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寶兒,”那邊壓著聲音,頭一句話先解釋,“剛才有個客戶。” “嗯,我沒事,”寶綻也小著聲,背過身,“我到客人家里來唱戲,要等一會兒,閑著無聊給你打了個電話?!?/br> 寸頭小子聽見他這樣說,倏地轉(zhuǎn)回身,皺著眉毛打量他。 “沒事的,”寶綻向著窗口,嘴角抿著一個笑,“是個老人家,常來聽?wèi)虻?,嗯……出去吃?別了,回家我給你做吧,你想吃什么?” 寸頭小子的眉毛皺得更厲害了,小胖子見他不走,著急地拽他,他一彎腰,抱西瓜似的把他抱到懷里,向?qū)毦`走去。 寶綻掛斷電話,一轉(zhuǎn)身,見那家伙沖自己過來,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正在這時,走廊上響起洪亮的一聲:“寶老板!” 寶綻和那小子雙雙回頭,是姓康的老人回來了,他有一頭整齊的短發(fā),雖然灰白,但很茂密,臉色紅潤,有幾分矍鑠的風(fēng)度。 “康總?!睂毦`點個頭。 “爸爸!”小胖子響亮地叫。 寶綻詫異,六十多歲的老人和四五歲的孩子,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是父子,更像是一對祖孫。 姓康的揉了揉兒子的臉蛋,對抱孩子的小子很冷淡:“你回來干什么?” “康莊想我,”那家伙也很冷,叛逆地昂著下巴,“我們玩我們的,”他深深看了寶綻一眼,“你玩你的?!?/br> 姓康的立刻瞪他,轉(zhuǎn)過臉,對寶綻和藹地笑:“感謝寶老板撥冗來寒舍,”他請他進書房,“我這個老家伙今天有福了!” 寶綻感覺哪里不對勁,但說不出來,回頭瞧一眼,那小子囂張地盯著他,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寶綻收回視線,跟著姓康的走進房間。 這是個有些昏暗的屋子,放著許多書,大桌子上有幾個玻璃罐子,泡的都是藥酒,里頭塞著各種各樣長條的東西,寶綻沒見過,覺得怪嚇人的。 “康總,”他沒敢往里走,“您想聽哪一段?” 姓康的進屋把西裝脫了,隨手搭在椅背上,房間深處有一張床,床邊立著一些金屬器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他去酒柜那邊鼓搗了半天,端過來一杯水:“來,寶老板,先潤潤嗓子?!?/br> “多謝?!睂毦`接過杯,正要喝,外頭有人敲門。 姓康的不想理,但不理又說不過去,煩躁地問:“誰!” “爸,”門直接從外頭拽開,那個一耳朵寶石的家伙還沒走,“我?!?/br> 他們果然是父子,寶綻不意外,端起杯又要喝,那小子很不客氣地打斷他:“喂,你跟我出來一趟。” “康慨!”康總似乎很急,突然拍了把桌子,“你給我出去!” 那小子笑了,壞壞地勾起嘴角,指著寶綻:“這犢子欠我錢,”他的嘴很臟,臟得沒來由,“你讓他自己說,是不是欠我一扇窗玻璃?!?/br> 寶綻覺得這個家怪怪的,一個人前和藹人后暴躁的老人,一對年齡相差二十多歲的兄弟,一間陰暗怪異的書房,他看著門外那小子,剛才他們明明說過話,他只字沒提賠玻璃的事兒,這時突然提起…… 寶綻是不信任他的,誰會信任一個半夜把自己拐跑的人,但這一刻,他放下杯,垂著眼睛:“抱歉康總,我確實欠他錢,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br> 不知道是屋里的光線還是什么,康總的表情顯得猙獰,只是一剎,他很快扯出一個虛偽的笑,點了點頭:“我等你。” 寶綻轉(zhuǎn)過身,臨出門看了康慨一眼,這一眼,他發(fā)現(xiàn)那小子明顯松了一口氣,是為自己。 走出書房,門在背后關(guān)上,寶綻還沒來得及問是怎么回事,康慨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從長椅上撈起他的大衣,急著把他往外推:“趕緊走?!?/br> “到底怎么回事,”寶綻不愿意讓他碰,“你說清楚,我還得回去唱戲……” “回個jiba毛!”康慨的嘴是真臭,但在粗俗的語言背后,是他僅有的一點善意,“回去讓老色鬼變著花樣玩兒嗎!” 老色鬼……寶綻腦子里轟地一聲,書房桌上成排的藥酒、立在床邊的金屬器材,還有一杯半天才端來的水,他跟著康慨快步下樓,走到門口,那個秘書模樣的人又出現(xiàn)了,笑著攔住他們:“少爺……” “滾!”康慨根本不讓他說話,推著他的胸口給寶綻開道,寶綻披上大衣跑出去,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他兩眼一摸黑,在一排排豪車中間,看到了那輛藍色的阿斯頓馬丁。 他奔過去,幾乎同時,康慨按下車鑰匙,車頭燈雙閃,寶綻拉開門坐進副駕駛,幾秒鐘后,康慨上來,安全帶都沒系,打個輪兒拐出別墅,一腳油從得意城竄出去,邊看著后視鏡邊說:“給你哥打電話。” 第103章 康慨讓寶綻給匡正打電話,寶綻拿出手機,輸了號碼,卻沒撥出去。 “干什么呢,”康慨催他,“傻啦?” “不打了,”寶綻想了想,“沒出什么事,別讓他擔(dān)心?!?/br> “我說你這人……”康慨想說他兩句,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理解地點點頭,“也是,那大哥醋勁兒太大了?!?/br> 他又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寶綻辯解:“你別胡說!” “怎么跟救命恩人說話呢,”康慨仗著幫了他一把,拿腔拿調(diào)的,“要不是小爺我關(guān)鍵時刻仗義出手,你現(xiàn)在哭都找不著地方,那大哥也得跟你黃!” 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只讓寶綻覺得臟,康慨非把匡正扯進來,連帶著他都臟了:“我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br> 康慨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瞎子都看出來的事,他偏不承認(rèn):“那是哪種關(guān)系?” 寶綻攥著手指:“他是我哥?!?/br> 康慨噗嗤笑了:“行,你哥,”他一歪頭,耳朵上的寶石耳釘反著窗外落日的余暉,斑斕閃爍,“晚上一被窩睡那種哥?!?/br> 他們是一個被窩睡過,糾纏著,枕著對方的胳膊,寶綻心虛:“停車!” 他認(rèn)真了,康慨識趣地不吱聲,車速慢下來,在枝葉稀疏的行道樹下緩緩駛過,“不是吧,”良久,他重新開口,“還沒挑明哪?” “挑明什么,”寶綻避著他,看向窗外,“我們都不是那種人?!?/br> 哦,康慨懂了,直掰彎,攻堅戰(zhàn)。 半晌,寶綻回過頭:“謝謝你啊?!?/br> 一般人會說一句“不用謝”,康慨偏得瑟:“你可真得謝謝我,要不是看你屁都不懂,我他媽才不管你。” 寶綻受不了他這個痞勁兒:“我不想懂那些破事。” “你不懂,”康慨囂張地齜了齜牙,“這個狗屁的上流社會遲早讓你懂?!?/br> 匡正給過康慨名片,上頭寫著萬融臻匯的地址,他憑著記憶開到涌云路,不長的一條小馬路,很好找。 匡正剛談完一筆生意,出來送客戶,見前頭不遠(yuǎn)有一輛扎眼的阿斯頓馬丁,熟悉的冰藍色,看一眼車牌號,真對上了。 客戶的車調(diào)頭開走,匡正插著兜,好整以暇在等著,他以為那小子是來要玻璃錢的,沒想到車在馬路對面停下,副駕駛的門打開,寶綻一偏頭踏出來。 匡正瞪直了眼睛,他想不到任何一種能讓他們在一起的理由,顧不上時間場合,他莽撞地吼了一聲:“寶綻!” 寶綻抬頭看見他,趕緊跟車?yán)镎f:“快走?!?/br> 康慨是誰,是老康家最能折騰的少爺,是年輕一輩富二代里的混世魔王,他非但不走,還把車熄了火,直接往禁停區(qū)一扔,搖著車鑰匙下來。 寶綻幾步跑過馬路,攔著匡正:“哥!”上次的高爾夫球桿讓他心有余悸,“我碰著點事兒,他幫了我一把?!?/br> 匡正瞇著眼瞧他,不是不信,是怪他和這種混小子夾纏不清:“什么事?” 姓康的書房里那些事寶綻沒臉說,正猶豫,康慨過來了:“你們先聊,”他停都不停,徑直走進萬融臻匯,“我里邊等著。” 匡正的火騰地竄起來,他的地盤,憑什么讓這種東西登堂入室! 他轉(zhuǎn)身要跟過去,寶綻死死拽著他,拽得幾乎抱在一起:“哥!今天約戲的那個老先生……”話到嘴邊,他難以啟齒,那個老人不正經(jīng),把他騙到家里,弄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水給他喝,“他沒安好心!” 匡正赫然回頭,那個表情,像要緊的地方被人捅了一刀,整張臉都青了:“他……碰你了?” 寶綻覺得丟人,沒有一個男人愿意回答這種問題,好像被從男人堆兒里挑出來,變成了女人:“沒有?!?/br> 確實沒碰,實際上什么都沒發(fā)生,但萬一發(fā)生,卻比碰一下可怕得多:“過去了,”寶綻平靜地說,“哥,我沒事?!?/br> 匡正想象不到事情有多嚴(yán)重,他以為只是幾句下流的調(diào)侃,幾個輕浮的舉動,可即使這樣,他的心仍然顫抖,像讓燎原的大火燒過,燙著,焦著,“再也不許去別人家里,”他一不小心,說了逾距的話,“我不同意?!?/br> 寶綻卻點點頭,默認(rèn)了他的霸道:“以后不會了,”他深吸一口氣,“男人永遠(yuǎn)不懂女人在這個世界面臨著什么,”他抬頭看著匡正,“今天我懂了?!?/br> 他懂了,匡正卻覺得心痛。 他懂了,匡正又不想讓他懂。 他想陪著他護著他,讓他簡單快樂,讓他心里只有戲,和自己。 可是不行,寶綻已經(jīng)一腳踩進了那個浮華的財富圈子,圈子里的沉渣、黑暗會和榮耀、光明一起,撲向他,洶涌著,將他吞沒。 “那個老人,”寶綻冷漠地說,“讓我明白了,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br> 不能相信任何人……匡正的心驟然縮緊,攬著他的肩一把擁進懷里,人來人往的街頭,他在自己的公司門口,什么都不顧了。 沖動過后,他又后悔,寶綻不喜歡這些,特別是在遭遇了來自同性的惡意之后,他急著放開他,寶綻卻抬起手,仿佛一個輕輕的回抱:“跟人家打個招呼,我們回家吧?!?/br> 特別普通的一句話,我們回家吧,卻讓匡正熱血沸騰。 他覺得寶綻不一樣了,似乎從一根繃得很緊的弦松下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也不在乎無關(guān)緊要的條條框框,匡正不禁癡心妄想,也許他一直等著的那個時機要來了。 他們并肩走進萬融臻匯,康慨在接待區(qū),被一幫小姑娘伺候著,見匡正進來,他放下二郎腿,向前傾著身:“哥們兒,”他這樣稱呼匡正,“教我玩玩資本唄?!?/br> 他沒提寶綻,也沒提今天下午的事,匡正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看你這兒不錯,”康慨環(huán)顧四周,萬融臻匯已經(jīng)很成規(guī)模,除了夏可、黃百兩幾個核心員工,還雇了大量的投研人員,辦公區(qū)熱鬧忙碌,“我這回徹底把我爸得罪了,要是自己不長點本事,我怕將來是不好混?!?/br> 這是邀功來了,匡正很有風(fēng)度地?fù)P起手,指著辦公區(qū):“你去1號桌,就說我交代的,讓他帶帶你。” “得嘞。”康慨打了個響指,從真皮沙發(fā)上起來,插著兜走向辦公區(qū)。 1號是段釗的位子,萬融臻匯毋庸置疑的頭牌經(jīng)理,但他下午有客戶,中午就走了,電腦開著,桌面上是小顧的戰(zhàn)國紅賬戶,來曉星正在做分析。 “喂,”康慨往1號桌前一站,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蓬蓬頭,他很少接觸客戶經(jīng)理,但也覺得怪,“你們老板讓我找你?!?/br> 那團毛球動了動,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抬起來,黑框大眼睛,一片淡淡的小雀斑,倉鼠似的吸了吸鼻子:“讓你找我?” “嗯,”康慨側(cè)身往桌上一坐,“姓匡的是不是耍我,你這樣的小屁孩,能教我嗎?” 來曉星猜匡正是讓他找段釗,但聽他這么一說,好勝心起來了:“我教不了你?”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睛,鏡片反出一道光,“給你出道題,你答上來再跟我說話?!?/br> 康慨壓根沒看得起他,樂了:“來吧,小可愛。” 來曉星生平最煩別人說他“小”,第二煩別人說他“可愛”,這家伙一下全占了:“假設(shè)你所在的公司有八個人,你們都想知道自己的工資是高是低,但公司有規(guī)定,不可以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工資數(shù),你怎么做?” 康慨看傻子似的看他:“公司不讓問,我不會偷著問嗎,”他吊兒郎當(dāng)?shù)?,“晚上約出來喝頓酒,女朋友的三圍都問出來了。” 來曉星白他一眼,拖動鼠標(biāo)繼續(xù)干活兒。 康慨被他晾在那兒,三分鐘、五分鐘,乖乖從桌子上下來:“你說,怎么辦?” 來曉星沒聽見一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 “喂,”康慨從旁邊拖了把椅子,挨著他坐,“你說說,我真想知道?!?/br> “你不是說我教不了你嗎?”來曉星小鼻子小眼兒的,心眼兒也不大。 康慨往椅背上一靠,痞里痞氣地激他:“你是不是壓根沒答案,忽悠我?” 來曉星手里的鼠標(biāo)咔嚓一響,飛快地動起來,幾下做完小顧的數(shù)據(jù),退出戰(zhàn)國紅賬號:“想知道自己的工資是高是低,沒必要知道每個人的具體工資,只要知道公司的平均工資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