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寶綻垂下眼,睫毛、鼻梁、嘴唇,甚至連薄薄的眼皮都那么漂亮:“我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念想,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回頭了。” 匡正心疼他,疼他的倔強、堅持,疼他一直在絕境中掙扎,卻沒對自己說過一個字,疼他像一株逆光的小草,那么柔弱,卻頑強地追逐著光。 “走,”匡正站起來,“咱們回家。” “???”寶綻抬頭望著他。 匡正要回家是完全沒邏輯的,他很少做沒邏輯的事,此時此刻是個例外,他給clemen打電話:“下午千禧的管理層演講我不去了,你帶段小鈞去?!?/br> clemen驚了:“老板?” “還有熔合的收尾,總結(jié)你寫?!?/br> “不是,老板……” 匡正掛斷電話,扶著寶綻的肩膀,把他領出貴賓室。萬融的大堂陽光充沛,電梯間聚著不少人,見到他們都先叫一聲“匡總”,然后把好事的目光投在寶綻身上。 坐電梯到b2,匡正領著寶綻在停車場穿梭:“看見咱家車了嗎?” 咱家車,他頭一次這么說,寶綻心里像升起了彩虹,一眼瞧見車海中那抹游艇藍:“那兒呢。”他伸手去指,被匡正一把抓住,攥著牽過去。 兩人上車,系好安全帶,大中午從金融街開出來,像自習課逃課的壞學生,一路飛馳向東。 到了家,寶綻開門,客廳沙發(fā)上放著一個用細麻繩系著的牛皮紙包,紙上印著大大的彩色圖案,是一只鵝,匡正好奇:“這是什么?” 寶綻回頭看:“襯衫,昨天到的,”他去直飲機接了兩杯水,放在理石紋路的小托盤上,“你打開,有一件是你的?!?/br> 寶綻給他買東西,匡正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可打開包裝一看,白花花的棉布,談不上版型的版型,是件老頭衫:“你覺得我能穿這個?” “可舒服了,你一件我一件,”寶綻把水端過來,“你穿上試試?!?/br> 匡正不動彈。 “你每次來都沒衣服換,西裝襯衫那個料子多難受,”寶綻從茶幾底下拿上來一個小盒子,是包水果剩下的,洗干凈了,裝著不少匡正的領扣和袖扣,“扣子放這里,我都給你收著呢?!?/br> 匡正盯著那盒東西,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有個親弟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三兩下把襯衫脫了,套上那件廉價的老頭衫,上頭印著“鵝牌”兩個字,最普通的料子,卻比上千塊的真絲還讓他覺得貼心。 第36章 如意洲要搬家了, 滿樓的東西等著收拾, 寶綻他們戴著口罩, 兩手套著塑膠手套, 樓上樓下的搬家具。 多少年的破爛也舍不得扔,全打包堆在一樓走廊里, 重活三個男的干, 陳柔恩負責整理零零碎碎,灰土揚塵的,鄺爺顫巍巍從樓上下來。 “您這身子骨下來添什么亂!”時闊亭擺手讓他回去。 “你們來看看, ”鄺爺挺著急, 拿拐棍點著地, “門口有個人!” 仨男的停下手里的活兒,跟他上樓,到鄺爺那屋, 窗戶正好對著樓門,只見一個戴墨鏡的帽子男躲在門外,鬼鬼祟祟往里瞧。 “哎喲喂,”時闊亭摘下口罩, “咱這是讓賊惦記上了?!?/br> “就咱們這破地方還能招賊呢?”應笑儂嗤笑,“比誰窮嗎?” “行了你倆, ”寶綻憂心忡忡, “可能看咱們搬家,東西多顧不過來,想占點便宜。” “如意洲的便宜那么好占的嗎, ”時闊亭磨牙,把手指骨捏得啪啪響,“也不瞧瞧馬王爺幾只眼!” “怎么搞?”應笑儂很來勁兒。 “這小賊白天不敢動,肯定晚上下手,”時闊亭看向?qū)毦`,征求他的意見,“咱們?nèi)齻€留下來,會會他?” “行,”寶綻頷首,“只要他敢進來,就別想走?!?/br> 仨人回去干活兒,該怎么的還怎么的,五點多太陽下山,鄺爺和陳柔恩按時回家,寶綻他們隨便吃口東西,等天黑。 一直等到九點,有動靜了,時闊亭守在一樓門口,聽見鎖響,響了老半天也沒打開,他的興奮勁兒都過去了,暗罵這賊基本功不到家。九點二十,那人可算鼓搗開了,縮脖哈腰摸進來。 時闊亭上去就是一腳,他是練過的,速度非常快,那人一個扭身,居然閃開了。時闊亭沒料到,緊接著又是一拳,只聽啪地一響,那人搪了一下,幾秒鐘后,時闊亭整只胳膊都麻了。 這個力道絕不是手,時闊亭驚訝,自己的身高在這兒呢,對方用的要是腿,這一腳踢得該多颯! 他馬上改變策略,不攻了,單守著門,不讓這小子走。對方一看走不了,飛身上樓,應笑儂在一二樓之間的緩步臺等他,人一到,掃堂腿立刻盤出去,這一下突如其來,一般人躲不開,沒想到這小子身輕如燕,一個墊步,竟跳上了樓梯扶手。 應笑儂有點懵,眼看著他在四十度斜角的扶手上如履平地,幾個小跳跨,輕松上了二樓。守二樓的是寶綻,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口狹路相逢,出拳聲、踢腿聲、關節(jié)和關節(jié)的碰撞聲,肩背在黑暗中摩擦,呼吸在咫尺間相遇,活脫脫一出《三岔口》。 時闊亭和應笑儂跑上來,那小子一看要仨打一,感覺不好,撂開寶綻就往走廊逃,隨便掀一扇窗戶,縱身跳下去。 “我去!二樓!”時闊亭驚了,扒著窗臺往下看,只見月色下一個敏捷的身影,兔子似的消失在巷子里。 “練家子,”寶綻擦了把汗,“二樓對他不是事兒?!?/br> “什么人……”應笑儂疑惑。 “什么人也不敢再來了,”時闊亭說,“看我們不好偷,偷好偷的人家去了?!?/br> “走走走?!彼麄冝D(zhuǎn)著膀子松著筋骨,摸黑下樓。 第二天還是打包家什,鄺爺撐著個小拐棍,顫顫巍巍又下樓來:“闊亭啊,寶處!你們來看看,這回門口……” “又是什么鬼?”三個人擼著胳膊上樓,仍然是昨天那個位置,這回不是帽子男了,是個奇裝異服的小姑娘。 “這穿的……”時闊亭咋舌,“什么玩意?” 黑長直齊劉海,頭上戴一個插滿了羽毛的西洋小帽子,身上是蓬蓬的黑色蕾絲裙,裙子上好多花邊和蝴蝶結(jié)。 “l(fā)o娘。”應笑儂瞇細了眼睛,從頭到腳打量“她”。 “什、什么娘?”時闊亭一頭霧水。 “l(fā)o,lolita的lo。”應笑儂朝他撅嘴巴。 時闊亭一聽是英語:“行了別跟我說?!?/br> “沒什么看的,一個小姑娘?!睂毦`轉(zhuǎn)身要走。 “嘖,什么小姑娘,”應笑儂輕哼一聲,“還是昨天那家伙。” “???”時闊亭和寶綻驚掉了下巴,異口同聲,“你怎么知道?” “男扮女裝我可是專業(yè)的,”應笑儂拿眼瞄著樓下那小子,“就這水平,我撐死給他個六十分?!?/br> “男的……”時闊亭抻著脖子瞧,“沖咱們來,他想干什么?” “這人可真夠二的,”應笑儂翻個白眼,“昨天讓咱們仨圍追堵截,也不想想怎么被人發(fā)現(xiàn)的,今天還躲這兒!” “得,”時闊亭兩手擼一把短發(fā),“我去?!?/br> 他拎著一袋垃圾當掩護,下樓出門,丟了垃圾轉(zhuǎn)過身,假裝湊巧看見“她”,很好奇的樣子,笑呵呵過來:“嗨,美女?!?/br> 可能是怕被識破,那小子馬上低下頭,挺靦腆的。 “有事嗎,我就是這劇團的,”時闊亭單手撐著墻,賊眼皮含笑,一個小酒坑,“有事跟哥說,哥全給你辦咯?!?/br> 這是把他當妞兒泡了,那小子心里窩火,表面上將計就計,害羞似的,兩手掩著雞血色的紅嘴唇,大眼睛blingbling沖他放電。 呵呵,時闊亭心中冷笑,他看慣了應笑儂那個級別的美色,這種不入流的劣質(zhì)貨,六十分都給他打高了。 “你說話啊,”他繼續(xù)逗“她”,“你不說話,我怎么幫你?” 那小子搖頭,可能是想撒個嬌,渾身都在扭,時闊亭犯惡心,還得強忍著陪他演:“要不……我?guī)氵M樓看看?” 這正中那小子的下懷,他點了點頭,穿著黑皮鞋小白襪的腳動了,乖巧地湊過來。 “走?!睍r闊亭勾起一抹笑。 他領他上二樓,一路油嘴滑舌分散他的注意力,到“煙波致爽”那屋,時闊亭讓他進去,自己把在門口,突然大喊一聲:“甕中捉鱉!” 那小子猛回過頭,只見寶綻和應笑儂一左一右從隔壁沖過來,三個人把他堵在屋里。 “嘿,”時闊亭一臉壞笑,“小子,你翻船了!” 那人漲紅了臉,轉(zhuǎn)身又想跳窗戶,應笑儂反應最快,撲上去揪住他的裙子:“扒了他!” 寶綻不贊同扒衣服,但四個練家子碰到一起,場面根本控制不住,裙子裂了,假發(fā)掉下來,還真是個男孩子,歲數(shù)不大,一張娃娃臉,身手好得出奇,三個人壓著他,愣是讓他逮著個空,竄了出去。 寶綻他們立馬追,那小子卷地風一樣從走廊上掠過,眼看要下樓梯,空曠的樓道里有人喊了一嗓子:“薩爽!” 那人登時不動了,懊惱地攥起拳頭,停在原地。 陳柔恩拎著個大塑料袋,一步一步從樓梯走上來,經(jīng)過他身邊,桃花眼兒瞪了瞪:“跟我過來。” 大伙到寶綻那屋,姓薩那孩子站在屋中央,寶綻他們圍了一圈,等著他解釋。 “我來找我?guī)熃恪!彼桶兔殛惾岫饕谎?,臉上還帶著妝,幽幽怨怨的。 “我們一個戲校的,”陳柔恩說,“他小我一級?!?/br> “找?guī)熃愀陕锊缓煤谜?,”應笑儂嘴上不饒人,“非得大白天扒門縫,大晚上闖三關,今天又來了個男扮女裝,您老戲好足?。 ?/br> 薩爽癟著嘴不出聲。 寶綻沖應笑儂皺眉頭:“你別急,你讓他慢慢……” “你們哪個是時闊亭?”薩爽忽然問。 眾人一愣。 “我就是來看看,到底哪個犢子把我?guī)熃憬o拐跑了!” 這話一出,陳柔恩騰地紅了臉:“小混蛋,你別瞎說??!” 時闊亭一張臉煞白,平白無故當了回“犢子”,他這槍躺得有點狠。 “我怎么瞎說了,”薩爽不服軟,“咱倆青梅竹馬,本來明年我一畢業(yè)就能扯證的,結(jié)果你不聲不響把市團辭了,跑到這鬼地方來,你閃死我了姐!” “誰跟你扯證……”陳柔恩氣得要往上沖,“沒有的事!” “我聽明白了!”應笑儂橫在中間,“別激動,都別激動!不就是個三角戀……” “哪來的三角戀!”他這么一說,時闊亭和陳柔恩更激動了。 “這不是嘛,”應笑儂先指著薩爽和陳柔恩,“他喜歡你,”再指時闊亭,“你喜歡他,這么大個三角都要閃瞎我了?!?/br> “都是單箭頭!”時闊亭使勁推他。“你是真他媽瞎!” 應笑儂把他扒拉開:“既然這么有緣分,”他嬉皮笑臉問薩爽,“你這么好的刀馬旦,不考慮加入我們?nèi)缫庵迒幔俊?/br> 屋里瞬間靜了,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各的盤算,薩爽啪地拍了把大腿,娃娃臉兇起來:“誰跟你說我是刀馬旦!” 因為搬家,墻邊摞著兩張桌子,上頭還有一把椅子,薩爽一個箭步上去,眨眼到頂,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又一個后橋翻下地,穩(wěn)穩(wěn)當當,沒有一點聲音。 他這兩下子,儼然是《擋馬》的焦光普、《雁翎甲》的時遷,迅捷機警,靈動輕盈,從戲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