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沒有念頭，而且，也不想為難她。

    楚洛端著茶盞，踱步上前。

    她雖然想不通其中的緣由，但大抵猜了兩處。

    一處，陛下好馬，聽說她因為自己的馬死了，便在馬場哭，陛下對她有幾分好印象，也在馬場同她說了幾句安慰話，所以不想為難她；第二處，陛下今日其實根本不用這么抬舉祖母，他是看不慣祖母，所以捧高，因為看不慣祖母的行事，所以也連帶著不想為難她。

    這些自然都是她的猜測。

    苑中的屋檐下掛了燈盞，暖亭在苑中，屋檐下的燈火到此處只有些許昏暗的亮光。

    暖亭的石桌上，置了一盞青燈。

    李徹似是正有閑情逸致，于暖亭中，借著青燈看書，沒有再看早前外閣間中堆積的那堆奏折。

    楚洛這回只是悄聲將茶盞奉上，沒有再像早前一般開口說話。

    文帝既然早前沒有為難她，那現(xiàn)在也不會。

    李徹果真沒有抬眸，只是一手握著書卷，一手端起她方才才遞上的茶盞，輕抿一口，目光盯在書冊的文字上，沒有特意移目看她。

    楚洛似是最后一絲芥蒂也都放下，眸間淡淡立在原處，全然不似早前那般，眼中都是懼怕……

    “坐吧?！崩顝胤畔虏璞K。

    隨著茶盞放下，口中幽幽道起，“朕知曉你要應(yīng)付老夫人，朕也不想她再塞人來苑中鬧騰，你遷就坐一會兒？”

    說到最后那句“遷就坐一會兒”時，正好抬眸看她。

    楚洛微怔。

    他的目光似是帶著某種莫名的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只覺眼前身著龍袍的天子，似是真的同她早前想象的大不一樣……

    也同旁人大不一樣。

    不知為何，他一語戳穿，又輕聲調(diào)侃的語氣和模樣，楚洛心中并不生厭。

    反而，覺得天子的平易，亦如早前在馬場，叮囑她用冰敷眼眶，勿坐在地上冰涼……

    她在李徹面前如臨大敵一般的拘謹(jǐn)，似是也因為他風(fēng)輕云淡調(diào)侃的一句話而漸漸淡了去。

    楚洛朝他福了福身，而后在他對面的石凳前坐下。

    暖亭中的石桌不寬，楚洛在李徹對面落座，其實離得不遠(yuǎn)。

    李徹繼續(xù)一手握住書卷，另一只手將另一本書冊遞到她面前，淡聲道，“若是明日問起來，就說朕讓你標(biāo)注書冊，標(biāo)注到很晚。若是再問，你就讓她來問朕……”

    楚洛接過書冊時，嘴角莫名勾了勾，雖不明顯，卻是真笑了。

    李徹目光瞥過，唇邊也微微勾了勾。

    這似是他回來之后，第一次見到她笑。

    她笑起來很好看，他一直都覺得。

    眼下才知道輕塵看到的好看，和他看到的好看，竟全然不同……光是唇畔輕抿時的嬌艷欲滴，都讓人失神……

    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將心中曖昧的念頭壓了下去。

    兩人就這么鄰坐著，在暖亭中一道看書。

    李徹是一面看書，一面飲茶。

    楚洛則是在認(rèn)真看書，但凡看到早前李徹說的要標(biāo)記的地方，就握筆批注和標(biāo)記起來，一絲不茍的模樣，在桌面青燈的映射下，顯得尤其專注好看。

    她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子，怎么會知道鉆木瑞？

    他知曉她看過書應(yīng)當(dāng)不少。

    而且不僅看過，早前應(yīng)當(dāng)還好奇照著做過，不止一回，否則當(dāng)時不會那么篤定自己一定能升得起火，也不會在火星子被他吹滅之后，還是淡然繼續(xù)……

    這些事情，她應(yīng)當(dāng)都悄悄做過。

    她看似中規(guī)中矩，行事低調(diào)，實際上暗地里的鬼主意一定不少。

    思及此處，李徹笑笑，也不戳穿。

    她就在他身側(cè)，哪怕是坐著不語，他都心生愉悅。

    做輕塵的時候，他大多時間都在馬場的馬廄中，每次聽到她腳步聲，似是都成了他每日最大的盼頭。無論是心中盼著想見她，還是盼著能逃回去的希望，兩者，其實都重合在一處。

    他習(xí)慣了盼她出現(xiàn)。

    亦如同眼下……

    楚洛真在他身側(cè)認(rèn)真看書，他也收起思緒，同樣凝神翻著自己手中的書冊。

    時間就在簡單融洽中很快過去。

    李徹看得入神時，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覺得茶涼了，又忘了是楚洛在一側(cè)，隨口吩咐了聲，“換茶?！?/br>
    楚洛頓了頓，很快意識到暖亭中只有她，遂而放下書冊起身。

    李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見她背影往大監(jiān)處去。

    大監(jiān)給她指引，她朝大監(jiān)福了福身。

    大監(jiān)慣來是人精。

    楚洛朝他俯身，他干脆領(lǐng)了楚洛直接去。

    李徹低眉笑了笑，似是暖亭中還有她身上清淡的檀木香氣。

    ……

    等楚洛折回，重新將茶盞放在李徹跟前。

    李徹也剛好想將書冊放下，正好伸手放在同一個位置，兩人都沒料到對方會放在此處，最后是李徹手中書冊打翻了茶盞，差蓋順勢傾倒，guntang的茶水全然倒在李徹衣襟上。

    楚洛卻未燙到。

    楚洛眼中慌亂，“陛下?！?/br>
    李徹是被燙到，guntang的茶水讓衣襟貼上胸膛，他不由伸手拈了拈衣襟，而后抬眸想同她說無事。

    楚洛卻也敲低頭，剛開口說了一個陛下的“陛”字，兩人的額間便正好輕觸到一處。

    兩人都全然愣住，一時忘了動彈。

    夜風(fēng)清雅，彼此的呼吸似是都近在跟前，呵氣幽蘭，清風(fēng)拂起她的青絲，又敲不好拂在他側(cè)頰，兩人都覺察到。

    楚洛心中莫名跳了跳。

    李徹喉結(jié)輕輕咽了咽，分明怦然心動，心跳不可抑制得加快，但這一刻，兩人間的曖昧綺麗似是陡然升華。

    目光流轉(zhuǎn)間，李徹湊近了些，他是想親她的，臨到近處，卻溫聲道，“回去吧，朕也乏了?！?/br>
    楚洛怔怔起身，轉(zhuǎn)身離開苑中，沒有再吭聲。

    第026章 提點

    楚洛不知這一路怎么回得稻香苑。

    心猿意馬,  想得全是方才最后一幕，文帝抬頭，兩人額間正好輕觸,  似是都愣住。

    她并未同旁的男子如此親近過，當(dāng)時怔忪,  不知所措。

    這么近的距離,  她心跳是加快，也不知要怎么辦,  也忘了收回目光。而他眼中的深邃幽藍(lán),  亦讓她恍然魔怔，以為……他要湊上親她……

    她忘了動彈。

    四目相視里,  他最后溫和開口,  委婉讓她離開。

    他顧及了她的顏面,  亦保全了她體面……

    耳房中，水汽裊裊。

    楚洛仰首靠在浴桶邊沿,  眼中懊惱，便闔眸用手臂遮擋住眼睛,  心中嗟嘆道，她怎么會在那種最不該出神的時候出神？

    陛下本就不喜歡祖母將她送到他跟前,  自然，也不會喜歡她親近他的舉動。

    但她不是刻意親近,  更不是攀附……

    楚洛覺得懊惱,  有種跳進(jìn)黃河也解釋不清的苦惱。

    她應(yīng)是惹了天子不快。

    但她也應(yīng)當(dāng)幸運得熬過了這一關(guān)。

    文帝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多見她了……

    楚洛眸間微沉，修長的羽睫輕輕顫了顫。

    不由想起在馬場時，他蹲在離她不近不遠(yuǎn)處，手中拎著一盞燈籠，溫和同她道,  “它若是知曉你這么念著它，它一定很高興”，“眼周用冰敷小半個時辰”，“回去吧，地上涼”……

    會這么待她的，從來只有一個二哥……

    這一路到東昌侯府生了這么多事，她想早些回家中見二哥……

    臨末，她思緒還是想起蘭華苑中最后那一抹怦然心動。

    楚洛微微睜眼，應(yīng)是她從未同旁人如此親近過……

    ******

    蘭花苑中，李徹在暖亭中坐了許久。

    手中握著先前那枚茶杯，反復(fù)看著，腦海中都是先前兩人親近的一幕。

    她早前也這般親近過輕塵，在他還是輕塵的時候，他當(dāng)時只想親近蹭她，但這方才那一刻，他動了想親她的念頭……

    但他若是真親了她，這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便等同于他要了她。

    他是要她。

    但他同樣尊重她。

    如同早前他還是輕塵的時，她會將馬鞭放在一處，上前同他說話；在旁人都視他為特立獨行的災(zāi)星，將他單獨關(guān)在馬廄中時，只有她會尊重他，盡最大所能包容他。

    他心中有多期盼今日在東昌侯府見到她！

    那種期盼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