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爆炸
【Chapitre60 - L'explosion dans l’h?tel】 “好眼光!”大叔對她豎起大拇指。好眼光就等于好價錢。 這頭獅子威風(fēng)凜凜地趴臥在桌上,渾身烏黑,四足漆金,棕色的鬃毛濃密厚實,可獅子臉雕得卻與身材不符,吐著舌頭,看上去在賣萌。陸冉第一眼就很喜歡,想擺在別墅的客廳里,問了價格,要四萬法郎。 她挑了兩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河馬,一張木頭面具,如此這般才給了四萬。大叔對她砍價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看到有男人在外面等她,一邊用報紙包黑木,一邊用中文大聲夸贊:“老婆,節(jié)省,賢惠!” ……居然會這么高級的詞! 翻譯小哥臉紅了,法語都忘了說:“是朋友,朋友?!?/br> 他接過陸冉手中的東西,把冰激凌遞給她。甄好本來在屋檐下喝果汁,眼神一直,差點噴了,跑過來狂拍陸冉的肩:“喂喂,抬頭?!?/br> 翻譯小哥看去,街角站著一個拎公文包的男人,相貌極為出色,神情淡漠,對他點頭致禮,那股巨大的威懾力讓他感覺自己無形中挨了幾記飛刀。 陸冉舔了一口冰激凌:“呵呵?!?/br> 微信不回,電話不打,原來死到這里來了。 兩人之間就隔著幾米的距離,沉銓徑直走入對面的木雕店,丟了張鈔票,隨手抓了只兔子。 “我妻子,很省錢?!彼弥形恼f。 店主:“……” 陸冉:“……” 沉銓走出來,左手一揚,精準(zhǔn)地把東西空投進敞開的塑料袋,快步消失在人潮中。 從頭到尾,半眼也沒瞧陸冉。 翻譯小哥拎著袋子,匪夷所思地看著里頭的兔子,呆呆地問:“你們認(rèn)識?” 陸冉一頭黑線:“……嗯。” 她腦子抽筋了才會看上這個奇葩的西非大醋王! 頂著烈日啃了半支冰激凌,冷熱交加,陸冉逛博物館的時候腸胃不太舒服,在洗手間耗了半小時,一頭虛汗地出來,把兩人嚇了一跳,趕緊回酒店休息了。 她挨了床倒頭就睡,午飯都沒吃,到了兩點鐘,塞了幾塊餅干下肚,軟綿綿地跟著甄好去中央火車站參加剪彩儀式。 前方道路暫時封住,幾輛摩托車轟鳴著從車身兩側(cè)擦過,戴著綠頭盔的騎手腰間配槍,雙目巡視路面,短短一分鐘之內(nèi),路上所有的出租車、商務(wù)車、破標(biāo)致、大奔馳都搖上車窗,不露一絲縫隙。 “這是做什么?”陸冉問。 李參解釋:“總統(tǒng)出行防范刺殺,如果有車子不關(guān)窗,那些騎摩托車的軍人就會連招呼也不打,直接一槍朝放過來。尼日爾那邊也是這樣?!?/br> 陸冉咂舌。她經(jīng)常聽人開玩笑,非洲“炸尼瑪”叁國不能去,說的就是乍得、尼日爾和馬里,這叁個地方實在太亂,稍不注意就這里炸一炸、那里反一反,辛苦李參在尼日爾駐了四年。 甄好幽幽道:“就前段時間,駐中非某國的俄羅斯大使在山頭晨跑,被小偷捅了一刀,所以這些安全措施還是必要的?!?/br> 陸冉再次感嘆非洲的危險性。與這些國家相比,S國和科特迪瓦就是天堂。 火車站周邊戒備森嚴(yán),嘉賓到齊后,馬里總統(tǒng)和國家政要姍姍來遲。今天D市的始發(fā)站同時剪彩,有個環(huán)節(jié)是大屏幕播放兩國總統(tǒng)對話,場內(nèi)氣氛格外熱烈,記者們架著攝像機,對著官員猛拍。 候車大廳修得寬敞明亮,頗具歐洲風(fēng)格,陸冉不由懷念起以前經(jīng)常出入的巴黎北站。不知道這個國家再過多少年才能趕上如今的歐洲,在動蕩的局勢下,不像伊朗那樣經(jīng)濟倒退就已經(jīng)不錯了。 官員們致辭完,離冷餐會還有一段時間,陸冉被濃烈的香水味沖的頭暈,尋了張凳子坐,無心與陌生人攀談。她從包里摸出手機,看到沉銓終于發(fā)了消息,說已經(jīng)回酒店了,乘明早的飛機回去。她撇撇嘴,她可管不了他。 肚子又疼起來,陸冉暗叫不妙,立時往洗手間里躥,出來的時候發(fā)誓再也不空腹吃冰甜點了。她跟甄好說了聲,先打車回酒店休息,等他們晚餐結(jié)束后回來一起去機場。出車站安檢極嚴(yán),全身上下都給搜了一遍,一個黑人士兵看她身體不適,好心幫她攔了車子。 陸冉有氣無力地靠在后座,頭暈眼花,耳鳴陣陣,低血糖的癥狀。開了一段,出租車堵在路中央,外頭喇叭沖天,司機罵罵咧咧的,前面好像發(fā)生了sao亂。她喘不過氣來,掏出幾枚硬幣下車,搖搖欲墜地走進路邊面包店,買了一袋蜂蜜蛋糕,艱難地一口一口咽下去。 她趴在桌上臉色煞白,捂著肚子和痛經(jīng)似的,服務(wù)員是個當(dāng)?shù)毓媚铮诠衽_后翻著時尚雜志,時不時打量她幾眼,不吭聲。陸冉吃完蛋糕有所好轉(zhuǎn),眼前不花了,她歇了幾分鐘,準(zhǔn)備出門。 姑娘放下雜志,叫住她:“剛剛前面爆炸了,你現(xiàn)在打不到出租,等會兒再走吧。” 陸冉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路上有許多人在跑,還有警局的摩托車呼嘯而過。一個士兵從面包店經(jīng)過,拿著對講機,迷彩服右臂貼著“FAMA”的標(biāo)志,屬于國家軍隊。今天大領(lǐng)導(dǎo)都在火車站,警察都在那邊,其余地方就疏忽了。 她的冷汗剛褪下去,又唰地流出來,“謝謝,你怎么一點都不害怕?” 姑娘見怪不怪,語氣帶了絲嘲諷:“在巴馬科,富人比窮人危險多了,我可沒錢,倒霉不到我頭上。喏,你看那些有錢人,都在路上逃命呢,真好笑。” “哪里爆炸了?”陸冉又問。 “好像是街頭那個很貴的酒店吧?!惫媚锍两诨ɑňG綠的圖片里,漠然道。 玻璃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從東向西涌,有西裝革履的白人,邊跑邊抓著手機嘶吼,有驚慌失措的婦女,抱著孩子在人海中穿梭。幼童尖利的哭叫把她的思緒攪得一團亂,待看到街道盡頭冒煙的國旗,煩躁就變成了冰涼的恐懼,她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看錯了,這時警察驅(qū)散了那邊的行人,露出塌陷焦黑的樓房和金色的招牌…… 巴馬科大酒店! 陸冉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一個沒拿穩(wěn),手機當(dāng)啷砸在桌上。她定了定神,放在耳邊,打不通。 她連撥叁個電話,指望那邊傳來占線的嘟嘟聲,可是沒有。沉銓沒有接。 上一條微信消息還在,四十分鐘之前。 陸冉拎起包,推門走入紛亂的人群。 姑娘書看得正起勁,頭也不抬:“歡迎下次光臨?!?/br> 陸冉逆著人流走,越走越快,最后變成了小跑。一個警察攔住她:“女士,請趕緊離開,這邊發(fā)生爆炸,我們在找恐怖分子?!?/br> 她腦子里嗡嗡的,聽不清,有人在她口袋里摸錢,她把硬幣往外一灑,掙開那警察,雙目近盲地向前跑。兩百米的距離,漫長得讓她汗流浹背,肺里燒著一團火,脹裂地疼,每呼吸一次,粗礪炎熱的風(fēng)都在割她的喉嚨。 酒店周圍被繩子圈起來,救護車已經(jīng)到了,一張張血糊糊的擔(dān)架從廢墟中運出??盏厣洗a著兩排毯子,躺著十幾具焦黑的尸體,幾個歐洲人趴在地毯上嚎啕大哭,不停地喊著上帝,也有兩叁歲大的混血孩子,被神情麻木的黑人保姆攬在懷里,指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說:“媽咪?!?/br> 陸冉始終在打電話。 沒有信號,掛了又撥,撥了又掛,她成了機器,不知疲倦地按鍵,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按下去,指尖硌得生疼,疼到全身都在顫。 一聲炸彈的巨響,所有人都震了震,警察吹哨集合,朝不遠處騰起黑煙的街區(qū)奔去。 陸冉如夢初醒,用力撥開前面的人,捂著口鼻,一具一具仔仔細細地檢查,十五個死者,叁個亞洲人,個子都不高。酒店經(jīng)理受了傷,指揮員工把尸體從樓里搬出來,她就站在擺尸體的場地入口,來一個看一個,到最后胃里難受至極,撐著樹干吐,不愿再受這樣的凌遲。 她茫然地站了一會兒,血腥味和蛋白質(zhì)燒焦的氣味彌漫在空中,環(huán)顧四面,皆是陌生臉孔。 對,她是來找他的。 她把纏住腿的繩子生硬扯掉,不顧警察的阻攔,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抓住經(jīng)理語無倫次地問:“318,318房的客人在哪里?是中國人,一個男人……” 經(jīng)理紅著眼睛甩開手:“我怎么知道他在哪!炸彈就在叁樓引爆,什么中國美國的,全都橫著出來了!” “你告訴我,叁樓的都抬出來了嗎?”她激動地大喊。 “這他媽一時半會哪能抬得完?我兒子還沒給抬出來呢!媽的!一幫野豬養(yǎng)的魔鬼!我cao他們?nèi)?!?/br> 陸冉抬腳往里沖,一個手臂流血的員工把她生拉硬拽拖回來:“不行,您不能進去!女士,請等在外面!” “讓我進去!”她失去理智地吼:“求你讓我進去找人,我一定要找到他,求求你了!” 她迸發(fā)出的力氣大得嚇人,員工差點沒拉住,“您告訴我房間位置,我讓警察找,您別進去,他是您什么人?”樓里的建筑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炸毀了,無法通過門牌號準(zhǔn)確找到。 “我丈夫!他是我丈夫!”她緊緊抓住員工的手掌,臉色白得像鬼,牙齒打著顫,“他住318,我不知道位置在哪……” 員工嘆息著搖頭,這時背后一個警察問道:“是318的家屬嗎?這個男的手里握著鑰匙,經(jīng)理,過來看一眼!” 經(jīng)理抹去眼淚,匆匆跑過去,湊近警察掰出的不銹鋼鑰匙,上面刻著叁位數(shù)字,點頭:“是的?!?/br> 員工感到自己手上的那股力道頃刻間卸了,趕緊扶住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士,他已經(jīng)去世了……” 陸冉咬著牙,只敢用余光往擔(dān)架上一瞥,腦子里轟然一響,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布滿灰塵的西裝,纏滿木屑和污物的黑頭發(fā),還有淋漓的鮮血,鋪天蓋地向她席卷來。 她跪倒在地,好像在做夢,做那個很久之前的夢,殷紅的潮水纏住她的腳踝,把她往下拖,像無數(shù)只從深淵地獄里伸出的手,她逃不開,溺在水中,滅頂?shù)慕^望和透骨的寒冷把她層層包圍,她眼睜睜看著靈魂碎成一片一片,痛苦到無法發(fā)聲。 汗水濕透了腳下的沙地,她僵硬地保持著那個動作,呼出的氣帶著腥甜,熱風(fēng)夾著砂礫拂過后頸,似刀鋒。 千刀萬剮,椎心泣血。 員工去扶她,她輕飄飄的,如一片羽毛倒在風(fēng)里,怎么也立不起來。 擔(dān)架從她面前抬了過去。 他的臉從她的腦海里閃了過去。 他早晨還是好好的,還在生她的氣,連一個微笑都沒有給她,連一句話都沒有同她說。 他就那么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海里。 吝嗇,絕情。 陸冉突然發(fā)瘋似的從地上跳起來,嗓子眼堵著一口氣,沖到擔(dān)架跟前,那張臉被掉落的重物砸得血rou模糊,讓心臟劇烈地收縮,可她逼著自己看,每一處都看,她不相信他舍得離開這個世界,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做,他的基金會還沒注冊,他們的婚禮還沒辦,他說要給她買戒指,要給她一個美好得像童話故事里的儀式…… 她的手指哆嗦著把黑發(fā)上的木刺一根根拔掉,發(fā)絲觸感粗糙。 卷曲的。 她懵然遲疑了半天。 ———————————— 追-更:rougou9.(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