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么回事，匡正招呼薩爽：“走吧，一起吃一口?！?/br>
    “不了匡哥，”薩爽昨晚特別背，變著法給下家喂牌，這要是贏錢的，他連褲衩都輸沒了，“我回家吃……”

    和寶綻他們分手，他坐公交車回家，一個離這兒不遠的老小區(qū)，四十多分鐘路，到家七點半，他搓著臉進屋，靠墻是一排專業(yè)電腦，全是中塔式側(cè)透骨伽機箱，黑機和白機間隔著放，乍一看很有氣勢。

    他按下一溜開機按鈕，風扇和主板發(fā)出五顏六色的炫彩光，坐在同色系的人體工學椅上，他握住碩大的垂直鼠標，開洋蔥瀏覽器上暗網(wǎng)。

    在三臺機器上進入戰(zhàn)國紅社區(qū)，登錄不同的id，屏幕上同時蹦出幾百條信息，他快速瀏覽，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戰(zhàn)國紅分叉。

    前天晚上，薩爽就注意到904版本的異常了，但他沒干預，或者說漠不關(guān)心，因為他不是戰(zhàn)國紅的追捧者，也不是真金白銀的投資者，更不是瘋狂掘金的礦工——他是它的創(chuàng)始人，是戰(zhàn)國紅世界里“要有光便有光”的上帝，他像造物主觀察自己創(chuàng)建的宇宙一樣，冷眼旁觀著戰(zhàn)國紅的成長。

    在所有這些消息中，有一個賬號以每十五分鐘一次的頻率規(guī)律閃爍，那是他認識了兩年的好基友，id名為拉格朗日的戰(zhàn)國紅骨灰級用戶。

    雁翎甲：拉老師，早。

    拉格朗日：?。。。?/br>
    拉格朗日：雞毛，你怎么才上來！

    拉格朗日：我聯(lián)系了你十八個小時！

    雁翎甲：看到了。

    拉格朗日：喂，你這口氣，不會不知道小紅分叉了吧！

    小紅是他們倆對戰(zhàn)國紅的昵稱，聽起來像個扎辮子的小女孩。

    雁翎甲：分就分唄，版本原因。

    拉格朗日：分分分，再分下去小紅就完蛋了！

    雁翎甲：干嘛這么激動，你又不是它親媽。

    拉格朗日：它是我干閨女！

    隔著冰冷的電腦屏幕和每秒10gbs的光纖線路，薩爽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戰(zhàn)國紅膨脹式發(fā)展之后，所有這些所謂的關(guān)心不過是在意它帶來的金錢。

    雁翎甲：代碼是寫定的，它們自己會生長，用不著我們干涉。

    拉格朗日：代碼是死的，人是活的。

    雁翎甲：你想說什么？

    拉格朗日：做你該做的，挽救戰(zhàn)國紅的命運。

    薩爽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沒有敲下去。

    拉格朗日：關(guān)閉交易平臺，以大區(qū)版主的身份發(fā)表聲明，號召所有904版本的用戶退回到903版本，消滅分叉，維護戰(zhàn)國紅的統(tǒng)一！

    薩爽盯著那行字，心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他從小學戲，上暗網(wǎng)、寫代碼、研究哈希算法（1）這些只是玩，他從沒想過在虛擬的網(wǎng)絡上找什么熱血的滿足感，對做一幫投機者的救世主也不感興趣。

    拉格朗日：？？？

    拉格朗日：雞毛！

    拉格朗日：別裝了，都這時候了，我們早懷疑你就是小紅的創(chuàng)始人！

    薩爽移動手指，慢慢在對話框里輸入了幾個字：你投了多少錢？

    想了又想，才按下發(fā)送鍵。

    拉格朗日：？？？

    雁翎甲：你這么急著救小紅，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了吧？

    雁翎甲：小紅崩了，你也倒了？

    雁翎甲：你是想救小紅，還是你自己？

    靈魂三連問，對話框那邊長久地沉默，差不多五分鐘，新消息發(fā)過來：雞毛，還有一個小時，九點整，903的第二大用戶就會開始拋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不想看到小紅還沒長大就被資本夭折！

    被資本……夭折，薩爽心頭一動，是的，戰(zhàn)國紅如果死在這里，不是因為自身的設計漏洞，而是因為投機資本的逃逸，是錢殺了他的小女孩。

    可是……

    雁翎甲：沒有用的，將近六千個用戶，不是一篇聲明就能力挽狂瀾。

    拉格朗日：不試一試怎么知道！

    雁翎甲沉默。

    拉格朗日：我想救小紅！

    雁翎甲仍然沉默。

    拉格朗日：雞毛?。?！你這個混蛋！

    薩爽想回一句什么，隔壁電腦上忽然有新的對話框閃爍，他移動椅子滑過去，一眼看見對話框上的id，愣住了。

    是兩個簡單的英文字母：bd。

    （1）哈希算法：目前主流虛擬貨幣使用的核心算法。

    第107章

    吃過早飯,匡正回公司繼續(xù)盯行情,寶綻跟他一起，一進辦公區(qū),段釗實時匯報：“跌了18?！?/br>
    匡正看一眼表，離九點只有兩個小時,大局已定：“做撤出的準備吧?！?/br>
    段釗喝一口咖啡，點點頭。

    匡正領(lǐng)寶綻上三樓,十一月的辦公室陰冷,他把人帶進休息室，打開空調(diào),屋里有一張寬大的雙人床。

    “要不要洗洗？”匡正問。

    “不了，就瞇一會兒，”寶綻打著呵欠解開領(lǐng)帶，怕把襯衫壓皺了，和西裝西褲一起脫下來,光溜溜鉆進被窩。

    被窩里冰涼,他顛騰著喊冷,匡正本來不睡的，帶門正要出去，聽他冷又折回來,把西裝外套一脫，鉆進被子把他抱住。

    他一進來，寶綻就不叫喚了，乖乖貼過去。

    “還冷嗎？”匡正從背后摟著他,攥著他的兩手。

    寶綻閉著眼睛搖頭。

    此時此刻，匡正特別想親他一口，眉毛眼睛耳朵，哪兒都行，太強烈，以至于整個人從里往外發(fā)燙。

    “哥，”寶綻眨巴著眼睛看他，“你碰到難事兒了。”

    “別擔心，”匡正箍著他的肩膀，把胸口的溫度一點點傳給他，“干我們這行，沒事就不正常了。”

    寶綻在他懷里翻個身，和他臉對著臉：“我能不能幫上你？”

    “有的你能幫，”這么難的時候，對著這張臉，匡正還是不由自主微笑，“有的幫不了。”

    寶綻垂下眼睛，好像在自責，怪自己沒有能力，解不了他哥的燃眉之急，匡正懂他，刮著他的鼻頭：“我給你唱個歌？”

    寶綻讓他逗笑了，踢著被子靠回他身上：“唱什么？”

    唱什么呢，匡正揉著他的頭發(fā)想，想到一首最近很火的歌，清了清嗓子，用廣東話唱：“心里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在那深夜酒吧，哪管他是真是假?！?/br>
    寶綻聽不懂粵語，但調(diào)子很喜歡，想起小時候的劉德華郭富城，有種時光倒流的溫暖愜意，匡正貼著他的耳朵，溫柔沙啞的低音，半真半假地唱：“你是最迷人噶，你知道嗎？”

    寶綻嫌癢，笑著躲他，短短四句，眨眼就唱完了，他孩子似的要求：“再唱一遍。”

    匡正對他有求必應：“心里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

    翻來覆去就這么幾句，唱完了，寶綻還不夠：“再唱一遍。”

    匡正為他不厭其煩：“心里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

    這很神奇，過去的女朋友讓他看一眼口紅色號他都嫌浪費時間，現(xiàn)在卻一遍又一遍給寶綻唱同一首歌，匡正能感覺到，自己是真的愛他。

    “想錄下來，”寶綻窩在他胸口說，“天天聽?！?/br>
    “聽得懂歌詞嗎？”匡正握著他的肋骨，手心微微出汗。

    寶綻癢，夾著腋窩搖頭。

    匡正掏出手機，房成城變成客戶之后，他下了個風火輪，從來沒點開過，今天給寶綻打開，隨機第一個視頻就是這首歌，“野狼dis”，嘻哈熱鬧的曲風，寶綻看著那歌詞，嘴唇卻抿住了，沒說話。

    心里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你是最迷人的，你知道嗎？

    朦朧曖昧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流淌，呼吸、體溫、脈搏都變得灼熱，匡正裝作無意，滑向下一個視頻，胖乎乎的小奶狗伸著舌頭跑向大海，再滑下一個，獨臂的女孩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起舞，寶綻放松下來，瞇著眼睛就要入睡，忽然，應笑儂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穿著一身艷麗的刺繡夾克，對著鏡頭說：“你們男女是情侶，我們男男就不是了？”

    寶綻呆住了，不只他，連匡正都愕然，應笑儂在臺上是男扮女裝，但他那個刀子似的性格，從不讓人懷疑他的取向……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喊：“老板！”

    聽聲音是段釗，可能是太心急，他貿(mào)然推開休息室的門進來，床上，匡正和寶綻蓋著一床被子，不大雅觀地纏在一起。

    段釗愣了一下，說句“抱歉”關(guān)門出去，他拍著腦門站在門外，突然想起來，他早就見過寶綻，在匡正家的沙發(fā)上，那時他還疑惑他是男是女。

    “怎么了？”匡正拎著西裝出來，神色嚴峻。

    現(xiàn)在是八點四十六分，離九點還有十四分鐘，段釗這時候找他，肯定是有突發(fā)情況，一時間，無數(shù)念頭躥進腦海，戰(zhàn)國紅提前暴跌？百分之二十五？百分之三十？他怎么跟小顧交代，萬融臻匯怎么渡過這關(guān)……

    “有新情況?！倍吾摏]細說，急著叫他下樓。

    兩人走樓梯到辦公區(qū)，夏可正坐在段釗的電腦后，旁邊的椅子上，來曉星在掉眼淚，康慨蹲在他面前，拿著一盒紙巾，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臉。

    匡正心里咯噔一下，小倉鼠哭成這樣，戰(zhàn)國紅……恐怕已經(jīng)崩潰了。

    “大男人哭什么！”他吼，強壓著心里的焦躁。

    “老、老板！”來曉星的臉漲得通紅，滿頭的卷毛隨著抽噎一顫一顫的，“我……我就說我們戰(zhàn)國紅是最團結(jié)的，誰也打不倒我們！”

    匡正皺起眉頭，夏可立刻給他讓位，屏幕上是暗網(wǎng)的戰(zhàn)國紅社會，全黑的底色上有大紅色的水墨紋樣，這是一條聯(lián)合聲明，發(fā)布者有兩個，來自903版本的中國區(qū)版主雁翎甲，和來自904版本的聯(lián)合賬戶bd，聲明不長，用中英兩種文字寫道：

    “嗨，戰(zhàn)國紅社區(qū)的兄弟姐妹們，你們好。

    我們來自世界各地，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匯聚在這里，接下來的內(nèi)容你們或許無法馬上認同，但五年、十年后回頭再看，相信所有人都會認識到，現(xiàn)在正處在戰(zhàn)國紅歷史上生死存亡的一刻。

    為了維護戰(zhàn)國紅版圖的統(tǒng)一為了維護絕大多數(shù)戰(zhàn)國紅持有者的利益為了讓戰(zhàn)國紅成為真正堅不可摧的未來貨幣我們代表新舊兩個版本的用戶做出如下決定：首先，從11月13日9時起，戰(zhàn)國紅國際交易平臺將關(guān)閉二十四小時；其次，我們號召所有904版本的用戶退回到903版本，并刷新錢包；最后，未來所有危害戰(zhàn)國紅統(tǒng)一的個人或組織，無論來自哪個國家，無論出于什么目的，都將被視為全體用戶的敵人，受到社區(qū)的共同抵制。

    之所以做出以上決定，是因為我們從心底里相信，虛擬貨幣雖然沒有溫度，但持有它的我們眾志成城，戰(zhàn)國紅承載的將不僅僅是財富，而是我們共同的美好愿景。

    謝謝，祝大家周末愉快?！?/br>
    匡正盯著那句話，“虛擬貨幣沒有溫度，但持有它的人眾志成城”，即使不懂技術(shù)，不理解技術(shù)宅的羅曼蒂克，他的血仍然沸騰了。這一剎，他明白了來曉星昨天的堅持，明白了他傻傻地戴著紅袖標的驕傲，明白了人類對于技術(shù)創(chuàng)新的追求，支撐著戰(zhàn)國紅的絕不只是電力和算法，還有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所以它才能生存下來，在兇險的資本叢林里頑強地闖出一條路。

    旁邊的電腦上，段釗突然說：“回升了，”他的聲音很輕，但非常激動，“九毛五……一塊……一塊一、一塊一毛五……回來了！”

    一塊一毛九，戰(zhàn)國紅二十四小時前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