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如意原本瞧他們二人一道急匆匆的過來,想來定是出了什么事情,面上不顯,到底還是拎著個心。 如今雖然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看周樂言喜笑顏開的模樣,就知道不是壞事,挺著的脊背也緩緩地放松了下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說罷?!?/br> 周樂言一改往日恨不得吃了崔甫的模樣,贊不絕口,活像被附身了。如意聽她興奮地說了半天,才終于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金陵城從前朝便開始有一月一度的雅會。每個月的初六,金陵城東市的長風樓便會聚集天南海北的士子們交流討論。而這個雅會區(qū)別與其他會談特別之處,便是它的宗旨“世間無不可言說之事”。 無論是什么朝廷重臣貪污腐敗,天災人禍,引得人人避諱的皇親貴族犯了錯,便是圣人有決策上的失誤,這些士子也毫不顧忌。 而這雅會之所以能引得李朝士子爭相追捧,引以為傲,蓋因前朝腐朽不堪,民不聊生。前朝君王殘酷暴戾,只知享樂,秋收大旱之際,不曾開倉放糧倒也罷了,竟然還要修建豪室宮殿。 當時天下有識之士聚集在金陵一個小酒樓,看江山破敗,百姓苦不堪言。皆出策出錢出力。雖然之后以一己之力難以改變前朝落沒的結局,但他們那片赤子之心引得李朝□□動容。 □□仁德,大筆一揮,將原本破敗狹小的小酒樓重新修建改名長風樓。一是□□想要收攏這些士子的心,二也是因為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書生,山河將破之際仍是堅守為民謀福祉,這份心實在難得。 長風樓舊貌換新顏,慢慢發(fā)展改變,直至當今圣人,也仍不改初心。 圣人自然也是愛才惜才之人,且不拘一格。他從不因出身而用人,長風樓后來常有那種難得一遇的書生被破格錄用。故而,圣人盡管心中知道這些士子們有時候軸起來會讓他很難辦,但也沒有出手打壓,而是任其發(fā)展。 更何況,文人愛名,若是哪家出了個讀書不錯的郎君,便是抬,也要抬去長風樓沾沾文氣。 而崔甫遠在清河,但名聲卻能傳遍金陵,引得金陵士子以禮相待。也是當初他的詩文一出世,便獨占鰲頭,引人追捧。他十二歲作的詩如今還掛在長風樓的墻上供人品讀。 當然,年近十二的崔甫的詩文為何會傳到金陵來,自然是少不了清河崔氏的推手。但無論崔氏再如何算計,崔甫若是沒有真憑實學,也難以服眾。 崔甫回金陵這么久,每個月月初長風樓的帖子便如飛雪一般延綿不絕地往相府送。但崔甫一是公務繁忙,二是他早已過了追名的年紀,如今他在朝堂上手握重權,深受圣人重用,也沒那個興致去什么長風樓。 但這不代表他對長風樓一無所知,無論他在李朝還是西域,每年長風樓里發(fā)生的每一段對話都會出現在他案前。 每月初六樓前人滿為患,這些士子是費盡心機只求一帖。但凡能得請?zhí)?,等于被世人承認他文采斐然,才華橫溢。盡管如此,也不過這么些名額,自然是無法滿足金陵近萬的讀書人,故而可以想象,長風樓的大門口有多少人圍堵。 如果問城防官兵們最討厭哪個日子,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最討厭的就是初六。不說這些士子們在雅會開始之際就會爭執(zhí)起口角,甚至會發(fā)生肢體沖突這些麻煩事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 更讓他們害怕的是如蜂窩一般擁擠在一塊的人,若是一個不留心,發(fā)生了踩踏事件,那就完了。以前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而這些讀書人一個比一個金貴,說不準里頭就有未來手握重權的大臣。打不得罵不得,這差事實在是棘手。 余東暉雖剛接手城防軍,但心里頭早已有準備。 酷暑當頭,他一身利落的黑色騎裝,眼也不錯地盯著這群鬧騰的士子。他心里頭清楚,讀書人鬧起來,可別誰都瘋。往??匆娺@群士子為一個小小的觀點爭得面紅耳赤互相推搡時,他還能坐在一旁酒樓點個菜叫瓶酒全當看個樂子。 但如今,余東暉看了一眼身邊的另一個麻煩,問道:“怎么樣?還行嗎?” 周云生任由汗從臉上滴下,不過幾日,他便已經曬得他阿娘都認不出來了。想都沒想地回道:“行!” 若是平日,周云生難免要在心里暗罵余東暉看不起人,但此時此刻,他心里酸楚得已經顧不上了。長風樓的請?zhí)缃襁€在他屋里擱著,他心里想,門內門外,當真是兩個世界。 余東暉眼尖地看見一個書生閉著眼,仿佛快要站不穩(wěn)的樣子,歪歪倒倒。果然下一刻噗咚一聲,對方暈倒在地。立刻便有兩個巡防官兵上前將人拖走。小書生的同伴躊躇了兩步,到底還是舍不得離去,站在原地沒有挪動。 余東暉“嘖”了一聲,見怪不怪地挪開了視線。 周樂言就是這時左手吃著西瓜,右手拿著冰碗帶著月牙慢慢悠悠地出現在二人面前的。 如果說周云生的眼神可以殺死人的話,周樂言已經第十九回投胎了。她毫不心疼他阿兄,反而一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嘴里打趣,“哎呀,瞧瞧這是誰,阿兄這身衣裳實在是合身得很呀?!闭f完還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汁水四濺。 周云生閉了閉眼,念著大悲咒。余東暉憐憫地看了周樂言一眼,卻沒有阻止她不斷地作死。 周樂言已經給余東暉扔下狠話,老死不相往來,故而看都沒看余東暉一眼。只顧著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她阿兄。 正在他們三人氣氛奇怪,各干各的,毫無交流之時。突然人群中出現一片喧嘩,余東暉立刻警覺,幫了他未來大舅子一把,指道:“去問問?!?/br> 周云生立刻上前,沒一會兒便回來了,眉頭皺的死緊,不等人問,便立刻解釋道:“方才樓里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風,今日長風樓怕是要議公主。” 周樂言急道:“議公主?!誰給他們的膽子?” 長風樓自然是有這個膽子,因為這些讀書人只認理,便是圣人有不當之處,他們也敢議。想來是先前因為建學之事,有些人學孔孟之道的本就心存芥蒂,如今只不過被有心之人又提及罷了。 眼見消息越傳越快,人群之中不斷傳來喧嘩聲,余東暉瞇了瞇眼。本就這群人吵得頭疼,如今這些人還妄圖指摘皇太女,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余東暉毫不懷疑,但凡今天這群人敢給公主定性,口出妄言,明日長風樓就會被貼了封條,圣人對如意的寵愛和重視,絕不容許任何人這般放肆。他心里竟然還有些期待,早封了長風樓,往后每個月他能省多少事? 但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就遲了,他琢磨了一番,看向身邊的兩個人,周樂言去就是個送菜的,憑她的學問怕是連門都進不去。周云生倒是還有幾分水平。 周云生一和余東暉視線接觸,立刻意識到對方想什么,忙皺著眉道:“我不行,若詩詞歌賦,我倒還有點把握。但若是議公主,定會牽扯到許多朝堂政事。長風樓里有個何公,極善此道。東宮公主手下能人無數,還是趕緊派人去請才是。” 余東暉聞言當機立斷,“去東宮來不及了,崔甫此時應在東市的戶部衙門,你立刻去請他過來?!?/br> 周云生剛打算行動,卻被周樂言隨手塞了吃剩的西瓜皮和冰碗,一把抽下周云生腰間的馬鞭,轉身就跑,“我去請!” 她敏感地意識到,若是今日一個處理不好,會給公主帶來許多麻煩。她立刻放下對崔甫芥蒂,艱難的穿過人流,找著周云生的馬,利落的一撐上馬,揚鞭便往戶部去。 到了戶部門口,剛著急地從馬上跳下來,便見崔甫腳步匆匆地出來,臉色難看,眼神冷得能把人凍死。周樂言一個照面,立刻汗毛豎起。 她壓著心底的毛骨悚然,高聲喊道:“崔大人!” 崔甫冷冰冰朝她投來一眼,點點頭,丟下一句:“我知道了?!北阋话殉哆^松青牽過來的馬,二話不說,騎上便走。 周樂言松了一口氣,甩了甩方才用力過猛的手腕,便是和人比賽她也沒有這般緊張過。心神一松,想到方才崔甫的臉色,有些幸災樂禍地想,惹到崔甫,算是你們倒霉。 余東暉吩咐手下去這些士子內打探消息,眼見長風樓放出了第二道青綢,就知馬上要開始了。他暗自掂了掂肚子里的墨水,打算在崔甫來之前,他先上前頂一頂。 他剛把腰間的劍解開遞給周云生,準備進去。便見看不見盡頭的人群處傳來一陣陣喧嘩,他有所預感地停下了腳步。 果然原本一個不讓一個恨不得擠死在一起的士子們,爭先恐后地讓出了路。崔甫一路向著他走來,周圍全是想湊上前一沾清河明秀才氣的士子搭著話。 崔甫自帶光環(huán),身上還穿著四品朝服,一身氣勢。便是態(tài)度溫和有禮,也愣是沒有人敢上前碰他一片衣角,只敢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說著話。 余東暉冷笑一聲,又將劍重新系了回來——頂事的來了,也用不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