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崔甫原本在家正與家人用膳,一家人和和樂樂地在桌上說著話。雖不管清河崔氏還是出自的滎陽鄭氏的崔甫阿娘,皆是教養(yǎng)極好,都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但崔甫離家多年,平日里忙于公務又見不著個人。因此鄭氏一力改了這個規(guī)矩,飯桌上再不與兒子說說話,那何時才能與他交心? 府里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到了飯廳,桌上的幾個人聽見聲響皆停了動作側首望去。 管家低頭道:“老爺,宮里來人了?!?/br> 崔琰皺著眉頭道:“這個時候來人?難道是出了什么事兒?” 后頭的侍女忙遞上干凈的手帕,他擦了擦手道:“大郎隨我一道去瞧瞧,你們接著用?!?/br> 說著便站起了身,崔甫也不置可否地站起了身,跟著出了飯廳。 鄭氏見怪不怪地平靜地照常用著飯,圣人一月里總會有那么一兩回夜召崔相入宮議事。 崔小娘子也不吭聲,眼見望不見她阿兄的背影,她也沉默地低下頭,繼續(xù)用膳。 小黃門站在客廳里著急得直打轉兒,旁邊仆從端了一杯上好的龍井茶候著,他瞧都不瞧一眼。 來時李總管可拉著他囑咐過了,長樂宮氣氛不好,讓他警醒著點。趕緊去崔府將人帶過來。 總算見著崔大人出來,不待眾人開口他忙拱了拱手道:“問二位崔大人安,圣人娘娘請崔甫崔侍郎入宮覲見?!?/br> 崔琰剛松開的眉又皺了起來,回首瞧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崔甫,只見崔甫面容平靜行禮道:“臣遵旨。” 崔甫也是有兩分驚訝,他還當是圣人有事交代于他阿耶,沒想到是召他入宮。但也無二話,只等仆從去拿蓑衣。 小黃門再急,也不能不給人留點時間穿好蓑衣不是?外頭大雨傾盆,他出了宮便一路騎馬疾馳而來,此刻雨水順著蓑衣流下,已經(jīng)在他腳下聚集成了一灘。 崔琰瞧這小黃門面露急色,也不曾出口打探。只示意崔甫跟他到一側來。 崔琰瞧著他家沉著冷靜的崔甫一眼,提醒道:“圣人若是宣召你,我必不多言。只是還有娘娘在側,此番你可要小心些?!?/br> 余皇后素來不見朝臣,哪怕是他教導公主多年,也少有召見他的時候。崔琰一時也沒想到如意身上去,只能提醒兩句。 崔甫聽見這話,倒不像崔琰,他已然猜得兩分。這其中必然有公主的事,他暗自嘆了一口氣。 崔甫泰然自若地接過仆從遞過來的雨衣,一邊正了正頭上的斗笠,一邊答道:“我知道了,還請阿耶安慰阿娘兩句,讓她莫擔心?!?/br> 崔琰點了點頭,崔甫二話不說,拱了拱手道別便隨小黃門出府。 小黃門憋著一口氣,急忙上馬,一路在前開道,瞧見欲攔的侍衛(wèi)便,便高喝:“圣人召見,爾等速退!” 崔甫一手騎術精湛無比,自是不必多提,卻也難免有些狼狽。這般磅礴的春雨,實在是聞所未聞,雨砸在人身上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仿佛被細細雕琢過的下頜流下,往常瞧著溫潤如玉的郎君,此刻緊抿的嘴唇平添了幾分肅殺。 如意覺著自個兒已經(jīng)快要化為望夫石了,她站在廊下等了許久。身上的衣服都被這漫天的水汽給染得冰涼。 剛有些回暖的天氣,被這一場大雨壓倒了回頭,又開始冷了起來。 在她的耐心耗光之前,終于能瞧見長樂宮門口的越來越近的身影。 崔甫帶著一身冰涼的雨水,走到如意身旁行禮道:“問皇太女大安。” 如意忙道:“崔大人免禮,快快脫了這蓑衣,莫要著涼了?!?/br> 她瞧著被宮人伺候卸下蓑衣的崔甫,心疼壞了。雨勢太大,里面的衣衫都浸濕了,衣擺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滴。 只這么站了一會,底下已聚了一灘水。往常頭發(fā)絲得都精致得一絲不茍的小郎君,如今瞧著雖落魄,卻難得因為一路騎行,眼角帶了些紅,平添了幾分惑人。 她又憐又愛,難得瞧見崔甫這般,便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崔甫接過宮人遞過來的毛巾低著眉,細細地擦拭著發(fā)間的水汽。面圣時可得要面容整潔,一時也顧不上如意。 瞧著總算得體了些,如意親手將手里的暖爐塞到崔甫的手里。 崔甫一時不察被塞了暖爐,愣了愣。推辭道:“公主還請收回暖爐,臣無需此物。” 如意被寬大袖子掩蓋下的手指細細的摩挲了一下,臉有些紅的搖了搖頭,道:“崔大人不必客氣,還是用著吧,萬一著涼了,便是如意的罪過了?!?/br> 說罷,便抬腳往屋里邁,她方才被崔甫的容顏所惑,昏了頭直接將暖爐塞了過去,不小心觸到崔甫的手。明明是冰冷的手,可她卻仿佛被燙著一般,熱氣直往臉上涌。 崔甫低頭望了望手里的暖爐,皺了皺眉。不過是淋些雨罷了,便是數(shù)九寒冬,他也不曾用過此物。 可如意已進了屋子,他也只好跟了進去。 殿里可謂是靜得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余皇后方才將外頭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她瞧著面無異色,實則早已將袖袍掩蓋下的手絹攥成一團。 但她不動神色的打量了圣人仿若不覺的模樣,緊緊的閉上嘴。 等瞧見如意臉上尤帶幾分羞澀的模樣,更是心跳得極快。 后頭跟著的崔甫低著頭進來,行了個禮道:“圣人娘娘大安。臣崔甫來遲,還請圣人降罪?!?/br> 圣人瞧見他便心情極好道:“崔侍郎快請起,賜座,上茶。今日雨勢極大,若是生了病,你阿耶阿娘可要擔心了?!?/br> 崔甫聞言抬首,溫和地一笑道:“多謝圣人關懷。” 他方才行禮時,余皇后一直死死地盯著他擱在腳邊的暖爐,此刻崔甫一抬頭,她瞧見崔甫的臉,竟不由恍惚了一下。 此刻便是如意親口發(fā)誓對這崔甫無意,她都不會信其一個字。 她抿著唇一眼不發(fā)地打量著眼前的崔甫。 崔甫如青竹般的嗓音徐徐落下,雖然一張臉仿佛是被世上最好的工匠細細雕琢而成,卻因為通身的氣派,不會讓人看輕, 他人被其氣質所折服,只會覺得這相貌是錦上添花,不會覺得空有其表。 但知女莫若母,她可以肯定,這看人不看臉的人中,絕不會有她家阿奴。 她的阿奴有多愛美,她豈能不知。 錦衣玉服,珍珠寶石這些倒也罷了,李朝繁榮,豈會養(yǎng)不起一個公主??伤B人都是要挑好看的用。 東宮里的宮女奴才倒也罷了,連侍衛(wèi)都要挑些容貌好的。圣人愛美人,后宮美人不計其數(shù)。小時候,若是旁的妃子來長樂宮請安,她瞧見長得好的妃子,都愿與人多說一會話。 大了之后,她自知行為不妥,不必人提,也改了幾分。 可如意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她豈不知如意是藏著罷了,這本性如何能輕易改的。想到這里,她難免對圣人有些怨怪。 這天下無雙的郎君崔甫此刻在她眼里,就是一個勾引她阿奴的狐貍精。 狐貍精崔甫此刻有些莫名,他能清晰的感覺到余皇后正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但卻帶著些不明的意味。 圣人與崔甫閑扯一番,總算聊到正題,道:“此番宣你入宮,是聽聞你這幾日便要去揚州城代戶部查收去?” “確有此事,本是明日一早便要出發(fā),只是觀今日大雨,怕是要推遲個一兩日?!?/br> “不急,不急。皇太女也要去揚州城考察一番,只是不想大張旗鼓,惹得議論。便與你一道去,低調(diào)行事??珊茫俊?/br> 崔甫對于帶個拖油瓶出門,倒是無可無不可。只是公主金枝玉葉,怕是有些難伺候。 可圣人雖是問他,又哪是他能拒絕的? 崔甫肅著臉道:“臣惶恐,若皇太女與臣同行,臣必照顧好皇太女,保證皇太女安全?!?/br> 圣人滿意笑道:“我當是相信崔侍郎的,崔侍郎文武雙全,又有頗多經(jīng)驗。公主的安全便交予你了,一路上可要好好照顧公主?!?/br> 又聊幾句后,才道:“皇后可有什么話要說的?” 有什么話要說?你這一唱一和地把話都說盡了,還有什么話說? 余皇后暗自生氣,但卻收斂了神色,端著皇后的氣度,又帶了幾分親和慢慢開道:“素聞崔家郎君名冠金陵,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得以相見,確實是極好的郎君?!?/br> 前半句話聽著還好,后半句卻直接把如意嚇得臉色煞白。 “如此相貌堂堂,又是官身。以前離著鄭夫人遠,想必不好籌謀。不過崔郎君如今回了金陵,又年近二十。想必鄭夫人必為你的親事著急著呢吧?不若崔郎君與我說說,喜歡什么樣的小娘子,我必為崔郎君擇一門好親?!?/br> 如意方才怕露了神色,便一直低著頭不曾細瞧她阿娘的臉色。待余皇后此話一出,再也忍不住地抬頭向余皇后望去。 余皇后瞧見如意煞白的小臉,心里冷哼一聲。若是往常,她瞧見如意這般作態(tài),必然要心疼的摟在懷里哄一哄??山袢?,她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