她取水，周遭雖然都是熱鬧的祝酒聲和歌聲，近處卻沒有旁人，祁玉在她身側(cè)落座，一面飲酒一面問道，“你什么時候穿過來的？”

    楚洛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祁玉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你連鉆石王老五都知道，你我都是一路人，放心我不戳穿你，多一個朋友還能相互照應(yīng)著……”

    祁玉言罷看她，楚洛一臉懵。

    第107章 冬狼 一……

    祁玉湊近了些,  由衷嘆道，“演技很到位啊?！?/br>
    楚洛不由娥眉微蹙，“祁玉,  我聽不懂你說的……”

    祁玉頓了頓，既而唇角勾了勾,  端起酒壺往酒碗中緩緩斟酒,  “我聽說了，李徹本來是要迎你做中宮的,  后來因?yàn)槌胰客瑢幫醯氖略诔猩瞬?  李徹不得已，才效仿了曾祖立秉筆侍書一事。李徹這家伙,  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事業(yè)腦加工作狂,  你是怎么把他……”

    祁玉話音未落,  只見楚洛眉間越攏越深，仿佛全然被他的話聽懵了去,  又似是真的沒聽明白的模樣。

    祁玉面上表情越漸凝固，嘴角不由抽了抽,  “楚洛，你這么逗我不厚道！”

    楚洛沉聲嘆道,  “祁玉，我先前真未聽懂你的意思……”

    祁玉斟完酒,  悠悠放下酒壺,  一手拄著下顎，一手端起酒碗，“那你怎么連鉆石王老五都知道？”

    他才不信這里也有這種說法。

    至少，從小到大，他在京中都未曾聽到過。

    祁玉言罷,  端起酒碗一口飲盡。

    耳邊，楚洛平靜道，“我娘告訴我的。”

    “噗……”祁玉喉間的酒徑直噴了出去，整個人嗆得險些窒息了去。

    楚洛莫名看他。

    童貫和趙素等人都紛紛轉(zhuǎn)眸看他，祁帥的酒量在軍中都是有名的，這么袖珍一個碗，怎么會陰溝里翻船。但見祁玉擺手，童貫等人又不好一直看他笑話。

    祁玉一面咳嗽個不停，一面費(fèi)著勁兒擠著嗓子眼道，“你……你娘？”

    楚洛看他，淡聲道，“是我娘親早前同我說的，那是她的家鄉(xiāng)話……”

    她并未說謊。

    娘親還在的時候，會在夏日里做冰粥，冬日里做火鍋，會說很多在別處都聽不到的故事，但不讓她將這些故事說給旁人聽；娘親會一面給她梳頭，一面說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dú)立，也會同她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并不是話本里才有。

    娘親會醫(yī)術(shù)，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看醫(yī)書。有時看到一本醫(yī)書會忽然感嘆，原來缺失的一段是這樣的，后來都理解錯了；也會在看到一些荒謬的文字時，搖著頭說，就是一味調(diào)料而已，寫得實(shí)在神乎其技，言過其實(shí)……

    娘親還會教她和二哥分辨哪些蘑菇能吃，哪些不能吃，也讓他們學(xué)會鉆木瑞，看星辰分辨位置……長風(fēng)地處偏北，江河不算發(fā)達(dá)，主要交通出行都靠馬車，所以很少人會水，但娘親堅(jiān)持，所以在府中，二哥和她從小就會水……

    祁玉先前的話，是想她想起了過世的娘親。

    楚洛垂眸。

    祁玉咳完，遂即才坐端直了些，又認(rèn)真打量著楚洛幾眼，似是判斷她是否在說謊，但見她全然不是裝出來的模樣，祁玉才遲疑問道，“那……楚洛，你的娘親呢”

    祁玉忽然問起，楚洛目光微微滯了滯。

    許是周遭格外熱烈的氣氛襯托，又許是祁玉的話方才就讓她想起過，楚洛淡淡垂眸，低聲道，“她過世很久了……”

    聽到楚洛口中“過世很久”幾個字，祁玉也愣住，遂也只是抓起酒壺飲酒，沒有再多問。

    兩人許久都未再一道說話。

    ……

    駐軍中，源源不斷有駐軍將領(lǐng)和士兵前來敬祁玉的酒。

    明日是元宵，休整一日，今夜軍中留了人輪值，會徹夜飲酒狂歡。祁玉先前就喝了不少，眼下又喝了幾輪，一直在楚洛這里，也沒有起身去別處。

    早前還有零零星星的將領(lǐng)和士兵上前，要敬楚洛，楚洛人不怎么舒服，便都回回開口，溫和回絕。

    眼下，祁玉就坐在這里，軍中上下見一直是祁玉一人在飲酒，楚洛并未沾過酒，上前敬祁玉的時候，便也不主動敬楚洛了，只是同她拱手行禮，算作招呼。

    楚洛亦莞爾頷首，算作回應(yīng)。

    再晚些時候，松石折回，遞了重新裝好熱水的暖手爐給楚洛。

    坐了許久，先前暖手爐中的水都不熱了，稍微有些冷。眼下新灌了熱水的暖手爐在懷中，頓覺暖意徜徉，驅(qū)走了先前的寒意。

    亦帶了些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