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五月初五,無論是皇城還是百姓人家,整個金陵城皆彌漫著一股熱鬧的氣氛。 今歲也不知為何,氣候早早地便暖了起來。秦淮河兩岸站滿了摩肩擦踵的人。河面上氣勢磅礴的龍舟,隨處可見的充滿著異域風(fēng)情胡女,碼頭處打著赤膊的槳手不時的往身上澆些水。 如意坐在視野極好的酒樓里,推開窗饒有興致地望著外頭。 因著天兒熱,她穿了一件淡綠色齊胸襦裙,頸肩露出形狀優(yōu)美的鎖骨。白梔伶俐地編織了一條五彩絲線扣在羊脂玉佩上,細細地系在腰間。手持著團扇靠在窗戶邊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周樂言進了屋子就忍不住連喝兩杯涼茶,歇了會兒還是忍不住道:“月牙,去樓下王老太那兒買些酸梅湯來。多添些冰。” 如意還沒說話,屋子里的另一個人便出了聲:“你都已經(jīng)喝了兩杯涼茶,別喝了?!?/br> 如意聞言把團扇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了兩只充滿八卦的眼睛,來回往周樂言和余東暉二人身上看。 今日端午,金陵城各處都有慶典節(jié)目,為求驅(qū)邪避禍。西市本來就是許多南來北往之人的聚集之地,自然也有許多不同的風(fēng)俗。如意往年也看過一回賽龍舟,不過那是小時候了。 她原都沒打算出宮,只安心坐在東宮準備參加今日的宮宴。但沒想到,余皇后竟然主動派人遞消息過來,公主若是想出去瞧瞧也可以,只是要有人跟著。這個人選,沒有比余東暉更讓余皇后放心的了。 如意出宮,身邊怎么能少了周樂言呢?正好她也借此機會驗證一下心中的猜想。不過如意越看越覺奇怪,雖然余東暉還是挺照顧周樂言,但是她怎么從小舅舅眼里看出了兩分不高興來? 如意沒有看錯,余東暉確實頭疼。想想也知道,余皇后怎么會無緣無故舍得放皇太女出宮。早就同余東暉商議好了,要制造機會讓如意與那范陽盧煬相遇,最好留一些空間讓二人能說說話。 余皇后確實對盧煬滿意,對公主上心,且有些魄力,更不在意那些虛名肯入宮。余皇后也愿意松松手,多給些機會,至于如意如何想,那便要看小郎君的本事了。 可現(xiàn)在多了一個跟屁蟲,余東暉忍不住瞇了瞇眼睛看著周樂言,暗自琢磨要想個法子把她支走。 如意是頭一回見周樂言和余東暉二人相處的場景,正看得津津有味時,便聽到秦淮河邊鼓聲震天,儼然是比賽馬上要開始了。 如意立馬打起精神往外頭看去,又一把抓著周樂言的袖擺,認真對周樂言囑咐道:“你今日就在這里瞧,不準下去。你往下看看如今下面多少人,小心把你擠進河里。” 周樂言愛看熱鬧,尤其愛在第一線看熱鬧,雖然失落,但還是準備點頭。卻聽見余東暉咳嗽了一聲,笑道:“不若讓臣領(lǐng)周大人去?” 如意愣了愣,心想她小舅舅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些了吧?但看見周樂言期待的眼神,還是心軟松了口。一時竟忘了余東暉可是有余皇后的懿旨,負責她的安全,寸步不離。 余東暉叮囑了兩句便領(lǐng)人下了酒樓,可剛走到門口,余東暉就停了腳步,笑著看著周樂言道:“周大人不介意的話,還請稍等一番,我有些事情囑咐屬下。” 周樂言耳邊是越來越急的鼓聲,她隨意揮了揮手道:“那你快些。” 余東暉點點頭,走到一旁避諱著人吩咐了幾句。周圍人的吶喊聲,喧囂熱鬧的聲音圍繞著周樂言,余東暉說話聲音又低,她什么也沒聽見。 囑咐完了,余東暉瞧她迫不及待的樣子,輕輕地伸手拍了拍周樂言的腦袋,道:“走吧。” 周樂言被他這一番動作激得差點蹦了起來,挑釁,□□裸地挑釁!但余東暉說完便走了,她連忙追上余東暉的腳步。 周樂言的想法也是周云生的想法,周云生在大街上瞧見自己阿妹被陌生郎君拍腦袋,火氣一下子就沖了上來。不折斷這個登徒子的手,他枉為人兄! 他想都沒想便跟了上去,只留下崔甫一個人在原地來不及開口,頗有些無奈。他沒有追上去,而是抬眼看了看方才余東暉和周樂言二人出來的酒樓,邁開了步子。 周樂言身邊一直有人替他盯著,他自然是知道周樂言今日出來是和公主一起的,但現(xiàn)在余東暉和周樂言一道離開。那豈不只剩公主一個人? 正當他不緊不慢地邁入了酒樓之時,一個小郎君匆匆從他身邊走過,雖未碰到他,但小郎君還是回頭客氣地施了一禮:“抱歉,這位郎君...” 話還沒說完,突然認出了面前的人,原本臉上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得急,而帶了些紅暈,驚訝得更紅了。 “崔大人,可真是巧,實在抱歉,方才走得有些急?!?/br> 崔甫也認出了眼前的人,露出一貫的溫和笑意,道:“盧郎君,無妨。倒是盧郎君,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事。先請吧?!?/br> 盧煬方才臉上剛下去些的紅,又突然涌了上來,開口道:“那便多謝崔大人了,改日再上門拜訪。” 崔甫點點頭道:“請?!?/br> 這盧煬一看這模樣就知是要去見心上人的,崔甫看著盧煬急匆匆地上樓,漫不經(jīng)心地想,不知范陽盧氏要和哪家結(jié)親。 盧煬站在拐角處整理衣著,仔細地撫平袖口的褶皺,甚至又在意地把腰間的玉佩擺正了方向。 松青看到小聲道:“瞧不出,這盧郎君還是在意打扮的人?!?/br> 然后便看見盧煬深吸了一口氣,直往二樓一個廂房去。等盧煬站定后,松青忍不住立刻去看主子的臉。 崔甫瞇了瞇眼,站定不動,高挺的身姿憑白透露出幾分壓迫來。 盧煬跟門口的兩個護衛(wèi)說了兩句話,便見廂房的門打開了,盧煬進去后,又立刻關(guān)上了。 松青小聲道:“主子,那是公主身邊的阿大阿二?!?/br> 崔甫不瞎,從盧煬站在廂房門前他便發(fā)覺了。等盧煬被請進去后,崔甫原本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冷笑一聲。心里的情緒在上下翻涌,壓著心底陰暗的情緒。耐著性子在大堂找了一處位置坐下,手指一下一下輕輕地敲在扇柄上。 秋棠過來同如意稟告時,如意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追趕激烈的龍舟比賽。 她詫異地看了一眼秋棠,道:“誰?” “范陽盧氏嫡子盧煬?!?/br> 如意奇怪道:“我認識他嗎?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盧煬說得很清楚,請見公主。 如意只想了想便道:“那便叫進來吧,看看他有什么事情?!?/br> 她也不再去看那龍舟,而是坐直了身子,拿著團扇隨手扇了兩下。 盧煬低著頭進來,行了個禮道:“范陽盧煬問公主大安。” 盧煬心跳的聲音有些大,他有些緊張怕被公主聽見。 便聽見一聲清靈的嗓音道:“盧郎君免禮。” 他這才敢抬眼看一眼公主。不過一眼,又立刻低下了頭,再也壓不住滿臉的通紅。 如意還沒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被哽在喉嚨里,她記性極好,見過的人從沒有忘記的。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小郎君與她上元節(jié)有過一面之緣。 再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如意心中便有幾分猜疑。 屋子里的氣氛一瞬間古怪起來,如意清了清嗓子道:“盧郎君請坐,秋棠,看茶?!?/br> 秋棠忙上了茶給盧煬。 盧煬低聲道謝,飲了一口茶,才鼓起勇氣道:“在下冒昧前來打擾公主,是想自薦。” 如意一時不察,幸而剛端起茶杯,還沒喝進嘴里,但也嚇得咳嗽了兩聲。 她還沒見過這么直白的小郎君,一時被震驚,沒有接話。秋棠聞言,更是警惕地站到如意的身側(cè)。 盧煬也意識到失言,連忙解釋道:“草民是想自薦為公主賓客?!?/br> 如意聞言松了口氣,也為她會錯意而尷尬。她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盧煬,盧煬生得不錯,家世顯赫,但這不是選公主賓客幕僚的標準。 盧煬感受到公主打量的視線,又挺了挺身子道:“草民自小便熟讀四書五經(jīng),幼時拜于房公門下。雖身上還未有功名,也只是因為年紀太輕,家中長輩便想等一等?!?/br> 既然是自薦,那當然是要挑好聽的說。如意倒不懷疑盧煬夸大虛實,她已有一個王清初,便多一個盧煬又有何妨。世家們向她示好投誠,她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點點頭,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不知道盧郎君介不介意我出一題?!?/br> 盧煬:“請。” 如意隨口便把崔琰留給她的作業(yè),問了一遍盧煬。讓她有些意外,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小郎君,肚子里倒是有些東西。 如意雖然沒有直接答應(yīng),言說要考慮考慮,但眼里透露出的意思確實滿意得很。盧煬是個聰明人,知道公主還是要查一查。他絲毫不介意,壓下心底的喜悅。 縱然極為不舍,可余大人只給了他這么短時間,還是說出了口:“草民今日冒犯,打擾了公主的雅興。這就便先告辭了?!?/br> 如意笑道:“盧郎君這就見外了,往后興許還要常常見面,麻煩你的日子還多著呢?!?/br> 盧煬被她一句話說得心頭火熱,余皇后給他機會,他便立刻抓住。今日公主的反應(yīng),證明了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成為公主幕僚,搬進東宮。豈不日后有更多機會相見。 崔甫數(shù)到一千三百六十二下時,那扇門終于開了。 等見到盧煬臉帶欣喜地出來時,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啪”地一下,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