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崔甫心里早有預感,他對李如意有些了解,知道公主心思細膩,對他此行必是有所懷疑。前幾日那些人花樣百出地在公主面前折騰,他還以為如意會立刻質(zhì)問,卻沒想到隔了兩日公主才發(fā)難。 想必這兩日公主已經(jīng)查得差不多了,如今是有備而來。他瞧如意接過了茶,低首慢慢飲著。 沉吟了一番:“想必公主所查已心中有數(shù),那臣也不欺瞞公主。揚州此行出發(fā)前,圣人也是知曉此事。” 聽見崔侍郎這話,屋內(nèi)眾人皆變了神色,秋棠忙帶著人退到亭子外,主子們議事可不是她們能聽的。松青是知曉主子要來揚州辦什么事的,但他望著亭內(nèi)下人都退了出去,躊躇了一番,也跟著退了出去。 周樂言和趙享明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臣奉命在六部行走,本就是圣人有意安排。公主應當知曉鹽課本就是李朝非常重要的財政收入,僅次于田賦。兩淮鹽稅更是重中之重。只是政策這么多年沒有變過,縱然是在朝廷的監(jiān)管之下,揚州城如今的鹽商也難免腐朽不堪?!?/br> “若說鹽課是李朝稅收的一只胳膊,那世襲專賣特權(quán)就是一只利箭,五大世家就是被利箭割傷的胳膊上生出的腐rou?!?/br> “既然是腐rou,那必是要拿刀剔除得干干凈凈,傷口才能好得快些?!?/br> 明明瞧著是風光霽月的公子哥,溫聲細語對著公主說話,可話里的寒意卻讓周樂言和趙享明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如意聽到這兒也沉了臉色:“那不知崔大人有何高見?這腐rou該如何挖去,才能付出最小的代價?” 崔甫避而不談,只溫聲道:“公主無需擔憂,臣此行也不過是代戶部查賬罷了。既然臣敢接下護送公主的差事,就必然能保證公主的安全。公主與周小娘子盡可在揚州城隨意玩耍,揚州好玩的地方有許多,臣倒是可以推薦幾個……”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聲碎裂聲,如意狠狠的甩了杯子,氣得眼睛都紅了:“崔大人好厲害,既如此,那此事我便不再多管!”說完甩袖便走。 如意這些年,還沒遇見過崔甫這般不將她問話放在眼里的人。 崔甫站起了身叫住如意:“公主且慢!” 如意停下了步子,卻聽崔甫溫聲道:“臣知公主關(guān)心在下的安全,可公主的安危更加重要?!鳖D了頓又接著道:“護衛(wèi)還是請公主收回去的好。” 如意聽到這,竟發(fā)覺原來氣到了極點,就能心平氣和,她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崔甫,抬了抬手,阿大阿二立刻出現(xiàn)在身邊。她冷臉一言不發(fā)地邁開了步子。 崔甫毫無所覺般地望著秋棠撐著傘護著如意走遠了,又坐了下來,氣定神閑地繼續(xù)用著茶。飲了一口,望著坐在原地不動的周樂言和趙享明,溫和地笑了笑:“不知二位可還有事?” 趙享明這才如夢初醒般,行了個禮告辭,追著公主的步子離去。 周樂言卻還坐在原處,雙手捧著茶盞,仿佛茶盞的余溫能驅(qū)散心底的寒意一般。她與公主相識多年,她敢指天發(fā)誓,從未見過公主生這么大氣。她眼里的如意永遠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貴,萬事不入眼。就是再生氣也不過是冷著個臉罷了。 崔大人玩得可真大! 雖然不該,但她竟然有些佩服崔大人。當贊一聲“勇士”!不過她看得清楚,若不是崔甫生了一張讓人神魂顛倒的容顏,只怕此時早已身首分離,去奈何橋邊排隊了。 周樂言慢吞吞地擱下手里的茶,公主正在氣頭上,她是絕不敢去招惹。但眼前的崔大人溫聲細語,卻更讓她覺得害怕。她行了個禮,告辭離開。 站在亭外,一時覺得自個兒孤苦無依,不知前途如何。月牙要上前為她撐傘,她揮揮手,道:“就讓我淋一會雨,去去寒?!?/br> 月牙頓了頓,雖不知淋雨如何能去寒,但也依言收了傘,跟在周樂言身后回院子。 松青瞧著人都走了,低著頭走進亭子里,望著崔甫冷下來的臉色,試探道:“主子何必惹公主發(fā)這么大火?您與公主直說又有何妨?” 方才公主擲杯那一聲響,亭外跪了一片,他雖知主子胸有丘壑,但那可是皇太女!不是一般的公主。惹惱了未來的掌權(quán)人,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 崔甫此時再無在人前那般溫和的模樣,站起身伸手示意,松青忙遞上魚食,他漫不經(jīng)心地往水里撒。涼聲道:“此事不是皇太女當管的,行鹽改革事關(guān)重大,出發(fā)前又有圣人的吩咐,皇太女決不能插手此事?!?/br> “皇太女為何不能插手?”松青想不明白,皇太女是儲君,權(quán)力大得很。若是有皇太女相助,簡直如虎添翼。 崔甫眼底漸深,看了松青一眼,道:“前朝汪書茂什么下場你可知?行鹽改革不知要牽扯多少人,皇太女根基未穩(wěn),她不僅不能插手,連問都不能讓她過問?!?/br> 松青了然:“圣人是舍不得傷公主的羽翼,要主子做這一往無前的利刃?!彼薷@么多年,再兇險的事情都經(jīng)歷過來了,見自家主子氣定神閑的樣子,倒也不多擔心。 “不只如此,”崔甫望著池塘里的鯉魚吐著泡泡:“圣人也是在給我機會挖我崔家的腐rou?!?/br> 松青悚然一驚,立刻意識到說的是崔弦生。他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如何問。 崔弦生在崔氏的地位都不低,自個家的事兒自個兒清楚,這崔弦生能爬上市舶司,也是崔家在后頭使了力。 更何況,松青回憶了一番崔弦生和他夫人,實在不像與鹽商勾結(jié)的那種貪官。皺緊了眉頭道:“奴才還是想不明白,崔大人緣何要與那些鹽商勾結(jié)?崔氏當不屑與這些商販一道才是。” 崔甫冷笑一聲:“揚州城奢靡無度,有幾個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我一早便知賽月會一事,千萬提防著,不讓皇太女知曉。崔弦生倒好,直接將畫舫送到人前。或許他本來還顧忌我兩分,可公主與我一道而來,他定然降低了戒心。我縱然對鹽課有什么想法,也不會不顧皇太女安危。” “那他會不會泄露公主到了揚州城的消息給旁人?” 崔甫不在意道:“我崔家人,有貪的,有壞的,就是沒有蠢的。他打什么主意他都姓崔,清河崔氏是站在公主身后的,他或許私心作祟,可絕不敢動公主一下。反而會想盡辦法讓公主安全回宮?!?/br> 看松青輕松地吐了一口氣,挑眉笑道:“你這就放心了?他不敢動公主,可沒說不敢動你家郎君?” 松青又苦了臉。 崔甫將最后一把魚食撒到水里,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地上還未收拾的碎片,頓了頓道:“我崔家人的腐rou,當我親自來挖?!?/br> 松青呼吸都輕了些,清河崔氏家規(guī)森嚴,他家主子又是嫡系最拔尖兒的一個,眾人眼中未來家主。旁人不知曉,可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崔甫的手段他還是知曉的。說一句手段狠辣也不為過。更何況,崔氏最是要臉面,崔弦生如果真要是犯了事,落在誰手里都比落在他家郎君手里要好! 只是不知道遠在金陵的圣人如此安排,是巧合,還是另有深意。 -------------------------------- 周樂言原本以為自個兒會一夜難眠,卻沒想到一夜到天明,睡得賊香,連夢都沒做一個。 臉睡得紅潤,氣色極好,連一個稱病的機會都不給她。她抱著枕頭垂頭喪氣,實在不敢去如意的院子。 她承認,她就是有點慫。如果是別的事情,她還能出謀劃策,可昨日崔大人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公主插手。她可不覺得她能撬開崔甫嚴絲合縫蚌似的嘴巴,能讓崔甫松口。 她砸吧砸吧嘴想,再活二十年吧,可能靠著年紀能壓崔甫一把。依她不多的自知之明,現(xiàn)在的她去挑釁崔甫就是去送菜的。 更何況,公主對崔甫還有些想法。唉,不知是夸公主眼光好還是說公主眼光差。 但就算她在房里磨蹭到回金陵,也終是要面對的。還不如老老實實去公主那瞧瞧。 等她進了屋子請了安,聽見如意沉聲說:“坐吧。” 小心翼翼抬起頭,就瞧見如意面無表情地盯著個宮女在那擦拭琴身,再一細瞧,竟是她送給如意的那把琴。 躊躇著開口:“公主怎么想著把這琴帶來了?” “這琴放在宮里也是落灰,揚州城許多胡商,想必其中定有人會拉著琴的。我已讓趙享明出去尋了?!?/br> “啊,這樣啊?!?/br> 如意瞥了一眼周樂言:“你有話就說,吞吞吐吐?!?/br> 周樂言清了清嗓子,決定先發(fā)制人:“崔大人實在太不像話了!簡直無禮!回了金陵便要他好看!”雖然一時想不到要怎么讓他好看,但狠話先放出去再說。 如意不冷不熱地堵了回去:“崔甫哪里惹你了?他不過按章辦事,何錯之有。”言語之中仿佛她已經(jīng)忘了昨日是誰摔了杯子,發(fā)了好大的火。 周樂言順著話打哈哈道:“我就這么一說,公主不生氣就好?!毙睦飬s偷偷想,方才進來時阿大阿二站在院子門口渾身都濕得透透的,一看就是在院子門口站了一夜。往常阿大阿二可都是守在公主身邊,何曾連院子都進不了。 還是因為差事沒辦好,被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