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白噪音之類的，能幫助你放松，睡個好覺，”有人來喊匡正了，他匆匆說，“走了啊，明早見?！?/br>
    沒等寶綻說話，耳邊就響起嘟嘟的忙音，即使這樣，寶綻的心也定了，他按匡正說的放下手機，上樓去洗澡。

    匡正掛斷電話去主持部門會議，這次的熔合地產(chǎn)出售是上頭十分看重的大項目，萬融代表賣方參與交易，會有一筆驚人的交易費。

    匡正是項目負(fù)責(zé)人，這么重要的會議，他還是抽空給寶綻買了紅酒發(fā)了短信，鏈接是他常聽的asmr，有靜謐的雨聲和溫柔的海浪。

    會議內(nèi)容圍繞著前期程序的人員分工，包括盡職調(diào)查、投資概要之類營銷文件的起草和財務(wù)建模，匡正干這個干了十年，再大的案子在他手里都舉重若輕，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搞定。

    會后是晚飯，西班牙伊比利亞火腿配鱘魚魚子醬，還有一小份吉拉多，clemen按匡正的口味選的，他卻不大提得起興致。

    純種黑豬用橡樹果喂足三十六個月，風(fēng)干后去骨，后腿rou有粉紅色的大理石紋路，味道鮮美，如果搭配高度數(shù)的雪莉酒，會有令人驚艷的效果。匡正瞧著面前這盤珍饈，心里想的是卻是寶綻的燒豆角，實實在在的下飯。

    這種感覺很奇怪，過去，他以為有錢就能幸福，所以加班熬夜，拼命做項目，這么些年，他以為自己得到幸福了，就是這份伊比利亞火腿，可他居然不知足，還想要一頓專門做給他的晚飯，和一個能邊吃飯邊聊天的人。

    “老板，高層會?！眂lemen敲門提醒。

    匡正草草嚼了兩片火腿，拿上文件，準(zhǔn)備去62層。62層屬于投行的高層們，白寅午的辦公室和專門會議室就在那兒，這次是要聽ma關(guān)于熔合地產(chǎn)出售方案的匯報。

    段小鈞的桌子在辦公區(qū)邊緣，匡正出門時路過，他人沒在，應(yīng)該是到影印中心取材料去了，桌上倒扣著一本厚厚的《估值方法》，看了一多半，書頁上粘著五顏六色的便簽，看得出來很用心。

    匡正一掠而過，走進(jìn)電梯，剛坐了一層，門開了，代善走進(jìn)來，一身做作的三件套西裝，標(biāo)準(zhǔn)的油頭，氣焰還是那么囂張。

    匡正知道段小鈞的事打不倒他，就像股票市場，今天跌了明天還會漲，代善的職業(yè)深深塑造了他的性格。

    電梯門合上，密閉空間，并立的兩個人。

    “搶我個新人算什么能耐?！贝贫⒅饘匍T上匡正的投影。

    匡正也從那片投影中盯著他。

    “有本事?lián)屛业奈蛔影?。”代善笑起來，有食rou動物的兇猛。

    匡正也是吃rou的，代善在資本市場部的破位子他才不稀罕，代善指的也不是這個，而是那個懸在半空的執(zhí)行副總裁。

    “那不是你的位子?！笨镎S時準(zhǔn)備亮出犬牙，撲住對手的脖頸。

    “哦？”代善狡猾地笑，“是嗎？”

    62層到了，他們先后出去，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匡正馬上意識到，那家伙是去疏通高層的關(guān)系了，無論年紀(jì)還是資歷，他們都到了一較高下的時候，段小鈞只是個序幕。

    第12章

    匡正在半夢半醒中翻了個身，遠(yuǎn)處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像是唱戲的在溜嗓子，連綿、婉轉(zhuǎn)、高亢，讓人想起小時候的老汽水，搖一搖有清澈的氣泡，陽光透過去，玻璃瓶投下明亮的光影。

    昨晚他下半夜才到家，一直是淺睡眠，這時候朦朦朧朧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間攏著光的小屋，墻上有“煙波致爽”幾個字，字下是褪了色的舊沙發(fā)，上頭坐著一個氣勢拔群的人物，斜披著大氅，眉間有一道窄窄的胭脂紅。

    那樣一雙精彩的眼睛，猛虎似的把他盯住。

    匡正猛然驚醒，窗簾遮擋了清晨的陽光，臥室里灰蒙蒙的，仔細(xì)聽，并沒有什么溜嗓子的聲音，只有空調(diào)機在嗡嗡地響。

    “什么怪夢……”他揉了揉太陽xue，掀開被子往下一看，“fuck！”他下床去洗手間，脫掉內(nèi)褲扔進(jìn)洗衣機，啪地打開淋浴開關(guān)。

    這感覺可不好，他皺著眉頭，肩膀抵在冰涼的墻磚上，淋浴器旁的門鈴燈亮起來，閉路屏幕上出現(xiàn)寶綻的臉，電光石火的，匡正狠狠打了個哆嗦。

    喘了一會兒，他按下通話鍵：“來了?！?/br>
    他沒擦頭發(fā)，用浴巾把下身一圍，濕淋淋地下了樓。

    寶綻穿著一條大短褲，露出一截筆直的小腿，像林子里的一片新葉，在晨曦中閃閃發(fā)光：“早……”

    他愣了愣，眼前的人只裹著一塊布。

    匡正的身材非常正，常年健身的原因，胸肌、腹肌、肱二頭肌很是那么回事，濕頭發(fā)滴著水，水珠打在鎖骨上，顫動著滾下來。

    “早，”匡正看他一雙運動鞋，額頭上有汗，“晨跑去了？”

    寶綻其實是去柳林里溜嗓子，不過差不多，他點點頭：“昨天……謝謝你的紅酒，我一覺睡到天亮?！?/br>
    “氣色不錯，”匡正側(cè)身讓他進(jìn)來，“還想那些煩心事嗎？”

    寶綻搖頭，已經(jīng)放下了：“你這身材，跟雜志上似的?！?/br>
    男人被夸這個，都有點飄飄然：“哥這美色還可以吧。”

    寶綻瞟一眼他的胸?。骸罢娌恍　！?/br>
    “我雇了三個健身教練，”匡正想起上次看到寶綻的身體，不壯碩，但很漂亮，“你也不算小?！?/br>
    寶綻拽了拽自己的t恤：“這能看出來什么。”

    “脫了，我?guī)湍憧纯础！笨镎髷n了把濕頭發(fā)。

    寶綻沒多想，抓著t恤下擺往上掀，常年練功形成的腹肌露出來，不是那種清晰的六塊八塊，是和西方審美全然不同的另一種性感，東方式的含蓄緊繃。

    “還是算了，”他松開手，“兩個大男人光著看胸，怪別扭的?！?/br>
    t恤落下來，像是禮物只掀開了一角，匡正有點掃興。

    “我做了粥，”寶綻問，“你要不要吃一口？”

    匡正挑眉，出來工作十年，連女朋友都沒給他做過早飯。

    “還有煎雞蛋，一人兩個，”寶綻揚了揚下巴，“不夠可以給你三個?！?/br>
    匡正沒廢話：“等著，我去換衣服?！?/br>
    他們?nèi)γ?，并肩坐在廚房的吧凳上，雞絲青菜粥，配兩碟醬菜，米是匡正喜歡的火候，彈牙有勁兒，雞蛋煎成糖心，筷子一挑，有金色的蛋黃流出來，這么一點小事，就讓人覺得很幸福。

    匡正吮一口筷子尖，拍著寶綻的肩膀：“將來誰嫁給你，誰走運?！?/br>
    寶綻輕笑：“吃你的吧?！?/br>
    吃過飯，匡正載著寶綻進(jìn)市內(nèi)，還是在友愛路把他放下，看著他上了公交站臺，才加速離開。

    到公司九點多，昨天熬了個大夜，今早連clemen都沒到，只有段小鈞一個人拿著吸塵器在清理地毯。

    “后勤阿姨呢？”匡正走過去，“你是分析師，公司一個月給你開兩萬塊不是讓你掃地的?！?/br>
    “那是讓我復(fù)印資料的？”段小鈞頭也不抬，語氣很輕，但一針見血。

    匡正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被人頂了，盯著他，發(fā)現(xiàn)他穿的還是之前那套黑西裝：“你怎么回事，不是讓你把西裝換了嗎？”

    “我為什么要換，”說著，段小鈞抬起頭，“西裝是新買的，沒臟也沒破，就因為你一句話，我扔了？”

    匡正覺得這人有點意思：“萬融投行部沒有一個你這么穿的，這就是超市賣場幾百塊的打折貨，”他說這些不是想刁難他，“在你不能獨立做業(yè)務(wù)，沒有話語權(quán)的時候，在這棟樓、在所有人眼里，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br>
    段小鈞直視著他，一張斯文臉，毫不示弱：“我不在意別人怎么想，我是什么，他們遲早會知道?！?/br>
    匡正讓他氣樂了，這種人不是傻，是骨子里極端地自信，自信到穿著一身破爛都不覺得低人一等：“佩服，堅持做你自己吧，新人?！?/br>
    他轉(zhuǎn)身去辦公室，段小鈞盯了他一陣，接著吸地毯。

    十點鐘，員工們陸陸續(xù)續(xù)到了，匡正掃完手頭的幾份文件，大致了解一下全球主要市場的行情，安排好今天的工作計劃，拿著杯出來。

    工作開始前的辦公區(qū)非常熱鬧，經(jīng)理們聚在一起比較領(lǐng)帶的顏色，分析師們激烈地爭論某個估值倍數(shù)，只有段小鈞，捧著一個大托盤，經(jīng)過每一張桌子，去收水杯。

    “咖啡，兩塊糖，不加奶。”

    “紅茶，謝謝。”

    “咖啡加奶不加糖?！?/br>
    每個人都習(xí)以為常，段小鈞也游刃有余，不用紙筆也記得清這些無用的排列組合，他走到匡正面前，面無表情地問：“老板，喝什么？”

    匡正記得他的簡歷，不是學(xué)金融的，但也是北大社會學(xué)系畢業(yè)，“不用了，”他自認(rèn)不是什么好人，但絕不褻瀆知識，“我自己來?！?/br>
    段小鈞有些意外，沒說什么扭頭往外走，匡正也是這條路，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走廊對面的休息室。

    萬融的休息室很夢幻，一側(cè)是咖啡機和各種茶飲設(shè)備，另一側(cè)是點心，三層金屬托盤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小蛋糕，櫻桃之類的水果放在籃子里，用包裝紙和蝴蝶結(jié)裝飾過，像要去參加婚禮。

    匡正接了杯檸檬水，看段小鈞忙著把一杯杯咖啡填滿，心血來潮地問：“你有一個300毫升的杯子和一個500毫升的杯子，怎么得到400毫升的檸檬水？”

    段小鈞看都不看他，條理清晰地答：“先把300的杯填滿，倒進(jìn)500的杯里，再接一杯300，這時500里還能裝200，300里剩下100，咱們浪費一下公司資源，把這500倒掉，然后把100倒進(jìn)去，再接300也倒進(jìn)去，叮咚，你要的400毫升檸檬水好了，”他扔掉濾紙，瞥匡正一眼，“這道題投行面試考了十年?！?/br>
    這是匡正的原話，他笑了：“做功課了？”

    “當(dāng)然，”段小鈞接完咖啡，把臺面收拾干凈，“讓你損一次，不能讓你損一輩子?！?/br>
    匡正瞇起眼睛，瞧著他：“一輛保時捷，時速30公里，開了60公里后，還要再開60公里，問后半程車速需要保持在多少，才能達(dá)到全程時速60公里？”

    段小鈞端起托盤，兩段長度相同的路，平均時速60公里，前一段速度是30，后一段只要90公里就夠了。

    “90？”匡正喝一口檸檬水，替他答。

    段小鈞沒否定，匡正搖了搖頭：“以30公里的速度開完60公里，時間是2小時，一共120公里的路程，用每小時60公里去跑，全程才用2個小時，所以答案是這輛車根本不可能達(dá)到60公里的時速?！?/br>
    段小鈞瞪大了眼睛，一臉被耍了的表情，但干金融就是這樣，市場永遠(yuǎn)不會給你準(zhǔn)備算得出答案的題。

    匡正向他舉了舉杯，返身走回辦公室。

    段小鈞跟在他后頭，連翻眼睛帶撇嘴，進(jìn)了辦公區(qū)，正要給大家分咖啡，匡正在屋門口回頭說：“clemen，熔合的案子讓段小鈞進(jìn)組，先讓他看看財報，規(guī)矩教一下，該奶的時候奶一口?！?/br>
    嘈雜的辦公區(qū)瞬間安靜，所有目光都向段小鈞投來，他愣愣地站在那兒，直到clemen說“發(fā)你郵箱了”，他才緩過神，這時匡正已經(jīng)進(jìn)屋了。

    匡正進(jìn)屋放下杯，點亮手機屏幕，有一個未接來電，顯示是“歐陽女士”。

    他一笑，撥回去：“喂，皇太后?！?/br>
    “免禮吧，”聽聲音，那邊不太高興，“媽在泰山呢?！?/br>
    “怎么了？”

    “怎么了，”匡mama嘆一口氣，“你媽受氣了，全世界都?xì)馕?。?/br>
    “我爸敢氣你？”匡正一副不相信的口氣。

    “是你媽的小姐妹們，”匡mama說，心力交瘁的，“這個女兒去度蜜月了，那個孫子滿地跑了，聽得我啊，真是，萬箭穿心?！?/br>
    匡正笑得不行了：“怎么著就萬箭穿心，你兒子哪兒不比別人強，婚不是不結(jié)，是沒碰到走心的?！?/br>
    “那你什么時候走心？我求你走走心！”匡mama不依不饒，“你說，你要什么樣的？”

    匡正直接繳械：“媽你喜歡什么樣的？”

    “哎呀mama嘛，就喜歡年紀(jì)和你差不多，早上能給你做口粥，晚上能給你燒個菜，脾氣好，不用太漂亮，你有錢嘛，好好養(yǎng)著她，疼一疼就漂亮啦。”

    匡正一對號，身邊還真有這么個人，可惜，不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