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天公不作美,說下雨就下雨。但好在氣溫已經(jīng)升上來了,只是江南之地,潮濕的天氣多多少少還是會影響人行動。 趙享明悶著頭一路不停地往回崔宅去,胸前是這兩日腳不沾地的成果。他護了護衣服里的書信,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到底還是接過身邊的仆從殷勤遞過來的油紙傘。 到了公主院子跟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氣。又搓了一把臉,讓自個兒表情看起來不那么凝重。就看見他阿妹擔憂的望著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搖了搖頭,安慰道:“無事?!?/br> 秋雅姑姑見他不想多說,只提醒了一句:“公主這兩日瞧著心情不好,今兒個金陵來信了之后臉色更是不好。膳食也不曾用,你當心說話?!?/br> 說完不待趙享明回答,便進了屋子通稟。 趙享明收了自個兒心里頭亂七八糟的心緒,等進了屋子行了禮之后,抬眼一看,公主面沉如水。 屋子里只有他們二人,沉悶得只能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他一邊將護在胸前的信紙遞過去,一邊沉聲匯報:“公主吩咐我查的東西都查得差不多了,都在這里?!?/br> “賽月會后頭的主辦人底細皆在此,明面上是由五個大鹽商所合資舉辦,可暗地里與揚州城的官員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宮里頭那位貴人就是其中一個趙姓鹽商原來養(yǎng)在府里頭的,前些年拿了魁首后,被揚州刺史獻了上去?!?/br> “往年的魁首他們還想著往宮里,往金陵的重臣家里送,這兩年,都自個兒留在府里了。那盞金燈籠不值什么,后頭代表的意思可深得很。五大鹽商的利益分配皆在金燈籠里,哪位手下的人拿了金燈籠,這一年的利益大頭就歸哪家?!?/br> 如意捏著信紙看了一會道:“崔弦生可有在里頭插一腳?” “崔大人雖沒有參與,可他到底身居高職,就算沒有參與,但他也必是清楚的很。” “你繼續(xù)?!?/br> “今年的金燈籠被崔氏的船得了,五大鹽商如今也著急得很。雖礙于崔甫崔大人此番是來替戶部查賬,不敢輕舉妄動??杉热磺邦^的規(guī)矩定在那兒,想必不日他們就要采取行動。如今城內已是暗流涌動,這一兩日崔大人必是忙得很,想必公主這兒也清凈不了幾天。” 如意冷哼一聲,轉身去書桌上抱了一疊厚厚的請?zhí)?,丟在趙享明跟前:“哪里需要過幾天,從長春湖回來第二天就沒消停過?!?/br> 趙享明伸手翻了翻請?zhí)?,沉聲道:“這里頭倒是沒有吳姓鹽商家的帖子?!?/br> 如意疑惑地望去,趙享明回道:“公主托我去查的那莫三刀,便是與這吳姓鹽商有千絲萬縷的關系?!?/br> “五大鹽商:趙,吳,林,徐,陳。這里頭需注意的就是這吳姓和林姓。林家是百年根基,輕易動不了。吳家勢力最大,是揚州鹽商的總商?,F(xiàn)在的家主名為吳夢河,是個女子。但若是光富裕倒也罷了,只是他家還與滎陽鄭氏還有往來。胃口大了,如今正想法子走捐官的路子。” “滎陽鄭氏”,如意忍不住將這幾個字復述一遍,若是他沒有記錯,這是崔甫阿娘的母族。 她皺著眉道:“你可查仔細了?你確定崔弦生與這吳夢河沒有瓜葛?” “臣查得清楚,并無關系。”趙享明肯定道,他也是查到了這一層,更是仔細。 “那這莫三刀是什么人?” “莫三刀此人坊間名聲倒是不錯,他剛來揚州不過月余,明面上是做皮毛草藥生意的,為人豪爽坦蕩。可我卻查到他這一路上來,都是吳夢河的人護著。二人明面上并無什么往來,暗地里的關系,臣無用,一時查不出?!?/br> “我知道莫三刀與吳夢河什么關系!”周樂言帶著一身水汽從門外進來,秋雅姑姑跟在后頭手里頭拿了干凈的帕子,要給她擦拭。她隨手接過,不客氣道:“快倒杯茶來!” 屋子內原本沉悶的氣氛因為周樂言的到來一掃而空。 周樂言接了茶,喝了一口熱茶,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這一整日都在外頭跑,查到了些有意思的東西。 等屋里又剩下三人后,周樂言接著道:“公主不知,這莫三刀心可真黑!我本也沒想查他,原是想著趙大人定會按公主的吩咐查這莫三刀,我就想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br> “不知公主可還記得云澤那杯綠茶?我正不知要從哪里下手,這人便送上門來。要不然說這天下的事情就真是巧,這云澤與那莫三刀竟認識?!?/br> “這云澤在街上撞見我后,便約我去長春湖飲酒,我便順水推舟去了??汕膳鲆娏四叮敃r二人撞見對方,那臉色,嘖,唰一下就變了。但他們二人也不曾與對方打招呼,全裝作不認識,我自然也就假裝沒看出來?!?/br> “等我回頭一查,嘿,您猜怎么著,這云澤親兄云清,叫莫三刀給弄死了?!?/br> 如意聽到這皺起了眉頭:“方才趙大人說莫三刀坊間名聲極好,到底怎么回事?” 周樂言又喝了一口茶,感嘆道:“要不怎么說莫三刀手黑呢?啊,那真是一場愛恨糾葛的好戲。” “我廢了好一番功夫查出來,這莫三刀原竟是這吳夢河養(yǎng)在外頭的男寵。吳夢河雖手段狠辣,做事不留余地,但她能打敗一群虎視眈眈的人當上家主,將吳家牢牢捏在掌心里,也是個極其厲害的女人?!?/br> “她的丈夫是滎陽鄭氏偏支的一個庶子,再偏再庶,那也是搭上了滎陽鄭氏這條大船的船尾巴。揚州人都知曉她與丈夫可謂只有利益糾葛,完全沒有感情。她那丈夫日日流連長春湖樂不思蜀,這么個男人,不能和離,便只能供著?!?/br> 周樂言講到這里語調一轉:“可吳夢河不過三十來歲,又一副好相貌,風韻猶存。深閨寂寞,她丈夫不仁,她在外頭養(yǎng)幾個男寵,倒也不能說不義。這云澤的哥哥云清,便是男寵之一。云清家窮,少時便跟了她,也算有些感情。” “可自打吳夢河養(yǎng)在老家的莫三刀一來揚州,那一山不容二虎,莫三刀心狠手辣,直接找了個人把他給弄死了。云清畢竟是個唱戲的,莫三刀花錢買條戲子的命,還不容易嗎?就算眾人都知道這個戲子是吳夢河的人,那也還是個戲子,只要拿得出錢,就沒有買不了的命?!?/br> 如意還是不解:“這莫三刀一個男寵,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些?” 周樂言這才正了正臉色道:“公主有所不知,這莫三刀以前只是個普通男寵,因他兩分相貌和好身材被吳夢河看上??伤靶牟恍。z毫不滿足于此,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性堅韌,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他一步步討好吳夢河,如今手里攥著不少吳家的產(chǎn)業(yè)。吳夢河更把鹽田的事情交給了他。他根本不是什么胡人,更不是第一次來揚州。更可怕的是,那盞金燈籠代表著什么含義他比誰都清楚,可分毫沒露出來。這般心思深沉的人,我也是頭一回見?!?/br> 如意擰眉道:“這些私密,你如何查到的?” 周樂言一笑:“公主莫擔心,阿言這些年,也不盡只顧著玩樂了?!彼匀挥凶詡€兒的方法。 趙享明羞愧道:“臣慚愧,沒想到往后宅方面查去。” 周樂言大咧咧道:“欸,趙大人不必過謙,明面上的路子我可沒您能查的細致。” 李如意沉吟了一會,開口道:“賽月會上彈《太平》小娘子是吳家的?” 周樂言一拍腦門,差點兒給忘記這事了。 “那確實吳家的小娘子,是吳夢河的嫡女。打小就金尊玉貴的養(yǎng)著,教養(yǎng)比著世家大族家的女兒,心大得很。若不是因為秋棠橫空出世,這魁首定是她的。原是想大了嫁去滎陽鄭氏,不過如今,怕是有了更好的選擇。清河崔氏最有前途的崔甫就在眼前,哪能不讓她們動心。” 如意隨手整理了一下袖擺,涼涼道:“吳夢河估計原來想的是奪了魁首后分配了利益,帶著這份大禮把家里的小娘子嫁進滎陽鄭氏??扇缃窨讻]了,又突然出現(xiàn)了崔侍郎,怕是正左右為難,不知挑哪個好呢?!?/br> 趙享明笑了:“這當世家是白菜大蘿卜隨她挑呢?她如今不想再看她丈夫臉色,想換艘船,可崔氏的船哪里是想上就上的?!?/br> 如意還是那副涼涼的語氣:“那可未必,吳家富豪,又有鹽引在手,據(jù)傳家里青石板下鋪的都是金磚。崔大人會不會動心也未可知?!?/br> 周樂言忍不住插嘴:“崔大人都那般有錢了,還在乎這個嗎?況且,我瞧揚州城如今這架勢,對崔大人的態(tài)度還不好說。” 如意站起身,又去桌上拿了一疊書信過來。放在案上示意周樂言和趙享明看:“今日金陵來信了,你們瞧瞧?!?/br> 雖是笑著,語氣里卻透著冰涼的寒意:“若他們知曉崔甫此番是來做什么的,哪還能做這般春秋大夢,不殺了崔甫都睡不了一個安穩(wěn)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