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幾年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截然不同。

    沈煊眼底一酸，而王守業(yè)見好友語氣態(tài)度依舊同往日無二，登時便紅了眼眶。

    “沈小弟……兄弟我……我……”

    嘴巴囁諾了半天，出口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面色不由更加頹廢了些許。身后的女眷們都垂著頭不敢多出一言。

    誰也不曾瞧見，顧茹緊盯著對方額頭上方招牌一般的黑痣瞧了許久，復(fù)又緊盯了自家相公一眼，面上難掩震驚之色。

    王父一門心思都在自家兒子身上，見兒子這般，心中疼痛不已。面上卻還是熱絡(luò)的恭請兩人進門。待進了大門，一群男人們在客廳中談話，王母秦氏則帶著自家兒媳柏氏在內(nèi)間招待顧茹。

    王家作為縣里頭數(shù)得上的大戶，婆媳倆以往在宴會交際中也是同顧茹見過的。

    只是家中如今這般境況，對方身份行為又是不同以往，到底平舔了幾分拘謹。

    顧茹震驚過后，倒也很快緩了過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婆媳倆說著什么，因著委實和氣沒有架子，兩人很快便放松了下來。提及自家兩家男人相交的過往，倒是無意間被顧茹套出許多話來。

    無人發(fā)覺，顧茹眼角間的笑意愈發(fā)明顯了起來。

    這廂女眷們氣氛和樂，而大廳中那些個男人們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兩人自小相交，對方又成了這般模樣，沈煊也沒了客套的意思。同王父略做寒暄了幾句便開始直入主題。

    問及王家如今境況究竟是因何而來。

    這明顯是有意想幫的意思，王父難掩心中激動，素日以來壓在心頭的烏云也散去了許多。

    無論王家能不能過去這個坎，兒子身邊能有這般的好友，總歸是落不到那般凄涼的境地。

    王父長嘆了一口，這才將王家這些時日的遭遇一一道來。

    沈煊細聽下來，此番種種倒也沒多復(fù)雜，聽起來倒像是背景深厚的大商戶從來購糧渠道上，刻意擠壓中小商戶的生存空間。

    然而沈煊哪怕不懂商人間的諸多道道，到底心思縝密，又有個樂于賺錢的夫人。很快便從中聽出了不妥之處。

    “伯父的意思是，同王家一般被刻意排擠的商戶還不止一家？做的還都是糧食生意？”

    “可不是嘛！按理來說，守業(yè)這孩子這幾年雖是初初將生意正二八經(jīng)的做到府城，然而王家?guī)状私?jīng)營，在府城里也是有人脈的?！?/br>
    “當(dāng)初各方一應(yīng)打點也都好好的，誰成想，人家那頭普一出手，一下子便被切斷了貨源，以往談好的人家紛紛變卦，推說是今年收成不行?！?/br>
    說到這里，王父搖了搖頭，

    “糧食遲遲不到，以前簽好的買賣合同自然沒法子按時兌現(xiàn)，光是大筆違約金便幾乎掏空了王家?！?/br>
    一旁的守業(yè)兄面色更白了些許。畢竟當(dāng)初意氣風(fēng)發(fā)想要將生意做到府里，如今卻累的老父臨老臨老，還要面臨家業(yè)不保的局面。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情此景下，便是七尺男兒也難免心生悔恨。

    王父見此心中更添幾分憂郁，先是酌了杯茶水平復(fù)了下，看出沈煊對此事非同尋常的關(guān)注點，王父隱約間察覺了什么，這次開口明顯慎重了許多：

    “同王家一道的還有好幾家糧食鋪子，再府里都算不上是什么大戶，但這零零總總加起來，卻也著實不容小覷。”

    “老夫同犬子當(dāng)時都以為這般大的量，那管家一時半會兒定是吃不下的，只要在堅持些時日，事情未嘗沒有轉(zhuǎn)機?！?/br>
    當(dāng)時不止是王家，那些個中小商家那個不是做此想法。只是……

    “只可惜，老夫行商多年，到底還是低估了人家大戶的能耐。”

    王父嘆道，不過到底早年經(jīng)歷的多了，此時除了傷感，倒也沒有怨憤的意思。

    行商之路，自來大魚吃小魚，技不如人，勢不如人？除了認栽還能如何？他一把老骨頭這些年什么沒經(jīng)歷過，只可惜了兒子………

    正是男子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這般變故，到時候家還沒廢，人便廢了。

    看著一蹶不振的兒子，王父狠狠的閉上了眼睛。眼下，只盼著這位沈大人能勸的住兒子。

    自家兒子自個知道，別看平日里狐朋狗友，招朋引半不計其數(shù)。然而實實在在放在心上的不過幾人而已。而眼前這位，絕對是其中之一，還是份量頗重的那位。

    看到王父眼中的祈求之意，沈煊輕輕點點頭，這才開口問道：

    “對方這般霸道的擠壓商戶，還能輕易說動那些人改口，怕是身后勢力著實不小吧？”

    “是??！何至是不小??！”這才是王家哪怕境地如此，也從沒想過要同沈煊請求幫忙的緣故。

    說話間，一旁的王守業(yè)抬手拉了下自家父親的袖子。眼中含義很是明顯。

    沈煊心下感念，卻也不愿中途放棄。

    “無妨，王兄可覺得小弟是個魯莽之人？再則，即便王兄不說，小弟也不是查不到的?！?/br>
    見沈煊一臉不容質(zhì)疑，王守業(yè)素知對方執(zhí)拗的性子，猶豫之下，這才堪堪放下手，沙啞道：

    “是原先的知府大人，現(xiàn)戶部右侍郎裴大人?！?/br>
    戶部侍郎意味著什么，那是他們這些小商戶一輩子跨不過去的洪溝。被這么一位龐然大物盯著，王守業(yè)很難不心生絕望。

    一旁的王父跟著補充道：

    “數(shù)年前，管家嫡長女便是送去入了裴大人府中，據(jù)說這些年來頗為受寵，年前更是生下一子。也是因此，便是知府大人都不敢輕易得罪對方。”

    “原來是裴大人??！”沈煊所有所思。

    想到江南那塊兒不斷流出去的銀兩稅糧，如今那位錢大人已逝，吳總督遠離江南上京述職，算是驟然被切斷了江南的供應(yīng)……這廂又突然加大收購起糧食來，沈煊很難不多想一些。

    哪怕打著吞并眾多中小商戶的旗號，其本質(zhì)上或許還是擴大的糧食收購的來源。

    王家約莫是受了無妄之災(zāi)。

    見沈煊遲遲未曾開口，王守業(yè)擔(dān)心對方有什么忌諱，畢竟嚴(yán)格來說，裴侍郎還是沈煊頂頭上司。這下也顧不得什么。

    “小弟實在不必………”

    話到一半兒，卻被沈煊驟然打斷道：“過兩日，內(nèi)人想要在家中置辦花會，屆時望伯母跟嫂子過來捧場才是?！?/br>
    “沈小弟！”

    “沈大人！”

    王家父子驚到，畢竟如今這個節(jié)頭，誰不曉得王家府城中生意大都落入了管家之手，這才使得縣中眾人避之唯恐不及。余下的也就趁機分羹之人。

    如今沈煊這般，明顯有為他們撐腰的架勢。只要沈夫人屆時表示一下親厚，不說別的，縣里頭那些蠢蠢欲動，想著趁亂打劫的商戶兒總要有所顧忌。

    王家在縣里的根基也算保住了。

    見兒子明顯欲言又止，王父謊稱有事處理，大廳中唯剩下沈煊二人。

    氣氛一瞬間陷入了沉默，良久，王守業(yè)這才開口道：

    “王家如今這般，都賴為兄急功近利，對方勢大，小弟委實不該趟這趟渾水的。”

    寒門進士，小弟一路來比他更為不易。

    他難道不想保住王家祖業(yè)嗎，不，他做夢都想。只是若是因此斷送好友前程，他難道還能心安理得享受先祖富貴嗎？

    見對方如此，…沈煊哪里不明白對方的顧慮。

    “放心吧，因公務(wù)之故，小弟同那位裴大人常有接觸，侍郎大人素來待下親和。”

    親和到差點要了他的小命。沈煊頓了頓，復(fù)又道：

    “斷不會因著小事便同下屬難為?！?/br>
    真要論起來，他倆可是生死之仇。

    沈煊說的好聽，然而一旁的王守業(yè)卻是一字不信，能跟管家這種橫行無忌的人家勾搭在一塊兒，哪里又是什么易與之輩。

    態(tài)度絲毫沒有松動的意思。

    “那王兄以為小弟這幾年在朝中是白混的嗎？”

    怎么可能？王守業(yè)下意識回道。

    白混的人能三年之內(nèi)連跳三級，哪怕王守業(yè)不懂官場之事，也曉得官場上只會比商場更加的殺人不見血。

    看到神色真摯一若昨日的沈小弟，王守業(yè)張了張嘴，半響卻沒發(fā)出一聲。只覺得一雙眼著實睛酸澀的厲害。

    沈煊夫婦離開后，一切仿佛同往常一般。只是不同的是，王家上下，眼中具不復(fù)前幾日的頹廢。

    縱是什么都不懂的下人，心中都升起了幾分希望。

    王父夜間醒來，同往常一般走到了兒子門口，自從出事自來，王父夜里若是不來瞧上一眼，總是放心不下的。

    只是這回同往日不同，堂屋里早已一片暗沉，反倒是書房中燈火通明。

    王守業(yè)此時正伏在桌案上，手邊是一大堆正待翻閱的賬本子。手中的金算盤在這寂靜的燭火下閃閃發(fā)光。

    王父見狀，悄悄拿袖子抹了下眼睛。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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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翌日, 沈家大門敞開，一輛輛馬車陸續(xù)停駐在巷口的小院之外。小院兒不過兩進，乃是當(dāng)年顧茹嫁妝之一, 一應(yīng)內(nèi)里均是鄭氏親自布置。因著這個, 當(dāng)年顧家大奶奶葉氏可是沒少酸言酸語。

    且因今日相邀的均是一些嬌貴的夫人小姐們, 村中人多口雜, 怕是唐突了嬌客，沈家眾人一合計，便將待客的地方定在了此處。

    沈煊當(dāng)日所說花會一時也并非是一時興起，實際上便是沒有王家之事, 沈家今兒個也是要來這一遭的。無他，壯壯如今已經(jīng)到了成婚的年紀(jì)，然而對象遲遲未曾定下, 不論是大嫂張氏還是他娘，心里頭都是焦急的很。

    今日, 來往夫人們無一不是帶著適齡的女兒，顯然這些人對今個兒的宴會心中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想法的。

    顧茹也是時不時的便叫上幾個小姑娘過來說話, 被叫到的姑娘家均是興奮不已。不論今日好事兒落不落的到自家身上，能被眼前這位宜人夫人贊上個一句，日后婚嫁之上也能好說一些。

    更別說, 這位夫人可是一等一的福氣人兒, 這才短短幾年，便從縣官兒家的女兒搖身一變, 成了五品官兒的夫人，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敕命，可不是福氣人兒嘛？若是能沾上個一星半點兒的………

    眾姑娘更是碼足了力氣表現(xiàn)。

    倒是讓李氏婆媳兩個看花了眼，只恨不得長著個火眼金睛, 將來往的姑娘們一個個瞧得透徹。

    而與這些個不諳世事的小姐們不同，那些個夫人們普一進門兒便注意到了坐在顧茹身旁，跟這位宜人太太相談甚歡的幾位王家女眷。

    rou眼可見，眾夫人面色登時便僵硬了幾分，視線在顧茹同王家夫人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王家作為縣里首屈一指的大戶，光是手下的良田鋪子便不是個小數(shù)，如今生意出了問題，想要趁火打劫的可遠遠不止一家。便是以往交好的親故也因著管家的強勢絲毫不敢沾染半分。

    本以為王家這回已是囊中之物，誰曾想對方居然還攀上了貴人。其中有幾位夫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踹踹不安，想著回頭可得跟自家相公好好說道說道。

    她們可不覺得，沒有沈大人的發(fā)話，這位宜人夫人敢擅作主張，攬下這等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