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模糊，方潤生從血紅色的視線中看到俞故笙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慢慢往前，來到他的跟前，俞故笙半彎下了腰，眼中都是嘲諷與嗤笑。

    “就憑你也想算計我?！?/br>
    每一個字都是冷嘲。

    他一只手貼在方潤生臉上輕拍了拍，那種完全不放在眼里，如凝視腳下一只不足為道的螞蟻般的無所謂，令方潤生感到死神凌駕的恐懼。

    “如果做不成這筆生意，讓我來猜猜，你會怎么樣?！?/br>
    俞故笙一只腳踢了踢季修年剛才丟的鋼筆，視線微垂，嘴角噙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被人大卸八塊？”

    他搖了搖頭：“太便宜你了?！?/br>
    “修年?！?/br>
    俞故笙喊了一聲。

    季修年應道：“先生吩咐?！?/br>
    俞故笙道：“把他打包送給那個不知好歹的德國人，別說咱們沒規(guī)矩。”

    季修年道一聲“是”，上前就要來扭方潤生的胳膊。

    方潤生先被打得頭昏腦漲，眼前看什么都是昏花的，聽到俞故笙這句話，也是人到了死亡線上便會拼命掙扎，他驀的清醒過來，猛推開季修年跑到俞故笙面前。還未跟俞故笙說一句話，膝蓋彎處就被季修年一腳踹過來，被迫跌了下來，跪倒在俞故笙的面前。

    方潤生忙道：“我不敢欺騙俞先生，這筆貨做成了，就能順利擠掉傅叔對碼頭的掌控。以后上海的碼頭生意就都是俞先生的了。我之所以找到俞先生，也知道俞先生跟傅叔有利益上的沖突。俞先生也不滿意臥榻之側有他人鼾睡吧！”

    季修年將他一只手臂抓住，便要將他拖著扔出去，方潤生到了生死關頭，嗓音也發(fā)尖拔高起來：“還有！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俞先生現(xiàn)在正在籌備隆興公司的發(fā)展，想要和萬國做生意，卻缺了往歐美等地暢通的線路，這個德國人既然是在使館里工作，到時候俞先生就能夠從他身上得到各國關于交通、國策的情況，對俞先生在海上的貨有萬利無一害??！”

    他人已經(jīng)被季修年拖到了房門口，就在說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俞故笙喊了季修年一聲。季修年停下來，仍拖拽著方潤生的一條胳膊。

    俞故笙從口袋里抽出煙盒來，將煙在煙盒上輕輕敲了兩下，他微低首，薄唇將煙叼著，劃亮火柴點燃。火光照著他眸子星星點點。

    “把他放了?！?/br>
    季修年應聲，把人往地上一放。

    俞故笙深深吸了一口煙，白色的煙霧繚繞在他面龐四周，他看向方潤生的眼神無比幽深晦暗。

    “你說這個德國人能拿到各國使者身上的消息？”

    方潤生其實也并不確定，但是到了這會兒，他怎么著都要拼一拼，便道：“我讓人底下的人跟蹤過他，他私底下是專門做軍火生意的。了解情況，對他的生意有好處?！?/br>
    俞故笙笑了：“看來還是個有腦子的?！?/br>
    季修年道：“懂得先探底細，的確有腦子。”

    俞故笙將手里的煙灰撣了撣，說：“小王那里不是說缺人手？”

    季修年與他一唱一和：“豈止是缺人手？他管的幾個碼頭一年不如一年，幫里的叔伯們很多已有意見，要不是先生一力壓著，今年就要把他手里的碼頭收回來了?！?/br>
    “既然如此，那你就做個順水人情?！?/br>
    俞故笙說完，開了門出去。

    方潤生還未聽明白，見俞故笙離開，還想要跟上前去，被季修年把門一關，攔在了里邊。

    方潤生愣了一下，眼前便多了一塊手帕。

    恍惚的抬眼，朝著面色和善的人看過去，方潤生不禁戰(zhàn)栗了一下。季修年笑得越發(fā)溫和，將手帕放到他手里：“先生已經(jīng)同意你加入青龍幫，你手下的那批貨，我會安排你跟繼祖接觸?！?/br>
    “可是俞先生他......”

    季修年很和善的說道：“先生還有別的事情要忙?！?/br>
    方潤生仍心有余悸。

    季修年伸手過來扶他，方潤生看著不敢動。

    季修年便自動攙了他一條胳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方潤生見他剛才對自己是那樣狠冷的模樣，這會兒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心里越發(fā)感到膽寒。都說俞故笙跟季修年紳士有風雅，明明是道上出身，卻半點兒都沒有道上人的粗劣習氣?？煞綕櫳H自見識了，才知道，這兩人是不動聲色的狠戾。不動手時，兩人是比世家公子還要風度翩翩的海上君子，可一旦動起手來，就能叫你悔不當初。

    “先生一向賞罰分明，只要是老實跟著他做事的人，他都不會虧待。你剛來上海，不懂規(guī)矩，先生只是給你一點兒小懲罰，也算是給周遭看著的人一個交代，你應該不會怪先生吧？”

    方潤生被季修年扶著坐到一邊的椅子上，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他握了一握拳頭，很勉強的扯出一絲笑來：“當然，我都懂?！?/br>
    季修年笑道：“這就好。”

    他走過去，將剛才被他丟在地上的鋼筆撿了起來，又撕了一張方潤生桌上的紙，飛快的寫下幾行字：“先生剛才已經(jīng)交代過了，你去找這個人，之后的事，我會安排?！?/br>
    方潤生看到紙上龍飛鳳舞的寫著“王繼祖”三個字，底下是地址。

    他到上海之初了解過，這個王繼祖是青龍幫前任坐館的兒子，十幾年前在俞故笙跟王新榮的槍戰(zhàn)中腿部受了傷，這幾年雖還在青龍幫做事，但一直是處在邊緣化的人。

    方潤生點了點頭：“多謝俞先生，也多謝季先生?！?/br>
    季修年目光在他似乎很平靜的臉上一掠而過，笑道：“大家以后都是自己人，用不著客氣?！?/br>
    便很快離開了。

    方潤生看著紙上的名字，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血，他笑了笑。

    季修年回到金鳳凰舞臺后頭，俞故笙的辦公室，正見著門開，一個染了血的麻袋被人抬了出來。

    他進門。

    俞故笙點了支煙，斜了他一眼。

    季修年在他桌子對面坐了下來：“不過是惹了點兒小麻煩，有必要罰得這樣重？培養(yǎng)一個臺柱子要花費不少錢?！?/br>
    俞故笙冷哼了一聲：“及時止損好過夜長夢多。”

    季修年笑了一笑，拿了俞故笙丟在桌上的煙盒，他蹙眉深深抽了一口，終于開口問道：“老周，你打算怎么處置？”