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如意這兩日稱病不出,那日她借著傷口哭了出來,心頭那口氣也舒了出來。 這兩日除了看奏報,便是在出神地想著崔甫。她有些不甘心,若是再給她一些時間,未必不能讓崔甫臣服。 可話已出口,崔甫郎心似鐵。拒絕她時面色紋絲不動,絲毫看不出對她有一絲情意。 她若再糾纏,豈不顯得掉價,讓人厭惡。她長這么大還沒丟過這么大臉,再讓她去主動,是不可能的了。 如意想通了,這個小郎君雖然長得一等一的好,可終究不是她的。往后便是君臣,她不再想了。 想到這里她又有些頭疼,她這回稱病告假,她阿娘也不曾過來瞧她一眼。只打發(fā)了人來問了一句。 如意躺在床上咬了咬牙,她終于意識到余皇后這回生的氣可不是一般的大。可阿娘也有不對的地方,讓她如何拉得下臉去道歉。 她望著手里的紗布,決定來個狠的。 余皇后即便是沉著臉,也能從腳步看出她的著急。自從如意搬去東宮,她自覺避諱朝堂,從不踏入東宮一步。 她原本還想給她點(diǎn)教訓(xùn)??陕犅勊瞬”阋延行┬母庠?,今日再聞如意手劃破,流了許多血請了太醫(yī),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一腳邁進(jìn)如意的房間,便見如意白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又瞥見帶血的紗布,心里更是舍不得了。 再繃不住一張臉,坐到床邊,摸了摸如意的額頭。 “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如意委屈道:“阿娘。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生氣了,你好好的,阿娘什么都依你。”余皇后嘆了口氣,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拒絕不了。 如意聽了余皇后的話便忍不住落了淚,她的阿娘雖是皇后,卻比尋常人家更疼惜自己女兒。 “阿奴往后再也不會讓阿娘生氣了,阿奴錯了。以后什么都聽阿娘的?!比缫獍炎约旱哪樎裨谟嗷屎蟮耐壬?。 余皇后身體一僵,如意大了之后再也未曾與她有過這般親密,頗為動容道:“阿娘也有錯,不該如此說你?!?/br> “往后當(dāng)真都聽我的?便是我要為你選秀你也愿意?” 如意頓了頓道:“愿意?!?/br> 她忍不住坐了起來,擦了擦淚道,誠懇道:“自是愿意的,只求阿娘選一位好相貌的郎君。只是阿奴如今身負(fù)重?fù)?dān),怕是一時無心情愛?!?/br> 余皇后聽到前半句摸著她頭的手忍不住頓了頓,聽到后半句才心底一松:“你想通了就好。崔甫不是良配,他原就是崔氏未來的支柱,崔氏如何舍得。阿娘不會苦了你,你若不想要多,那便只要一個。李朝好郎君多得很,慢慢挑,定為你挑一個合心意的,可好?” 如意又鉆到余皇后懷里,悶悶道:“好?!?/br> 余皇后來時匆匆,回時便慢了許多,頗放松地和春榮姑姑說話。 “如今娘娘該放心了,公主想通了便好。” 余皇后淡然一笑:“她哪里是自己想通的,不過我只要結(jié)果便好。也不枉我冒著觸怒圣顏的風(fēng)險?;仡^讓人去太極宮送些湯。今晚便讓越貴人去伺候圣人吧?!?/br> 春榮姑姑了然道:“是?!?/br> 余皇后在深宮屹立不倒多年,一手掌握后宮。豈會讓宮里的消息泄露出去,便是平日捕風(fēng)捉影的都要被抓著懲治。 這不,只是松松手,泄一點(diǎn)消息出去。崔小郎君便乖乖送上門來。她這一回看在崔小郎君識相的份上,饒他一命。她自然能瞧得出來,這崔小郎君怕是也對公主有幾分情意。 只是世家大族的兒郎她再清楚不過,如何能舍得建功立業(yè),放棄妻妾無數(shù)入宮呢。既然左右搖擺,那她不介意推他一把。 既然選了旁的路,那就莫要回頭了。 -------------------------------- 自打皇太女痊愈后,大臣們算是重獲新生。如今個個都收了脾氣,連御史大夫們都只在朝上提些不痛不癢的意見。圣人與皇太女總算恢復(fù)如初,他們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下了朝之后,崔甫見如意往他方向走來,還以為有話要與他說,便開口請了安。 如意回以一笑:“崔大人安。”便越過了他,走向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周樂言。 周樂言回金陵后,因立了功,也順理成章地去了大理寺。雖職位低,但也要上朝的。 周樂言見如意過來,笑著湊上前,二人說這話,越走越遠(yuǎn)。 崔甫站在原處,面無表情地望著如意垂在腰側(cè)不經(jīng)意露出的被紗布包著的手。 “在想些什么?這般入神?”崔琰皺著眉望著他家大郎君散了朝還不走,杵在這里出神。 “在想建學(xué)一事?!贝薷孔⊙鄣椎幕逎幻?,不緊不慢道。 崔琰摸了摸自個兒美須,沉思了一會道:“此事確實是值得好好想想,既然你接了差事,便要辦得漂亮?!?/br> “若是阿耶沒有旁的事,兒便去忙了?!?/br> “去吧?!贝掮笫忠粨]。崔甫行了個禮后便離開了。 這回輪到崔琰看著崔甫的背影,他總覺得他家大郎君最近心里存了些事。 若是松青知道他家老爺這般想,定要流出遇見知音的感動淚水。 自打回了金陵,他就沒見他家大郎君給個笑臉。在外頭倒也罷了,回了院子那冷氣散得他都覺得害怕。 “你就不好奇嗎?”松青頂了頂身旁的一臉嚴(yán)肅的松墨。 松墨松青二人都是從小在崔甫身邊伺候的,只是松青活潑,松墨卻不茍言笑,二人性格相去甚遠(yuǎn)。 “主子的事情,少打聽?!惫徊怀鏊系鼗卮?。 松墨剛隨商船出?;貋?,連著那套寶石頭面一起把崔甫的許多家當(dāng)從清河帶到了金陵。 松青撇撇嘴,這小子這回賺大發(fā)了,一箱子一箱子的貨??伤挪涣w慕,畢竟他可以天天跟著主子。 剛沾沾自喜,便聽見書房里頭喊:“松墨。” 松墨立刻進(jìn)了屋子,徒留松青一人唉聲嘆氣,松墨回來,他離失寵不遠(yuǎn)了。 “主子。” “嗯。這幾日去替我查查各府州的學(xué)堂數(shù)量和人數(shù),查得越細(xì)越好。近日若無大事,除了國子監(jiān)的帖子外,都拒了?!?/br> 崔甫屈起食指,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沉聲道:“若是東宮有帖子,立刻送來。” 只可惜,接下來的日子都未曾有過東宮的帖子。 如意這會兒情場失意,官場得意。 周樂言雖入了大理寺,只是一個小小的評事,八品下。這架不住她背后有人啊。 依她那無人出其右的好人緣,不過幾日,大理寺上上下下混得賊熟。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大理寺官職最高的大理寺卿,看見她都能多說兩句。 現(xiàn)在還不好說,只是往后大理寺必是如意在朝堂的一大助力。 周樂言坐在東宮的書房,怕自己說得不詳細(xì),又掏出一些摘抄,遞了過去。 “房公隱退后,國子監(jiān)祭酒便是本達(dá),他確實是有非常有才的一位先生,實屬難得一位大儒。但就是……”周樂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找個什么樣的形容詞。 如意抿了抿唇道:“我知道?!?/br> 本達(dá)是一個奇人。他原就是金陵人,少時家境不算太好,住在魚龍混雜的西坊市。 原本正經(jīng)規(guī)矩的一個小郎,乖乖學(xué)著儒家四書五經(jīng),卻被隔壁煉丹的道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只腳便邁向了道教。 可耐不住家里的祖母與阿娘信的是佛學(xué),等發(fā)現(xiàn)小郎被道士迷惑之后,已經(jīng)來不及了。怎么辦呢?學(xué)!按著頭學(xué)佛教! 于是本達(dá)又被送到巷尾小寺廟里頭,可能是剃了頭后,無青絲無雜念,學(xué)的極好,老和尚都抓著不撒手直說要把衣缽交給他。更覺得教不了他,硬把他塞到天竺僧人身邊。 本達(dá)便自然而然佛學(xué)造詣更深,還學(xué)會了天竺語。等本達(dá)的阿耶從西北馱著貨物回來,發(fā)現(xiàn)自家兒郎剃得锃光瓦亮的頭后,嚎啕大哭。 他把小郎從寺廟抓了回來,在家望著一會兒敲敲木魚,一會兒煉煉丹的小郎覺得十分絕望。 多番打聽之后,決定讓自家小郎去學(xué)法教。法教森嚴(yán),一個唾沫一個釘,勢必要把他扳過來。 學(xué)了幾年法學(xué),本達(dá)也沒忘了煉丹和木魚。可他那時已經(jīng)年過二十,他的阿耶阿娘和祖母再也管不住他了。 他徹底放飛了自我,又學(xué)了雜學(xué)和陰陽學(xué)等等。恨不能生在“諸子百家,百花齊放”的年代。 更絕的是三十歲的時候,還能記得參加科舉,一舉中第。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圣人對這么一個怎么聊都能說得上話的大臣非常感興趣。 時不時便要傳喚入宮聊聊運(yùn)氣,風(fēng)水和土地。 若說這么一個人,放哪兒都覺得挺合適,禮部,鴻臚寺,便是刑部也挺合適。 可圣人一直沒作出個決定來,只天天讓他去修書。等房公辭官后,眾人正猜測會由哪個大儒擔(dān)任祭酒。圣人一指,本達(dá)立刻走馬上任。 周樂言心想可能那時候全天下的人反應(yīng)都是:??? 但如意知道。因為圣人要設(shè)女學(xué),只有本達(dá)這一個學(xué)了百家之學(xué),灑脫自如的人才會支持圣人設(shè)立女學(xué)。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她。 當(dāng)然也是有人不服的,本達(dá)一笑,不才,正巧學(xué)了些辯論。那便與你說幾句吧。 于是一說便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眾人都驚了,這人要成仙嗎? 這還是要感謝當(dāng)年寺里打坐練出的功力,和觀里的丹藥啊。 一時間,本達(dá)名聲大噪,再無人敢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