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魯哥,你回來一趟,你屋的東西……” 他沒讓寶綻把話說完,扔過來一句:“我不干了,以后別找我。”說完,電話就掛了。 寶綻空拿著手機,回頭對時闊亭說:“魯哥說他……不干了。” “不可能啊,”時闊亭沒轉(zhuǎn)過彎來,“你昨晚不還給他補了三個月的生活費嗎?” “這孫子,”應(yīng)笑儂聽明白了,把手巾從脖子上扽下來,啪地一響,“他早想走了,你瞧這屋‘干凈’的,真是一點虧也不吃?!?/br> 寶綻一臉被兄弟捅了一刀的表情。 應(yīng)笑儂看不得他這個模樣,別開眼:“肯定是晚上偷偷過來搬的,那么多東西,沒幾天順不完,至于昨晚跟你要生活費,”他冷笑,“那家伙精著呢,要是先跟咱們提不干了,他還能拿著錢嗎?” 寶綻明白了,他們是讓魯哥擺了一道:“生活費好說,該給他的,”他是個隱忍的人,可分什么事兒,“但切末是如意洲的,他沒資格拿?!?/br> 應(yīng)笑儂和時闊亭雙雙看向他,等他的一句話。 “走,”寶綻當機立斷,“上他家?!?/br> 魯哥家離這兒不遠,七八站路,沒有順路的公交,他們找了兩輛共享單車,應(yīng)笑儂一輛,時闊亭和寶綻一輛,冒著大太陽騎到魯哥家小區(qū)。他家在一樓,改造成了門臉,老遠就看見一個嶄新的紅招牌:魯藝京劇攝影。 三個人立馬明白了,他偷拿劇團的切末是干什么用。 “咱們上臺吃飯的家伙,他居然給不相干的人當照相布景!”時闊亭怒了,把車往道邊一扔,氣勢洶洶沖進去。 寶綻和應(yīng)笑儂連忙跟上,攝影買賣剛開張,沒什么客人,只有魯嫂坐在小板凳上,懷里抱著個一歲多的孩子,看見他們,騰地起來朝屋里喊:“孩子他爸!” 魯哥應(yīng)聲出來,老房子悶熱,他光頭上出了不少汗,亮晶晶的,顯得很兇悍:“不是說了嗎,我不干了?!?/br> “你不干可以,把如意洲的東西還回來!”時闊亭吼。 寶綻把他往身后拽,兩眼火一樣瞪著魯哥。 “東西?什么東西,”魯哥開始耍無賴,“誰能證明東西是你們的,有發(fā)票嗎,有登記嗎,一直在我手里就是我的?!?/br> “你……”時闊亭沒想到他這么渾。 “我怎么了,紅姐走你們怎么不找她去,如意洲遲早得散伙,我也得養(yǎng)家?!?/br> 時闊亭要往上沖,寶綻死死摁著他,語重心長地說:“魯哥,原來你不是這樣?!?/br> “原來?”魯哥摸著光頭笑了,“原來和你們是一條船上的,現(xiàn)在各掌舵另起帆了,誰還顧得上誰?” 時闊亭氣得青筋暴起,胳膊上都是汗,寶綻幾乎拽不住他:“魯哥,咱們唱戲的凡事講個規(guī)矩,你要往高走,我們不攔著,但我們?nèi)缫庵抟獞颍阋膊荒艽驒M,今天說什么也得把切末還給我們?!?/br> 寶綻說這些話,有情有理,冷靜克制,但魯哥不領(lǐng)情:“還唱什么戲,”他指著他和時闊亭、應(yīng)笑儂,“就你、你、你們?唱戲唱得飯都吃不上了,快三十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晚上還得自己摸……” 時闊亭竄出去了,只聽砰地一聲,魯哥臉上中了一拳,寶綻一愣,和應(yīng)笑儂上去拉,魯嫂抱著孩子退到門口,一臉驚恐地打電話,報警。 魯哥是架子花臉,一身功夫,時闊亭雖然練過,但拉琴的沒法和登臺的比,寶綻怕他吃虧,上去替他搪了好幾下,這時魯嫂抱著孩子沖回來,使出全身力氣喊了一嗓子:“你們今天誰也別想走!” 他們停了手,冷靜下來,見孩子嚇著了,一聲聲哭得很凄厲。 沒一會兒,警察到了,魯哥捂著鼻子,淌了半臉血,魯嫂哭哭啼啼,非說時闊亭他們?nèi)齻€小伙子打他老公一個,警察簡單看完現(xiàn)場,跟寶綻說:“走一趟吧?!?/br> 他們?nèi)齻€和魯哥一家三口,六個人坐著警車到附近的派出所,先做筆錄,然后簽字畫押,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楚了,警察往辦公桌后一坐:“怎么解決,你們商量一下?!?/br> 寶綻他們還懵著,魯哥搶先說:“我要驗傷!” “你那就輕微傷,”警察點上煙,“不夠抓人的。” “輕微傷也得賠錢哪,”魯哥瞪著時闊亭,“五萬,少一分都不行!” 聽到這個數(shù),寶綻的臉都白了,警察拍桌子:“你說多少就多少,要警察干什么!”他指著寶綻,“你們就是個財物糾紛,你傷了,人家沒傷嗎,你跟人家要五萬,人家還跟你要錢呢!” 魯哥梗著脖子,琢磨了一下:“一萬,不能再少了?!?/br> 派出所成天是這種事,一萬還算公道,警察覺得可以,轉(zhuǎn)過來對寶綻說:“你們留一個人,另兩個回去取錢?!?/br> 時闊亭捶了一把大腿,剛要張嘴,寶綻的聲音橫在前面:“我留下。” “寶處?”應(yīng)笑儂立刻拽時闊亭,不用他拽,時闊亭也不能讓,寶綻在這種鬼地方待一分鐘他都受不了:“人是我打的,憑什么你留下!” “時闊亭,”寶綻沒叫他師哥,垂著手坐在那兒,背是筆直的,有股氣勢,“我是如意洲的當家,我說怎么辦,你去辦就是了?!?/br> 應(yīng)笑儂不肯:“不行,換我留下……” “行了,”警察不聽他們廢話,叫輔警來把寶綻帶走,對魯哥說:“領(lǐng)你老婆孩子回去吧,錢交到我這兒,你聽我電話。” 魯哥夫婦出了門,時闊亭和應(yīng)笑儂癱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一萬塊不算多,但對他們來說絕對不算少,時闊亭的錢全搭在如意洲上,應(yīng)笑儂手頭有點錢,但不夠:“走吧,咱倆分頭借。” 他們?nèi)ソ桢X,寶綻被帶到派出所二樓的一個小房間,有床,有電視,像是民警晚上休息的地方,輔警在外頭把門上了鎖。 寶綻聽著那聲音,到窗邊坐下,垂著頭,盯著地上的一塊方寸之地。 他長這么大第一次進派出所,第一次被警察關(guān),怔怔的,一出神就是大半天,紅日漸漸西斜,窗外漫過淡紫色的云霞,突然,手機響了。 他打個哆嗦,接起來:“喂?” “在哪兒呢?”是匡正的聲音,“我送你回家?!?/br> 靜了半晌,寶綻說:“不用了?!?/br> 匡正敲鍵盤的手停住:“你沒事吧?” 寶綻沒說話。 “喂?喂!”匡正保存數(shù)據(jù),把電腦關(guān)機,“寶綻?” “我沒事,”寶綻強擠出一個笑,騙他,“我已經(jīng)到家了,在沙發(fā)上睡了一覺?!?/br> 匡正的心放下來:“那我不回去了,晚上加班?!?/br> “嗯?!睂毦`輕聲應(yīng),就要掛電話,匡正忽然說,“對了,我早上換了個胎,千斤頂扔在車庫門口,你幫我看一眼還在不在?!?/br> 寶綻眨了眨眼,從窗邊站起來,假裝走了幾步:“千斤頂……在的?!?/br> 匡正踢了一腳桌子擋板,他早上根本沒換胎,也沒什么狗屁千斤頂:“寶綻,你到底在哪兒呢!” 寶綻沒想到他使詐,虛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床角。 “我告訴你,”匡正的聲音沉下去,他不高興了,很嚇人,“今天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在哪兒,我……” “柳橋派出所,”寶綻無助地說,“哥,我在柳橋派出所?!?/br> (1)切末:京劇演出中的道具布景統(tǒng)稱切末。 第15章 匡正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到的時候天還沒黑,寶綻聽見門鎖響,從床上站起來,盯著那扇門,心咚咚跳。 門打開,匡正穿著一身銀色的絲質(zhì)西裝走進來,看見寶綻的臉,神色一變,反身出去找輔警:“不是說他打人嗎,怎么他臉上有傷!” 接著,是下樓梯的聲音,寶綻趕緊跟上,邊往樓下跑邊喊:“哥!” 一樓,匡正在和負責的民警理論:“……你們說他打人我才交的錢,我不差這點錢,但他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太陽xue都青了!” 他交錢了?寶綻頓住腳,一萬八千四,還有他這份情,自己怎么還? “你沒看他把人家打的呢,滿臉都是血,”警察按規(guī)定辦的案,不心虛,“事實認定過了,雙方簽字同意,我們完成調(diào)解?!?/br> “調(diào)解?”匡正冷笑,“你們就是和稀泥的?!?/br> 小警察來氣了:“我警告你啊,別亂說話?!?/br> “我從來都這么說話,”匡正一點也不怵他,“哪句話犯法了,你找我律師。” 警察上下把他看看,知道他是有錢人,見寶綻站在那兒,轉(zhuǎn)移目標:“行了,你朋友來領(lǐng)你了,走吧?!?/br> “走什么走,”匡正不依不饒,“打他那孫子呢,我要告他!” “警察同志,”寶綻走過來,很不好意思地說,“弄錯了,你把錢退給他,我朋友去取錢還沒回來?!?/br> 這話一出,警察和匡正都愣了,齊齊看向他。 “我不能再拿你錢了,”寶綻碰了碰匡正的胳膊肘,小聲說,“你把錢要回來?!?/br> 小民警一看他倆起“內(nèi)訌”了,特來勁兒:“行啊,”他朝匡正伸手,“剛才給你開的收據(jù)呢,給我,我把錢退你?!?/br> 匡正被小警察拿了一把,很窩火:“什么收據(jù),沒了?!?/br> “剛給你的,”警察的嗓門高起來,“別說我們?nèi)嗣窬焓斟X不給收據(jù)啊,這可是原則問題。” 收據(jù)真沒了,剛才匡正交完錢,把收據(jù)一團扔垃圾箱了,“別跟我鬧,”他推寶綻,不再提告人的事,“走。” “真不行,”寶綻不走,“我都拿你八千四了……” “哎我說,”小警察好奇,在工作臺后頭問:“你倆什么關(guān)系?” 匡正瞥他一眼:“鄰居?!?/br> 小警察拿眼把他倆掃掃,搖頭,匡正氣兒不順:“你搖什么頭?” “你開豪車的吧,”小警察問他,又問寶綻,“你騎自行車的吧,”他攤手,“你們倆怎么可能是鄰居?” 小警察也是警察,分析的不錯,匡正箍著寶綻的肩膀:“朋友,行了吧?” 小警察笑笑,朝他們擺個手,算是再見。 錢拿不回來,人也出來了,寶綻只好給時闊亭和應(yīng)笑儂打電話,告訴他們沒事了,讓他們放心。坐上車,匡正系上安全帶要發(fā)動,看副駕駛那邊的座椅燈亮著,一轉(zhuǎn)頭,見寶綻仰頭靠在椅背上,兩手搗著臉。 他以為他疼,沒管安全帶,掛檔就要上醫(yī)院,這時,寶綻囈語般說:“太難了……” 匡正踩下剎車。 “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匡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從認識寶綻,他頭上好像就有一片烏云,抹不去,吹不散,應(yīng)該是錢,不多的一筆,卻把他逼成這樣。 “我好累啊,哥……” 一聲“哥”,讓匡正的心揪起來,他恨不得自己捧著錢往寶綻手里塞,但忍住了,以寶綻的性子,砸錢絕不是幫他。 他把人送回家,自己回公司加班,第二天早上準時在寶綻門口等,等了半個多小時人也沒出來,匡正猜他還沒平復,沒吵他,開車走了。 寶綻這么在家窩了兩天,窩得臉上的瘀傷發(fā)黃變淡,時闊亭和應(yīng)笑儂來了,還帶著鄺爺,老爺子一進門就抓住他的手,心疼地攥著:“受苦了,寶處!” 寶綻哪能讓老爺子擔心,大剌剌地笑:“全好啦,鄺爺?!?/br> 時闊亭和應(yīng)笑儂在旁邊幫腔:“就是,鄺爺,你看,寶處這大房子,這客廳,這沙發(fā),多氣派!” 鄺爺看寶綻住的好,打心眼兒里高興:“好,好,這大屋子配得上我們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