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汝陽公主原本暴怒的神情在觸及到一角后,突然冷靜下來,大笑道:“那又如何,你未嫁之前要叫我一聲公主殿下,出嫁之后要喚我小姑母?!?/br> “我自始至終都壓在你頭上?!彼е謵憾镜卣f著。 路杳杳笑了笑:“人總歸是要低頭的,我從不介意這些,倒是汝陽公主把這些虛名抓得太緊了。” “抓的越緊,手中的沙子總是流的更快?!?/br> 汝陽公主抬頭看著面前女子,溫柔又冷淡,高貴又矜持,一如長安城眾多名門貴女,世家風范。 “那太子妃呢?”她臉上的癲狂之色逐漸平靜下來,沙啞地問道,“今日又是為了抓緊什么?” 路杳杳手指交纏,雪白指尖在黑暗中依舊雪白透亮。 “我母親的藥是不是你換的。”她低聲問道。 “是?!比觋柟魍纯斐姓J,“一介上不得臺面的農婦不知廉恥地占據(jù)路家正室的位置,為何不早早退位?!?/br> 路杳杳嘴角緊抿,眸底好似跳躍著火光。 “我喜歡你爹,全長安都知道的事情。”她冷笑著,“一開始說自己有妻子,我便替他殺了他的妻子,然后說自己沉迷政務,無心情愛,我便送他進了內閣,最后地是了竟然敢當眾下我臉,說不喜歡我?!?/br> “不知好歹的狗東西?!彼B聲怒罵著,粗鄙不堪,再也不見一點風儀。 路杳杳憐憫地看著面前之人,哪怕心中早已知道真相,依舊是抑制不住的難過。 難過自己的母親被一個瘋子纏上。 難過自己的童年就這樣戛然而止。 “那我哥的失蹤?”她打斷汝陽公主的咒罵,低聲問道。 “那不是你父親親自安排他去送死的嗎?”汝陽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屑地譏諷著,“江南盤根錯節(jié),你的好父親為了自己的仕途,親自送自己的兒子去了死路?!?/br> “依我看?!彼龕阂獾囟⒅疯描?,“他對你也不過如此?!?/br> “不然也不會讓你嫁入東宮。”她目光看向后面的墻壁,眼底閃過一絲暢快的恨意,“你真的信他毫不知情。” “多可笑啊,堂堂路相,圣人心腹,難道真的不知道?!?/br> 路杳杳神色平靜,這些話她早已在無數(shù)個深夜反復在心底翻滾過,如今在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口中被叫囂出,自然是生不出一點波瀾。 汝陽見她不為所動,一步步設置陷阱,步步緊逼:“可惜你不爭氣,自己陷了進去,你爹知道嗎?你對得起路家嗎?” “你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好人?!?/br> 路杳杳不接她的話,反而問出心中擠壓已久的疑問:“我哥臨走前是不是去見過你,她和你說過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路家只要不接招,便是誰也奈何不了她。 “我憑什么和你說,他與我說了很多,可我就是不告訴你。”她奚弄著,“你哥哥可比你聰明,可憐你自以為厲害,卻被這么多人蒙在鼓中,誰都不愛你,誰都不愿真心待你?!?/br> “路杳杳啊,路杳杳啊,你才是最可憐的?!?/br> 路杳杳不動聲色:“我哥在查我爹?” 汝陽臉上笑容一僵。 路杳杳臉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溫柔地耐著性子,解釋著:“你這般蠢笨,很顯然我哥不會與你做什么交易,大抵也是套話吧。” “套你的話,內容不是圣人便是我爹,圣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爹應該嫌疑最大?!?/br> 汝陽瞳孔緊縮,下意識地反駁著:“你……胡說……” 路杳杳捏著手指,軟軟說道:“我沒有?!?/br> 她好似依舊是長安城那個溫柔秀氣的姑娘,說這話含笑三分,從不曾生氣的模樣。 “怪不得是路尋義這等狼心狗肺的人養(yǎng)大的人,不是好人的路相養(yǎng)出了一只小狐貍,靠著這張人畜無害的臉騙了不少人?!?/br> 她破口大罵。 “太子殿下知道你這般模樣嗎?”她恢復平靜,故作平靜地說道,“知道世人口中溫柔的路家三娘子也是這般咄咄逼人?!?/br> “若是知道了,只怕會厭棄你吧,那你和我有什么不同?!?/br> 她把路尋義和溫歸遠來回在嘴邊掛著,瘋狂地用語言編織成一把刀甩向路杳杳。 “這么久,你總算有句話說對了?!甭疯描猛犷^,輕輕柔柔地笑了笑,“我爹確實有點不像好人?!?/br> 汝陽沒想到她自己罵了路相,到嘴的臟話說不出來,一事被路家人的想法震在原處。 “可我爹不會是壞人的。”她笑說著,手指終于捏到指尖,綿軟天真的樣子。 “還有?!甭疯描棉D身離開之際,“殿下不是好人我已經知道了。” 汝陽抓著欄桿的手一頓。 “沒關系,反正我已經不喜歡他了?!彼p聲又堅定地說著,“騙我的人,我再也不會喜歡他了?!?/br> 密室內,溫歸遠握著手腕的右手倏地一緊,漆黑的眼眸倒映著無邊昏暗,抬頭看著那扇緊閉的石門,好似要透過厚重的石門去看清三米之外那人的模樣。 想看看她說這話的表情。 是故作平靜,還是自然隨意。 是為了敷衍汝陽,還是真心實意的心聲。 他的耳鼓響起巨大的聲音,震的他發(fā)蒙,路杳杳最后那句話和著鼓聲一字有一字地敲在自己心尖上,讓他疼得直吸氣。 手指緊握著手腕,發(fā)出骨頭咯噔的聲音。 她原來不喜歡他了。 所以之前所有的歡喜、沉默、難過、不安都是假的。 原來從天上掉落地上是那么快,失重的恐懼讓他連眨眼都覺得費勁。 旭陽旭日心中一沉,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殿下的臉色。 石門外傳來放肆得意的笑聲。 “她不喜歡你啊?!?/br> “你嘴上說著不喜歡世家女,可倒是喜歡上你最討厭的世家女?!?/br> “可她不喜歡你啊。” “哈哈哈哈,報應啊?!?/br> 汝陽公主站在屋內來回踱步著,挖苦嘲弄著。 “你看,你為她做了這么多,她不喜歡你了?!彼粗苁彝獬聊鰜淼娜耍瑵M心惡意地說著。 溫歸遠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路家夫人是你殺的?!?/br> 汝陽站在牢房正中,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還能如此平靜。 “萬箭穿心之苦,也算全了路家夫人的苦?!?/br> 汝陽難以相信地看著面前之人:“你瘋了,路杳杳不喜歡你,她不喜歡你了,你為她做什么他都不會喜歡你的?!?/br> 溫歸遠面色平靜自然,接過旭陽手中的匕首,一把砍斷門框上的鎖鏈,尖銳聲中交雜著火絲,干凈利索又狠厲自然。 “一個時辰的時間?!?/br> 他隔著打開的木門,漆黑的眼眸終于倒影上了燭光,卻又看不到一點光亮。 作者有話要說: 殺人誅心! 第56章 路杳杳出了刑部大牢, 秋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纏繞她多年的事情終于有了一點頭緒,可她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姑娘準備去哪?”跟在身后的衛(wèi)風低聲問道。 路杳杳站在刑部門口, 看著熱鬧的四方街道,人來人往, 川流不息, 各處商人, 異色瞳孔,人人都是安穩(wěn)喜樂的模樣。 大晟立朝已有一百八十六年, 國力強盛,對外海納百川,對內吏治清明,即使如此,大大小小也發(fā)生過不少動亂,導致一些矛盾越來越突出嚴重,到了如今, 已經是不得不下手懲戒的地步了。 節(jié)度使擁兵自重,世家權欲過大。 這兩件事情幾乎成了壓在圣人頭頂上的兩把大刀,誰也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來。 年幼時,她躺在爹爹書房的內屋睡覺,聽著爹爹和哥哥兩人常常談經論道,針砭時弊,知道高文帝在世時便早早開始著手解決這兩件事情, 奈何壓力重重, 舉步維艱,高高在上的天家也為此付出了慘痛血腥的代價。 她很早就隱約感覺到她爹到底在做什么,一步步從寒門走到大晟最高點的相爺, 他得到的和付出的,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可世人提起他,卻總是褒貶不一。 “哪都不去。”她帶著蛟紗斗笠,朝著東邊走去,“去逛逛吧。” 衛(wèi)風低頭看著那頂純白色斗笠下隱約可見的瓊鼻紅唇,已經梳著婦人發(fā)髻的姑娘,可她卻好似一點變化也沒有。 十年來,誰都變了,只有她依舊是年少時的模樣,通透又不世故,堅守又不固執(zhí)。 兩人來到東街最大的酒樓,隔著四扇屏風,聽著底下議論著時下最熱門的科舉案,白路李三家外加汝陽公主都被人反復拿出來討論。 “再風光又如何?”路杳杳捧著茶杯,細聲說道,“關鍵時間還不是被人推了出來?!?/br> 衛(wèi)風不解地問道:“汝陽公主手下不少犬馬,為何不推出他們?!?/br> “科舉乃是國之重要,如今鬧得沸沸揚揚,早已不是李家和汝陽公主可以收拾的,路白兩家推波助瀾,非位高權重無法平息眾怒?!甭疯描闷懔艘槐柽f到他手邊,“坐吧,在外無需拘謹?!?/br> “那為何不是李家?”衛(wèi)風把長劍放在案桌上,玄色長劍在秋光下閃著深沉的光澤,可劍首處的大紅色的吉祥如意劍穗又格外耀眼。 “李家?”路杳杳端著茶杯放在唇邊,眼波一轉,斜了他一眼,笑說道,“李家夠資格推出來的,仔細數(shù)來只有三人,李家家主李博敏,嫡長子李承心,嫡次子李承恩。” 路杳杳在桌子上沾了一點水漬,畫了三條杠。 “李家家主李博敏乃是李家砥柱,不可動,嫡長子李承心乃是下任繼承人,不可動,嫡次子李承恩禮部祠部侍郎,位高權重。李家這輩女兒眾多,兒子卻屈指可數(shù),往下的庶子也不過兩人,而且大都上不得臺面,無法參與這些事情?!?/br> 路杳杳笑了笑:“不過歸根結底,李家權勢過重,圣人動彈不得,只好忍痛推出自己的親meimei,以平眾怨?!?/br> “那圣人會怨恨路相呢?”衛(wèi)風又問。 要不是路相當場捅出科舉案,事情也不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路杳杳盯著那三條逐漸消失的水漬,喃喃自語:“誰知道呢?!?/br> “但是爹肯定是想好對策了的。” 她把茶杯中的綠茶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